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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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在台湾的外省人”——《我的生活史》第十五集视频:台湾博士生程志寰的家族史
“台湾外省三代的家国情怀”——《我的生活史》第十六集视频:台湾博士生程志寰的人生故事
程志寰
年纪:36岁
成长地:台湾高雄
目前职业:在读博士生
采访地点:北京
采访时间:2023年9月
程志寰目前在北京一所高校攻读博士学位。他生于台湾高雄,不到四十岁,但在两岸已经有了许多的学习、工作和社会经历。他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气质沉稳,说话慢条斯理,逻辑清晰,精于思考,善于总结。对各种事情他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可以看出来,是逐渐思考的过程。一开始,我以为他会很严肃,但实际交流起来,发现他其实是很轻松的一个人,而且很有幽默感。
他和我聊的,主要是他的“外省人家族史,以及他的经历与心路历程。我把他的家族史(关于他的爷爷,还有父亲等家族成员)拍成了一集。因为我认为这个群体在台湾非常独特,是大时代的一部分。然后,我又把他自叙的心路历程拍成了一集,听他讲述自己是如何构建价值观、世界观的。
我也尝试把对我感触最深的东西,记录成文。
第一,他的爷爷,他的家族,他自小生活的社区环境,塑造了他的中国身份、认同、情结。
志寰是一个“外省三代”,所谓“外省”,就是1949年前后随国民党来台定居的大陆人。他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外省人”,父母是“外省”二代,到他就是三代了。他从小在“眷村”长大。“眷村”是国民党给外省眷属提供的生活地。我初次听到这个概念,觉得它像是一种类似犹太人“ghetto”一样的聚居地,也可能就是中国南方的客家乡村(与本地/土族区别开来)。他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的:邻里来自五湖四海,带着各自对中国大陆的乡愁与记忆。
爷爷对他的影响极大,因为爷爷住得近,每天都来家里吃晚饭。志寰小时候出过一场严重的车祸,之后,妈妈就留在家里照顾他。但在精神上与他交往最多的,始终是他的爷爷。
他对爷爷最主要的评价:就是爷爷是一个品行非常端正、非常善良的人: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生活也非常的节制。他跟我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当时,奶奶被一个骑摩托车酒驾的现役军人撞了,受伤十分严重。按正常情况,应该去报案索赔。但爷爷看到对方是现役军人,认为如果军人被罚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前程基本毁掉了。出于同情和善意,爷爷就拦住了家人,最终他们没有去告这个人。但奶奶受伤很重,到去世时都没恢复过来。但留在他心中的,是爷爷的善良。
爷爷品行端正,善良厚爱,重感情,讲感情,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眷村的邻里,虽然来自中国大陆的五湖四海,在台湾的生活都很艰苦,但也特别“抱团”,相互支持,彼此爱戴。这些,都给他幼年带来了很多的温暖。爷爷会给志寰讲许多对大陆的记忆:从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经历,到听说的故事,到几十年后依然在心中萦绕的歌谣。爷爷和邻里的好,不仅给了他安全与寄托,还带给了他许多关于“中国”、“中国人”的想象。他觉得:爷爷之所以这么好,因为中国就是这么好。是爷爷给了他“中国”认同。理解这一条,必须看到结合台湾这个特殊的地方,这个特殊的时代。对眷村长大的他来说,“中国人”是一个神秘的身份、标签,等待着他的探索。
第二是他们家族的劳动人民、劳苦大众、社会底层身份。
志寰说,他们家族所属的这个群体,与公众想象的“国民党军官”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是真正的劳苦大众,真正的劳动人民。他爷爷年轻时稀里糊涂跟着国民党到了台湾。当时人们说,去台湾做工,过不久就能回来。但一去就是一辈子,从此告别父母乡土。到了台湾,没有房子住,只能住临时搭建的铁皮屋子,好多户人一个屋子,一住就是二十年。爷爷先在兵工厂做技工,退休后,为了贴补家用,又在酒店里做水电工到七十岁,之后,到小区做保安又做到了七十五岁。在老兵里,他爷爷还算是幸运的,成家生子了,但生活非常艰辛。他爸爸小时候时常连饭都吃不到,长大后,在炼钢厂做了四十年的炼钢工人,直到六十五岁退休。这是一个真正的劳动者之家,依靠的是自己勤劳的双手。
他回忆,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爷爷就会喝点小酒,因为思乡而落泪。看到月亮,他就指着月亮说:“月亮也能照到父母家乡!” 这种望乡愁,对志寰非常的触动。但他总说,自己爷爷还算是过得好的,许多老兵终身未娶,晚年也十分凄凉。他深深地为爷爷这一代“外省人”的历程感到同情、怜悯、唏嘘——这些人,其实都是时代里的“一粒沙”:在大战乱的年代里,糊里糊涂来到台湾,与家乡父老拆散,走向了全然不同的人生,并且再也没有回头路。来到台湾,他们其实还是最底层的群体,兢兢业业、辛辛苦苦的奋斗了几十年,却仍然不能被当地社会所接受。一代“外省人”们多么的思念家乡,思念故土,思念亲人。他们也怕被时代歪曲、抹杀、遗忘。
第三是“眷村”人、“外省人”的政治选择。
他们是跟随国民党来到台湾的劳苦大众和底层。国民党当政的时候,他们虽然穷,但至少政治地位还是有保障的。绿党上台后,他们逐渐丧失了政治地位,最终被掀翻在地。他们遭受了各种各样的攻击与羞辱,被称为“米虫”、外来压迫者;他们的辛勤与付出都被否定。他们在被社会唾弃和遗忘。这个事情,出现在他的青少年时期,也是他父亲步入中年(四十多岁)的时候,成为家族里集体经历的一个重大转折。
他的父亲和许多眷村子弟们似乎找到了新的人生事业:他们化悲痛为力量——同时也是“抱团取暖”——开始积极投身政治,助力国民党和新党选举。他们认为,归根结底,自己的命运还是和国民党和蓝营绑定在一起的。
他回忆说,当年韩国瑜曾经掀起过一个潮流,叫“韩流”。因为韩是眷村出来的,他的父母和眷村子弟们都为韩倾注了无限的希望,想到终于有一个能够代表他们的人出来参与政治了。对于韩国瑜,他们可谓“如痴如醉”。他说,那时只要看到韩国瑜受到一点点的批评,母亲就会在家里哭,感同身受的委屈:“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呢!”对这种政治情感,我只能尝试去想象:眷村子弟对韩国瑜的热切期望,背后有多少的压抑、委屈、无助和迷茫。
由于家人从小就经常在家里谈论政治,对程志寰就有了巨大的影响和熏陶,使得他很早就开始关注政治,对政治类的话题变得十分敏感,并思考自己将来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介入政治。
第四是社会主义/左翼思潮与政治对台湾劳动阶层潜在的吸引力。
志寰说,像他们爷爷的一代“外省人,对大陆的情结,更多的是对家乡故土的思念,以及对青少年时期的怀念与追忆。动荡的大时代,譬如抗日战争,也一直留在他们的心中。他们对大陆的记忆,与自己对青春与大时代动荡的记忆始终是联系在一起的。第一代“外省人的大陆情结,主要还是感性的。
到了他父亲一代,仍然是最基层的劳动人民,他们对国民党/蓝营的支持,似乎是“与生俱来”、“理所当然”的自然选择:他们认为,自己的“外省”身份、自己认同与标签,自己的福祉与命运,都天然地与国民党/蓝营的命运绑定在一起。他们支持国民党,是国民党的“铁盘”,但其实并不完全支持国民党的政策,又找不到批评和建议的理论支点——因为自身文化问题,因为意识形态世界的隔离,使得他们没有办法真正地了解大陆,更没有办法了解和接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左翼思想、左翼政治。所以,身为劳动者,他们劳动阶层、工人阶级的一面却始终没有“觉醒”。从这个角度来说,台湾的族群政治、身份政治已经撕裂了社会,占据并主导了政治话语,使得左翼思想和左翼政治难有发挥的空间。
程志寰认为,其实他父亲的一代,“外省二代”,是很容易被社会主义等左翼思想、左翼政治、左翼政策所吸引的。他说,只可惜父亲那一代人一直看不到、接触不到大陆的政治与政策。只要他的父亲有机会亲身看到大陆在扶贫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就一定会举双手拥护社会主义。
第五是程志寰自己的心路历程,即特殊,又有普遍的启示意义。
作为从小长在眷村的“外省三代”,志寰有非常特殊的家庭经历、记忆、体验。而等到他长大,接受教育,台湾开始遍布“本土化”运动、“本土化”教育。他回忆说,两千年以后,“省籍”矛盾被绿党拿出来高调炒作,“外省人”和“本省人”的矛盾被全面激化。本来“外省”第一代和第二代虽然也面临“族群身份”问题,但毕竟在国民党治下,许多东西只不过是生活中的“微侵犯”而已,也许也只是大中华社会里的一般地域歧视,不至于全面政治化。“省籍”身份是存在的,但没有人会特别加以强调,但在绿党治下,“省籍”及身份政治被升级为政治焦点。这是他父亲四十多岁时所遭遇的。对此,他的父亲是郁闷、沮丧,随之是介入选举政治。对他,则是引发思考。初中及以前,他生活在眷村;高中之后,他到了“本省人”为主的学校,这就使他遇到了空前的身份认同冲突与挑战。他不得直面思考“族群”、身份认同、文化带来的政治矛盾与冲突。而他从小的政治熏陶,他成长的复杂环境,又赋予了他思考这些重大问题所需的政治早熟与成熟。
我与志寰交流,听他总结自己的心路历程:
——高中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中国人”、“台湾人”这些基本的身份认同问题、概念问题。这时,还是提问题的时候。对许多东西他还没有答案;
——大学的时候,他到美国做了一年的交换生。这时,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大陆的同龄人(并且知识背景相当)。通过与大陆同学的接触,他得出了结论:大陆人和台湾人都是“中国人”,应该团结在一起。两岸也应当统一。对于大陆人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结论,但对他来说,是一个经过理性思考与实践得出的结果;
——在台湾读研究生的时候,他读到了中国共产党党史,接触到了左翼思潮,又看到大陆经济腾飞,总量超过日本,于是得出了结论:如果统一,应当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并推行中国共产党的理念与制度;这也是一个经过理性思考与实践得出的结果。
——后来,他到大陆工作,再回台湾去做媒体,再返回来大陆读研究生,思想不断地成熟,逐渐地也就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了。他说,到最后,他得出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道理,可能也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台湾人和大陆人都是中国人(两岸的中国人),中国人不应该“内耗”,应该联合对外;也只有两岸统一了,才能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
程志寰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又热爱思考的人。我们说,中国人走今天的道路,是一个历史选择。发生在程志寰身上的,是一个台湾年轻人经历的心路历程,通过这个心路历程,思考、心证、实证,他得出了同样的历史选择结论。
我与志寰闲聊,问他对两岸未来的看法。包括许多具体的问题:例如,如何做年轻人的工作?跟他们讲好“大陆故事”、“中国故事”、“中华民族故事”?如何拉近两岸人的心?
志寰告诉我,他是属于“统左”。“统左”,就是既支持两岸统一,又支持社会主义。这是在台湾政治世界里的“一小支”,一个比较细分的“派别”。他们认为,两岸统一、推行社会主义、改善全体人民的福祉,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这些目标都是一体的,也必须一体。在台湾政治与思潮里,他们不是主流,但却是潜力的:看中国大陆,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看欧洲,有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主义;看美国,有民主社会主义/进步主义;在日本,左翼/社会主义/共产党虽然被右翼包抄和蚕食,但依然顽强存在。所有的发达国家和市场,左翼都是一个重要存在,并在未来大有发展的希望。
台湾与大陆命运的长期绑定、终极绑定,可能既在中华民族历史领土的统一,又在政治经济模式的统一——只要左翼政治在全球能够发展起来(特别是美国民主党的进步主义/左翼政治),能够占据年轻人们的价值、心理、意识形态空间,台湾就能和大陆走得更近。
国人要做的,大概只是重回传统。1924年,孙中山接受共产党与共产国际建议,在国民党一大里提出了“联俄、联共(容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对于今天的台湾统派,真要破局,只需把策略改为“联陆、容共、扶助农工”。
这就是和平统一的希望。
统左虽然美好,又是时代破局,需要各方的努力:中国大陆的努力;台湾统派、统左的努力,以及全球左翼、社会主义者的努力。
通过程志寰,我了解了更多的台湾历史与政治。
在这个青年知识分子身上,我也看到了中华民族统一、复兴宝贵的种子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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