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曹曹
冷若冰霜的李莫愁,从不对男人稍假辞色。但有一次,她居然给过一个男人机会。
一个非常短暂的机会。
当时是在绝情谷里,老流氓公孙止对李莫愁献殷情,拼命聊骚。一会儿说要刷礼物,一会儿说要刷绝情丹,还大讲骚话:“这地方人迹罕至,咱俩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假如换了平时,李莫愁肯定是勃然大怒,拂尘劈头盖脸打过去。除了陆展元陆郎,谁也别想来当老娘的榜一大哥。
然而这一次,她的反应却让人大出意外,又是“啐”,又是“嗔”,说我全身被情花刺伤了,你半点都不关心,还说风话取笑人家。
这回答,完全不是我们印象中的李莫愁,倒有点像马夫人对段正淳的口吻。
有读者会说别大惊小怪,当时李莫愁中了情花毒,为了搞到绝情丹解毒,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我却觉得,不完全是,甚至完全不是。
更关键的细节在后面:公孙止以帮忙搞绝情丹为条件,想和李莫愁更进一步,一开始李莫愁断然拒绝,表示你爱帮我就帮,老娘可不受要挟。
然而,当公孙止提出宁愿用亲生女儿作诱饵,从前妻处为李莫愁骗来绝情丹时,李莫愁动摇了。
她的反应是两个字:默然。
不要小看这一下的默然,对李莫愁来说,在陆展元之外的男人面前默然,对一个男人露骨的要求不是怒斥詈骂,而是默然,大概是破天荒第一回。这一次,李莫愁是真的有所动摇了。
读懂这一下默然,才是真的读懂了李莫愁。
公孙止到底什么地方能打动李莫愁?表面上看完全没有。他人品猥琐,用情也滥,勾搭李莫愁的手段也那么唐突、急色。
特别是当时他又丢了绝情谷,丧失了全部团队,等于是生意赔光,家底荡尽,不好好准备打翻身仗,反而急色地到处找女人,还刚刚强抢完颜萍。
李莫愁独自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猥琐的臭流氓动了心了呢?
秘密就在公孙止提出的方案:要用亲生女儿绿萼的性命为代价,向前妻骗来世上唯一一颗解药绝情丹。
公孙止刷的这个大游艇,连李莫愁都感到太突然了,有点过意不去,说也不用你女儿真的中毒,只要假装就行,公孙止却坚持说不考虑了,我爱女儿,但更爱李道友,就这么定了。
然后李莫愁沉默了,没再反对。
任何正常人类听到这个方案,只会不寒而栗,让公孙止有多远滚多远。然而那是你我普通人的反应,不是李莫愁的。事实上,李莫愁恰恰是被这个方案给击中了、打动了。
因为她从中听出了一样东西:自己是公孙止此刻完全的、优先的一选,无论是他的女儿还是前妻,都被排在了自己后面。
它恰恰击中了李莫愁的致命软肋。
如果回看李莫愁的生平经历,就会发现一件事:她最痛苦、最纠结的记忆,就是从来没有被当作过“一选”。总是有人被排在了她前面。
她少年在古墓派学武功,师父的一选是师妹小龙女,而不是她。门派里最好的功夫《玉女心经》也是传了师妹而没有传她。
后来她开始谈恋爱,遇见了心上人陆展元,结果对方的一选是何沅君,也不是她。自己又成了次选、或者说末选。
数次这样的经历,成为了她巨大的心病和隐伤。她当“次选”当怕了、当痛了。
此后几十年中,李莫愁所有的行为,可以说都能从这里找到根源。她去灭江南陆家满门,就是对自己成为次选、末选的疯狂报复。
她还屡次跑回古墓闹事,多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和师妹为难,在师父灵前跺脚骂街,表面上看是为了争秘笈,实际还是为了发泄恶气。
甚至后来抢了小婴儿郭襄,以为是师妹小龙女的孩子,立刻就要去江湖上传播、抹黑、发师妹的小作文,这就更加不是为了秘笈了,而是心里的隐痛在作怪。
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种对被“次选”、被“末选”的恐惧,是如何在支配着她,让她变得怪异、变态。比如她的徒弟洪凌波,按说也还是忠心的。洪凌波去终南山抢《玉女心经》,李莫愁就一路悄悄跟着,看看洪凌波到底是自己想要,还是想给师父,你说李莫愁累不累?
任何人在任何的片刻、瞬间把她的排序往后放了,都会让她永久记仇。在古墓里,洪凌波只有一次在生死关头抢先了她一小步,这就成了李莫愁心里的一根刺,直到最后把洪凌波弄死。
如果李莫愁有内心独白,那一定是我这一生要当别人的一选、首选。
恰恰公孙止踩在了这个点上。
他的“牺牲女儿为道友”的舔狗提案,残忍,疯狂,淫荡,没人性,正常人是听不下去的,然而听在李莫愁的耳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魔幻吸引力。
我把你排在了整个世界的前面,包括亲生女儿,这种排序,是李莫愁的师父、情人都不曾给过她的,也是她最难磨灭的心结。
人都有自己的软肋。黄蓉绝不会被欧阳克的“风流潇洒”打动,但却被郭靖压碎的糕点湿润了眼眶;穆念慈不会觉得郭靖的正义憨直很性感,而是被小王爷那些油嘴滑舌的骚话弄得芳心乱跳;梅芳姑惊才绝艳,偏偏要为了对自己毫不动心的石清搭上一辈子;建宁公主宁可阉割了平西王世子吴应熊,也要嫁都还没发育完全的死太监韦小宝。
人世间很多看起来不好理解的选择,其实背后都有合理的逻辑。它可能就源于每个人内心的缺憾和隐痛。就好像普通人看来“一眼假”的公孙止的爱情,在李莫愁看来却很治愈。
就好像正常人踩到牛屎都要受不了,但对于一个荒漠上挨过冻差点死掉的小孩子来说,一大泡新鲜牛屎就是温暖的记忆。
那一刻,公孙止真是一团温暖的牛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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