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 20230925

本篇结合个人经历、观察、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及历史学维度，结合现实政治，饶有趣味，敬请关注。

本篇目录：

1.我的“左撇子”的童年
2.“左撇子”更聪明么？并没有
3.人类大脑的“功能侧化” ：人类进化偏向左脑及“右撇子”
4.“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1：正态分布问题
5.“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2：性别和激素问题
6.“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3：右手世界下的左脑开发问题

1.我的“左撇子”的童年

我是“左撇子”。我有两个小朋友。老大（女儿）习惯用右手；老二（儿子）习惯用左手。当发现儿子惯用左手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早听说“左撇子”是有遗传性的：原来看过统计：如果父母都是左撇子，则孩子有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左撇子（左撇子在人口比例里大约为10%）。我家族里就有“左撇子”所以下一代再出现“左撇子”也不意外。

当然，左撇子非单一基因决定的，而是多种基因结合的结果。

很自然地，儿子开始用左手写字，并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在写阿拉伯数字和拉丁字母时，他经常写反（左右相反的镜像）；
——写汉字时，有时会先写右边的结构、再写左边结构；
——写单个英文单词时，从右写到左，即在最右边写第一个字母，然后依次向左书写；
——写中文时，有时会从又右写到左。

这些和我小时候的情况差不多。我与家人说：长大就会自然矫正过来。

说到写字。用左手写汉字，有种种的不好，例如很难记忆汉字的笔画顺序；很难用左手的逻辑把字写好（尤其是毛笔，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还有特别重要的一条：从左到右平行书写时，很容易把自己的手蹭脏。我小时候写铅笔字，都是左手蹭一手的油；为了防止蹭着字迹，需要略抬起手，很是辛苦。

后来我发现，按古人写法，从右到左的垂直写法，是适合“左撇子”的：这样就不会蹭着字迹。所以我一直很适应从右到左的垂直写法。但这个说法在古代并不成立：古人是用毛笔写字的，“左撇子”写毛笔字是有重大劣势的（这个一会儿再说）。

我之所以写字能用左手——要得益于父母的支持、幼儿园老师的“纵容”，以及小学老师的默许。过程中不时会遇到讽刺和批评，用今天的话说，这是“左撇子”经历的“微歧视”（microaggression）。其中有过一个小学老师认为：我左手写字是错的，当全班面要求我必须矫正，这令我十分委屈。所幸她不是教我们班的，只是代了一节课，所以也就作罢。但小时候我上学遇到的大多数人，都表示了理解和同情。这个事情毕竟也和其他人无关。

但我写毛笔字是用右手的——因为用左手是很难练书法：你很难能用左手从左到右刷出符合书法美学规范的笔画。这一条，可能“左撇子”才有体会。如果你书法不错，不是“左撇子”，对此又感兴趣，你可以用左手试试写毛笔字。当然，也有搞左手书法的，但大多属于特殊场景和语境：譬如“左右开弓”（表演同时写）；或明确说是“左手书”——告诉你这是用“左手”写出来的，让你适用不同的审美标准（“宽容一点吧”）；还有其他特殊语境，例如名人书法：叶剑英之子叶选宁就以左手书法闻名。但窃以为，这都属于特殊语境下的书法。如果不披露这些语境，仅靠书法本身，让左手书与右手书直接竞争，左手书要取胜是很难的。

生活中，除非用左手特别的不便，则我都用左手，因为左手的力量更强，精细动作更好，更有把握感。

举个例子，戴手表：我的手表戴在右手腕，这是因为左手更灵巧，易于系表链。这个精细动作我用右手做不好。所以你只要观察路人：凡是左手戴表的，都是惯用右手者。

另外一个观察：开车的人，不习惯打转向灯的，往往惯用右手：因为转向灯通常设计在方向盘左边，用右手单手开车的话，无法拨转向灯。对左手司机而言从无此问题。另外，司机把左手放在窗外抽烟，肯定也是惯用右手的。


2.“左撇子”更聪明么？并没有

很多人认为“左撇子”更聪明。一般认为“左撇子”在人口基数里大约为十分之一，但在高成就人群里比例较高。几个经常被拿出来的例子：1974以来的九位美国总统，有五位左撇子（福特、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奥巴马），也就是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有60%的时间，美国总统是一位左撇子。

还有一项研究表明，高智商人群组织Mensa（门萨国际）里，有20%的成员为左撇子，显著超过左撇子占人口的比例。

有一本书叫《右手，左手——大脑、身体、原子和文化中不对称性的起源》（Right Hand, Left Hand: The Origins of Asymmetry in Brains, Bodies, Atoms and Cultures），作者Chris McManus认为，惯用左手者的大脑结构与惯用右手者不同，这种差异使得他们（“左撇子”）能够以更加多样化、更富创造性的方式处理语言、空间关系及情感问题。
但实际上，如果放到一个比较大的人口基数去比较惯用右手者和惯用左手者的智商，会发现两个群体基本没有显著的智力差别。以Chris McManus在英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国的研究为例，他发现惯用左手的人和惯用右手的人智商并无显著差异。有更多的研究说明，惯用右手者的平均智商其实略高于左撇子，例如可参考两位希腊学者Ntolka & Papadatou-Pastou在2018年做的大型研究《Right-handers have negligibly higher IQ scores than left-handers: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es》 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49763417300210?via%3Dihub）。

那么在当代社会里，为何高成就者中看似有“不成比例”的“左撇子”呢？为何人们有这么一个印象就是“左撇子”更加聪明呢？

我猜想，可能有几方面的原因。但首先要补充一个信息，就是人类大脑的功能“侧化”。


3.人类大脑的“功能侧化” ：人类进化偏向左脑及“右撇子”
人类的大脑是有明显的功能侧化（lateralization）的，即左右两边的脑子专注于管不同领域的事情。

左脑（管右边身体）：
  • 分析思维
  • 细节导向的观察与认识
  • 按顺序排列
  • 理性思维
  • 口头表达
  • 谨慎性
  • 计划性/规划
  • 数学/科学
  • 逻辑
  • 右视野
  • 右侧身体技能

右脑（管左边身体）：
  • 直觉思维
  • 整体性的观察与认识
  • 随机排序
  • 情感思维
  • 非口头表达
  • 冒险性
  • 冲动性
  • 创造性写作/艺术
  • 左视野
  • 左侧身体技能

这个分工看起来挺合理，把左右脑组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有的人，无论惯用右手，还是惯用左手，都要用到两边的大脑。但很容易发现，我们通常理解的与智商高度相关的东西似乎都在左脑——例如分析、语言、计划、逻辑、数学/科学等。就这么看，惯用右手的人左脑应该相对更发达，其智商比惯用左手的人更高才符合逻辑。

确实可能如此：人口中有九成以上人惯用右手，本身已经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从进化和自然选择角度考虑，惯用右手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更加确切地表述，自然选择的结果可能是那些左脑更发达的人。而这些人往往又惯用右手。

科学家早已确立，人类的语言功能是高度侧化的，左脑主导语言。几十万年前的人类（早在智人之前）已经进化成惯用右手者（“右撇子”）。这从他们留下的石器就可以看出。

本来采果子、抓动物等行为是不存在左右非对称问题的，左手或右手，对于爬树摘果子，或者和动物搏斗等行为的结果应该是中性的：即本身不应该影响成功概率。

但如果要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协作，就需要语言了。语言能力强和语言能力弱，将大大影响成功概率。

我们再看左脑擅长的其他能力：分析思维、观察细节、理性思维、计划与规划性、谨慎、排序、逻辑等，都和生存有关。

我要到一个荒岛上求生，这些就是我希望带去的技能。

所以，人类可能早就做了自然选择。左脑的侧化功能在生存上是处于有利地位的。惯用右手者居多，是人类进化中自然选择出来的。是一个合理的结果。

那么为什么人口里仍然有10%左右的“左撇子”呢？据说在高技能人群里还有不少的代表。看来，这部分人群可能有特殊的存在价值与“生存法则”。


4.“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1：正态分布问题

在网上搜搜就会发现，不仅左手没有明显的智商优势，相反有很大的劣势。只要把“left-handed”和“deficit”,“impairment”, “disorder”等关键字组合就会发现大量结果。

——在一项针对11岁及以下儿童的2009年研究中，澳大利亚研究人员发现，“左撇子”孩子在词汇、阅读、写作、社交发展以及粗细运动技能等多项测试中表现不如惯用右手者；

——2013年耶鲁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左撇子”的人更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症等精神障碍。当研究人员对一家心理健康诊所的患者进行调查时，40%患有精神分裂症或精神分裂情感障碍的患者表示他们用左手写字；这个比例远高于普通人群中10%的“左撇子”比例。研究还发现，“非惯用右手”和阅读障碍、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以及某些情绪障碍之间存在联系。

——2012年哈佛肯尼迪大学一项研究表明，“左撇子”在认知能力和精神障碍方面的比例较高，智力残疾患者中，“左撇子”的比例大约是惯用右手者的两倍，“左撇子”儿童的认知和非认知能力普遍较低。尤其是，研究发现，“左撇子”的年收入比惯用右手者低6％，这种差距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认知能力、残疾、教育和职业选择的差异来解释。“左撇子”从事的职业比惯用右手者更加依赖体力，进一步表明“左撇子”在劳动力市场上的主要劣势是认知能力，而非体力。


以上研究基本可以看出：“左撇子”群体中，智力有缺陷者更多。如果公众有这样的认知，认为“左撇子”“聪明”，那可能只是忽略了“左撇子”中更大基数的“不聪明群体”。

我的直觉，最终变成了一个正态分布问题：

图：“左撇子”vs“右撇子”

如上图：
——“左撇子”的智力能力（这里指综合认知能力）均值低于“右撇子”；
——“左撇子”只不过是标准差大，曲线低平，数据跨度大，两端异常值多；
——说“左撇子”聪明，只不过是观察到了右侧异常值；而左侧异常值则可能被忽略；
——“左撇子”的正态分布可能也不是左右对称的，即位于左边的数值更多，曲线更扁平，右边的则更陡峭

这个问题，可能和人们探讨的男女智力差异问题一样。男性就是标准差大。

从社会学角度来讲，“左撇子”能够为人类世界贡献一部分的“聪明人”，但为了有这部分聪明人的存在，社会需要接纳同等甚至更多数量有认知缺陷的人。对人类来说，有“收益”，也有“成本”。有的人听到这个说法可能觉得不适，但我认为这个问题和性别是完全一样的。


5.“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2：性别和激素问题

有意思的是，人类性别对习惯用左手或习惯用右手是有影响的。2008年的一项综合研究，涵盖了144项研究、共计1,787,629名的参与者，得出这样的结论：“左撇子”在男女上的比率为1.23，这表明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是“左撇子”，比例高出了23%。如此，如果女性左撇子的发生率为10%，那么男性左撇子的发生率将为12%。（《Sex differences in left-handedness: a meta-analysis of 144 studies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8729568/）

这就让我感觉“左撇子”，是不是和自闭症、精神分裂之类与男性高度相关的心理问题有关。随手网搜，很快就可以得到许多研究结果，例如2012年的一项研究发现，“有强烈‘左撇子’倾向的男性的‘生物有效性睾酮（bioavailable testosterone）水平低于惯用右手的男性”，混合使用双手的男性则表现出较弱的雄激素受体，但循环睾酮水平与惯用右手的男性无显著差异。这些研究说明，人类的用手习惯与睾酮水平和雄激素受体基因多态性有关。”《Hand preference in humans is associated with testosterone levels and androgen receptor gene polymorphism》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22579704/#:~:text=Strongly%20left%2Dhanded%20males%20were,handers%20in%20circulating%20testosterone%20levels

最终，也许同样的因素可以用来解释自闭症、精神分裂、左撇子及所谓的男女认知/智力差异。


6.“左撇子”聪明问题解释#3：右手世界下的左脑开发问题

“左撇子”每天在生活中都要大量用右手，因为这个世界是为右手设计的。

生活中的例子：

筷子：右手。我是用右手拿筷子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幼儿园是全托，用筷子是老师教的，老师用右手教，要求我们用右手学。这个动作比较复杂，不容易镜像复制，所以我只好用右手拿筷子了。实际上我到现在也用不好，握法和一般人不同。但好处是：吃饭时不会和人“打架”。筷子用右手，让作为“左撇子”的人得到了非常宝贵的锻炼。（西餐是用刀叉的，传统是左叉右刀，摆盘也是这么摆的。我吃饭时就会调成右叉左刀）

鼠标：右手，鼠标都是按右手设计的，这个从第一天开始就被迫习惯。

开瓶盖、拧螺丝、开钥匙：右手。所有都是顺时针安排，都是为右手设计的。左手使不上劲，只能用右手。

开冰箱门：右手。柜门都是为右手设计的，左手开门会把自己挡着。

剪刀：右手。剪刀的刀刃都是按右手设计的，左手剪不了东西。

翻书：右手。翻页本身是个精细动作，但是书是从右翻到左的。如果右手握书的话，会把书页挡住。所以只能左手握书，右手翻页。

微波炉：观察会发现：微波炉是个右手设计。左手开门，右手端送食物及按钮。

拉链：拉链是个右手设计，衣服上的拉链，左侧都有布盖住拉链。所以得用左手拨开布，右手拉拉链。

老式电话：左手话柄，右手拨键（或拨顺时针转盘），电话线也摆放在左边。

图：家里发现的一个为右手设计的玩具电话。

感兴趣的人可以挖掘一下，会发现生活中有无数这样隐藏的线索。

所以，如果一个人初始认知能力正常，只是惯用左手，由于在现实生活中需要不断使用右手，导致左脑也得到了“开发”，最终成了“双脑思维者”。

这背后也有研究支持。新西兰惠灵顿大学认知和情感神经科学实验室主任Gina Grimshaw博士说。大约98%的“右撇子”都是所谓的“左脑思维者”，但“左撇子”中也有约70%是“左脑思维者”，同时，有约30%的“左撇子”是“右脑思维者”或“双侧脑思维者”（两侧脑半球能力相当）。Grimshaw说：“大多数‘左撇子’似乎具有与惯用右手者类似的语言处理能力。”总的来说，“左撇子”与惯用右手者没有明显差异：他们的大脑并不是“颠倒”的。

我的理解，这可能就是因为“左撇子”都生活在“左脑思维”+“右手”主导的世界里，他们日常生活中需要不断使用右手、运用左脑。而且要强调：这绝对不只是用一下右手的问题：人类世界是思维、理性、逻辑主导的，语言能力则贯穿内外一切。认知能力很大程度等同于左脑能力，没有强大的左脑就不可能生存。

当一切理所当然时，惯用右手，反而就成了一项小的“劣势”，因为在生活中，你发现很少需要用右手。

所以，所谓聪明不聪明，其实靠的是“全脑开发”，长时间锻炼，几年、几十年下来，可能就会有影响，使得“左撇子”练就“左脑思维”甚至“双侧脑思维”。

我的非常朴素的认识：充分开发左右大脑潜能，应当有助于提升综合认知能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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