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导演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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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没什么新片大家都在憋国庆档，上个月娄烨的《风雨云》出了未删节129分钟完整版，以及电影制作幕后纪录片《梦的背后》，信息量很大非常值得聊聊，我保证你看完会受益匪浅。
不要奇怪为什么海报上满是日文，因为是在日本发行的，完整版也是。
记得徐峥多年前有个采访，说很想知道娄烨是怎么工作的，这部纪录片便是完美答案，导演马英力全程跟拍《风雨云》的筹备、拍摄、后制以及痛苦的审查，她是电影编剧之一，同时还是娄烨的妻子，能触达的东西远非一般幕后花絮可比。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2019年4月4日勉强上映（被电影局虐了N轮），我猜大家剧情已忘得差不多，下面帮你回忆一下，我就按时间线说了。
80年代末摩登漂亮的林慧与街溜子姜紫成搞对象，未婚先孕找老实人唐奕杰接盘，姜紫成去了台湾，不久女儿小诺出生，改革春风吹满地，林慧开了家服装店打拼，唐奕杰在机关里慢慢往上爬。
2000年姜紫成带着台湾女孩连阿云回广州，成立紫金地产公司，靠黑金开路帮唐奕杰登上住建委主任宝座，踩着时代风口官商勾结攫取巨额财富，同时姜紫成与林慧保持着地下情人关系。
2006年连阿云神秘失踪，2013年广州冼村改造引发民众骚乱（不是一次了），唐奕杰赶去现场灭火，几分钟后离奇坠楼身亡，警察杨家栋奉命调查，然后就掉坑里了.....
以上讲的是正序时间线，实际叙事采用各年代穿插有很强悬疑色彩。
《风雨云》的隐形主角是“冼村”，天河区CBD的钢铁丛林间杵着一片低矮的城中村，官民因拆迁问题僵持近10年，这本身就是孕育故事的沃土。
好下面要聊纪录片了，针对这样一个题材娄烨会怎么处理呢？
你可能想不到，最初的剧本是来自PPT.....准确的说是一堆八九十年代的纪实摄影作品。
看着照片感知那时人的行为，剧本便慢慢“浮出来”，这种创作模式就算对娄烨也是头一回，娄烨是反剧本导演，虽然不像王家卫那么浪，但剧本只是框架，现场临时改是家常便饭。
2015年底娄烨带着主创到冼村实地考察，选场景、跟当地居民聊天找灵感。
与此同时演员定妆，娄烨对宋佳的要求是少做面膜多喝酒，意思是把皮肤熬得憔悴点儿
关于化妆有个点很有趣，大家看到角色有大量近景特写，看着像素颜其实是带妆的，包括脸上的斑和坑，娄烨对化妆组的要求：仅看皮肤就能呈现人物状态。
对于美术娄烨的要求是既准确又让观众察觉不出来，看过片子的同学一定记得那个豪华样板房货车，从大小到内里事无巨细全在导演脑子里。
摄影师是美国人包轩鸣（Jake Pollock），作品有《武侠》《风声》《七月与安生》等，《风雨云》有大量手持，包轩鸣甚至需要自己发明辅助设备。
开机前有重要一环：技术会议，大约要持续几天，服化道各部门围坐一圈通气，有困难咱说在头里。
接下来演员进组，每个人畅所欲言对剧本“挑刺儿”，娄烨针对困惑解答或调整，比如张颂文提出林慧怎么会跟杨佳栋滚到一块儿，他俩才见了没几分钟。
2016年3月正式开拍，同学们应该都知道，电影拍摄顺序大多根据场景来，不是按剧情时间线。
比较早的一场反而是高潮段落烧死连阿云，陈妍希左肩上插着把道具剪刀，神情木然得“等死”，有点儿萌。
这场烧人戏与内地公映版的最大不同，是人最初没死，扑腾几下被姜紫成活活敲死，由此渲染人性之恶，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了，替身演员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真烧啊，导演喊卡后迅速灭火。
经常动不动5分钟长镜头，井柏然刚开始有些不适应，比如目睹王秘书被杀惊慌跑路那场，摄影师腿脚可以。
全世界都一样，拍摄需要拿到许可，冼村由于比较敏感审批流程相对复杂，途中被几次叫停。
娄烨经常在旁边的大厦上俯瞰冼村找灵感。
片中原来有陈冠希的3分钟戏，他演一个香港的私家侦探帮杨家栋破案，但内地上映版全删掉了。
原来陈老师是总制片人耐安坚持找来的，娄烨的态度是“都可以”，但事先讲明如果电影局不通过，那制片单位要承担损失。
陈冠希进组初期很不适应娄烨的习惯，还跟现场工作人员大吵一架，陈老师那吊吊的表情太对味儿了
娄烨的拍片习惯是什么呢？摄影师包轩鸣的一段话切中了精髓，我如实抄录在下面大家品品：
“拍摄现场会感觉娄烨很开放，不会想后期该怎么剪，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一直在等他要的东西；很多导演会指定一个结果，而娄烨更关注过程，只要过程对了，所有的结果都是对的”。
这就是娄烨与其他导演的最大不同：把周边工作到位后，耐心等待电影缪斯之神降临。
比如化妆舞会那场戏，娄烨就是把四个主角扔进舞池，你们即兴发挥，同时多机就位，直到抓住他脑中的氛围。
从演员角度看拍娄烨的电影非常累，太多不确定性，但同时又非常爽，他善于挖掘演员的能力边界，所以就算片酬低大家也抢着去娄烨的组。
和大众印象不同，娄烨是个极重视工业能力的导演，所有的环节极尽专业，要把才华发挥到最大值，背后需要大量琐碎的案头工作。
纪录片里收录一个很小的事儿。
某天拍夜戏，因执行制片人疏忽，到凌晨全组都没吃上饭，娄烨大发雷霆在电话里骂街，并开着免提让他向全组人道歉。
然后娄烨解释什么叫合格的执行制片人，他必须清楚所有部门工作进度，这还仅仅是初级基础要求，国内影圈能做到的人凤毛麟角。
我一直很好奇正片里那段货车打斗怎么拍的，人与家具都在悬浮状态，原来是全吊着钢丝实拍一点儿特效没用。
经过三个多月紧张拍摄，2016年6月底《风雨云》终于杀青，再经过10个月后期制作，下面才是这部电影的渡劫时刻：审查。
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搞艺术的喜欢审查，别说他们了，我一个写影评的都厌恶别人给改稿子。
娄烨对审查的态度始终不变，他认为任何一次删减都是对创作者的伤害，中国观众被迫只能当“二流”观众，你可能听过这句看上去很傲慢的评语，实际娄烨不是骂观众层次低，二流是二手的意思。
因题材敏感《风雨云》首次送审收到几十条删改意见，娄烨刚开始很刚坚决不删，大不了咱就不上映了！制片人耐安不干了，你娄烨可以无所谓，但公司这么多人还得活啊。
电影不像画个画写小说，几百上千万投进去，光走海外发行很难回本，娄烨还是妥协了，删掉几个刺激性桥段以及陈老师，上映前4天还在改，首映礼上有位记者问到删减之事，娄烨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想表达的态度已在影片中非常清楚的呈现，包括所有的删改痕迹，这都是我想让观众了解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将保持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娄烨可以拍安全又赚钱的类型电影么？当然可以，无论才华还是专业能力，他都是国内顶尖的，但娄烨偏不，在滚滚浪潮下他始终着眼于小叙事，关注单体个人的命运。
宋佳说的很实在：本来就是什么样的电影都要有，这才叫百花齐放。
现在都忙着挣钱谁还关心内心艺术表达啊，我很庆幸中国电影还有倔强的娄烨，即使他的很多观念我并不认可。
最后推荐大家去看看《风雨云》129分钟完整版，网上很容易找，对照幕后纪录片看会有别样体会，梦的背后由艰辛铸就，它值得。
收工。
关键词
娄烨
导演
《风雨云》
林慧
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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