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金融文学┃诗心比梦长
如果说范振斌先生的作品集《闲情漫寄》是对自己四十年职场人生的体悟与归纳,那么他的第三部作品集《寄傲南窗》则是挂冠解绶之后对当下人生的体味与珍重。《寄傲南窗》收录诗家自2015年至2021年的诗词作品。境大,情深,字精,句妙,诗心片片,情意翩翩,是范先生诗词创作的显著特点。
范先生诗词境大,以一般诗家不易把控的大视野,抒发人生的大境界与大情怀。自恢复高考第一年入黉门攻读学业有成后,先生能居庙堂之高,亦能纵心江湖之远,他的作品不拘于燕雀嬉戏的矮檐蓬户,能厚积薄发从容傲然于天地。先生2019年初游历都江堰,以《沁园春·都江堰骋怀》一词记录都江堰的恢宏盛状及李冰父子分江治水的伟大功绩,其中写道:
荟仙都奥妙,芳洲翠巘;神岩福地,玉垒云翔。屏障巴山,门纡蜀道,几度虹霓缀夕阳。
叹抽心截角,堰吞虎啸;飞沙卧铁,潭锁龙猖。林茂桥繁,河清海晏,夹岸弦歌鱼米香。
此词上阕境大景深,在巴山蜀水天府之国的大背景里,写都江堰翠岭层叠、植被润泽、云飞雾绕的地势地貌特点;下阙境近景奇,前一句疾笔飞书急流巨湍震天撼地的奇险,后一笔陡转情致,漫描两岸鱼米之乡的静美富饶。这一处转折充分表达词笔情怀的丰满和状物达情的张力,颇具文正公写岳阳楼外阴晴明晦景色变幻的笔下功夫。如果《沁园春·都江堰骋怀》的空间跳脱令人眼界大开,那么《秋游大境门》的时间跨越则是另一种境大的体验。词中写深秋时的边塞“丹枫燃百岭,石径走千湾。蜿蜒清涧,水瘦林密晓风寒。故垒凭栏寻迹,烽燧拂尘吹履,大漠上孤烟。霜凋岸边草,霞晚照荒滩”是今所见。而“封疆钥,连画角,筑雄关”,是古之所往。大境门曾为边关重镇,连起雄关万道,接通塞北江南,如今它披着残阳冷照,沉浮于时光的浩渺烟波,壮烈而凄美。
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写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大书法家的境界可谓宏阔。深得书法传承的范先生在近半个世纪的笔墨探索里,将书法艺术寻美之奥义移情到诗词,品类,观象,融情,形成自己的诗词情思之美。诗家写野趣沟中巨石之美:“芭蕉叶下风皴染,赭玉黄苔彩绘图。山鸟争知仓颉意,洒金纸上写天书。”铺满金黄色苔藓的巨石像书画用的洒金纸,有山鸟飞飞落落频顾啄食。灵透的山鸟似乎知晓仓颉造字的奥秘,故在“洒金纸”上涂写出来。此诗灵动异常,化寻常为美妙。范先生笔下,事事物物皆可入诗词,借他的春风词笔,春山澹冶如笑,夏荷琼珠泻露,江南寄居小屋是“桂花拥厨舍,竹雨润窗棂”,辽东故乡秋景则是“晨雾轻霜润垄畦,银镰起处晓云低”。诗家通过移物入情与移情转物的锤炼,将诗词的教化之力、喻美之情发挥得恰到好处。
诗词创作究其实是炼字的艺术。“春风又绿江南岸”,“绿”之动态美,“僧敲月下门”,“敲”之情态美,皆是炼字的典范。范先生师从古人,在炼字上也很有见地。《鸟唤》一诗中,“晨醒听山雨,窗外鸟声深”的“深”字可谓神来之笔,声音之疏繁借空间之浅深来做通感表达,更觉鸟语雀歌的嘈杂与稠密,听鸟唤的人就似乎掉到声之海,令人耳目一新。《水调歌头·夏日辽东采风》有“伏雨叩檐廊,山泉洗星月,石板阅沧桑”句,借“叩”“洗”“阅”三字,将自然元素赋予人的动作情态,描绘出辽东山乡的宁静古朴,表达诗家心栖乡野的安闲及对闾里风物的喜爱。
炼字离不开酌句,范先生是酌句的行家,他的作品质感充实丰厚。孟子曰“充实之谓美”,就诗词创作而言,即通过充实的物象与精神累积,达到诗词明理达情的妙用。某年春日,先生与友人骑行拜谒曹雪芹纪念馆,作一首《定风波》:
双骑翩翩黄叶西,分花拨草过清溪。林鸟多情啼不住,寻路,满山空翠湿人衣。
小憩流泉声澹澹,放胆,芹翁约我酌新诗。杯映烟霞心欲醉,相对,白云舒卷两忘机。
两位踏花弄草的友人迷失在翠满春山鸟语如潮的河谷里,听溪流淙淙,坐看白云舒卷忘掉纷纭机心,沉醉于天人合一的无边春色。整首词一气呵成,语境清幽活泼,灵动洒脱,且气韵流畅,仿佛天成。斟字酌句而不见刀斧痕,好比武林高手习武,内力游移而不见刀光剑影,自有能撼山动地触动灵魂的功底。
清朝词论家周止庵在《宋四家词选》中云:“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充实之美离不开生活实践和体悟,范先生创作内容求实、写实、扎实,表达手法灵动、蕴藉、风雅,他借其朱华词笔来探索时光历程,感知人生况味,积累生命能量,这种探求也是一种安抚,时光易老,心怀充盈。
“君子常存古道,凡身心之修养,耳目之供给,莫不稽古而寄情焉。”人的情致各有所寄,如陶潜嗜菊,林逋痴梅,元章醉石,此皆身之所向,心之所往也。范先生以字载心的诗词,则是诗词家的心声,养浩存真,见出美,见出气韵,见出法度,读之,思之,令人心生欢喜。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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