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是因为与当下的不谐。才过去二十几年的风物,一切又都恍若隔世。我们不得不坐在时光的此岸,再来转顾那些逝去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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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曾经跟着父亲在一个煤矿,晃荡过不少日子。

那时国家正在动乱,煤矿一边批斗我父亲,一边仍然还是在产煤。运煤的矿车像恐龙一样哐当哐当从黑森森的矿井里爬出来,那情景每次都让我有些惊吓。
各地的煤矿发展到今天,依旧有层出不穷的矿难,就不要说那时我父亲管的国营小煤矿了。不断有一些幸存者变成了残疾人,聚居在矿山的小医院里,年纪轻轻就开始养老。
每个人都会惊叹岁月如梭。但对于那些健康的青年,忽然就瞎眼或跛足了;很早就开始要向暮年一瘸一拐地摸索前进,那确实是一场十分漫长的折磨。
他们吃饱喝足,百无聊赖,对病房之外的阶级斗争已然毫无兴致。他们甚至互相之间都有些厌倦,彼此偶尔还会嫉妒对方身上尚还健全的一些部件。最后,他们几乎唯一的兴趣,就是对我这个时而到访的孩子讲故事。
现在回头看来,一个人洞穿了自己的未来之后,剩下的就是对往事、故事的热衷了。在那些可以短暂遗忘伤痛的回顾中,他们似乎开始暗中较量记忆和叙述的能力。比如同样讲水浒,每个人接着一回一回地说,结尾都是且待下回分解,但前面的叙事那真是高下立判。
而我最爱听一个姓陈的跛子摆古。他是一个端公(土家族巫师)的儿子,讲江湖豪杰能把一个孩子听哭,我从他这里最先迷上了“故事”。以后,在同样漫长的成长中,我也开始悟出了一些讲故事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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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那个偏远蛮荒的武陵山区,民国年间曾经从湘西那边走出去过一个青年,他叫沈从文。他没有上过大学,到了北京的胡同大杂院赁居,冬天拖着鼻涕就开始写作。
那时新文学运动开始不久,所谓的各种文体,还没有后来的各种教材规定的那么严格。他投稿换钱,自称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很快打动了很多人,因为白话文里还没有这么一个独特的支脉。那时的报纸副刊发表,也不分类注明他写的是什么体裁。大家觉得文风独特,好看,就能赢得青眼和喝彩了。

他留下了太多好文章、好故事,当代的人再为他编辑出书,常常茫然于不知道怎样为其中一些文章分类。比如《阿金》,比如《田三怒》,一会儿收进他的散文集,一会儿又收进他的短篇小说集。因为在他这里,就是故事,你很难分清文体的区别。这样文章的好,也就是叙事语言本身好,讲故事的手艺好。你要论故事本身,实在是简单至极。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名著,终将巍然屹立到遥远。一对乡下爷孙相依为命的生活,还有两兄弟隔着河水在对岸远远地暗争暗恋。这两个男人几乎都没怎么出现在字面上,最后都没爱成,姑娘独自留在了岸上。就这么简单的故事,被先生讲得水远山长,读得人柔肠寸断,千古怅然……
有这么一部《边城》摆在那里,使得多少人兀自汗颜,不敢轻碰中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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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以“我”的名义,讲述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这两年流行着美国小说家雷蒙德·卡佛的一本书——《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面对这一名言,我也时常在质问自己,在全世界无数最精巧的爱情故事面前,你叙述的爱情,究竟想要表达什么?难道仅仅是男欢女爱的又一次感动?
爱情,在今天这一奇怪的时代,俨然已经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俗事。谈论它或者写作它,似乎都有点恬不知耻的味道。这件本应严肃的事情,忽然变成了昆德拉笔下的“好笑的爱”,如果再来讲一个老套的悲情故事,是否完全不合时宜呢?
我痴迷于这个故事已经十年,真实抑或虚构,都渐渐在不断的质询里变成了回忆的一部分。对了,就是回忆,使我日渐明白这个故事的真正意图,是在追忆那个隐约并不存在的年代。
我们这一辈人从那个被淹没的年代穿越而来,即便桂冠戴上头顶,但仍觉荆棘还在足尖。多数的日子看似谑浪风尘,夜半的残醉泪枯才深知内心犹自庄严。一个世纪中唯一凸显干净的年代,让我辈片叶沾身,却如负枷长街。每一次回望,都有割头折项般的疼痛。
我知道,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最终是在薄奠那些无邪无辜无欲无悔的青春。
事实上,每一个年代的爱情,都有各自的历史痕迹。50年代的单纯,60年代的压抑,70年代的扭曲,80年代的觉醒和挣扎……再看看90年代的颓废和新世纪以来的严重物化,大抵可以印证不同年代的世道人心。
世界上多数人的爱情,都是为了“抓住”。抓住便是抵达,是爱情的喜宴;仿佛完成神赐的宿命,可以收获今生的美丽。我在这里讲了一个不断拒斥的故事,这是一个近乎残酷的安排,乃因这样的爱不为抵达,却处处都是为了成全。这样的成全如落红春泥,一枝一叶都是人间的怜悯。
正因当下的不可思议,才觉得这样的爱情太过虚幻。古旧得像一个出土的汉镜,即便锃亮如昨,世人也是不欲拿来对镜照影的——那容易照见此世的卑微猥琐,和种种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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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是因为与当下的不谐。才过去二十几年的风物,一切又都恍若隔世。我们不得不坐在时光的此岸,再来转顾那些逝去的波涛。
一般来说,每个作品都隐含着作者自己对历史的理解,以及同情和纪念。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不太容易承载太多的人物命运。但是,即便是一晃而过的那些草根小人物,同样寄托着我的生活、阅历和理解。
那个曾经奉旨造反的老人,那个做饭的平反“右派”,无一不是源自于那个时代的草野。正是这些没名没姓的悲剧人物,构成了我们的当代史。
昆德拉说:一切造就人的意识,他的想象世界,他的顽念,都是在他的前半生形成的,而且保持始终。
我这一代人之所以始终无法超越80年代,也因为那个光辉岁月,给了我们最初的熏陶和打磨。那些被发配流放和无视的长辈,都活在那时。他们给了我们认识世界的遗训,使得我们不再蒙昧于天良。
而今,那一代已经凋谢殆尽,而我们也开始要步入残阳斜照了。我在半生颠沛之后,重新拾笔掌灯之际,生命似有慌张夺路之感。翻检平生,找寻那些残破的人世经验,仿佛仅为提示后生者——我们确实有过那样近乎虚幻的美,哀伤孤绝,却是吾族曾经的存在。
2013年当我来到德国科隆,与少年时就从诗歌中熟悉的莱茵河朝夕相对时,我忽然再次想起了这个故事。我很少有这样的安静时光,独酌在花树之间,徜徉于那亘古之河流岸边,遥望祖国曾经的悲欢。我觉得该要完成这样一次诉说,与水声合拍的娓娓道来,伤悼那些不复再现的往昔岁月。
这样的怀旧是如此简单朴素,在那被打开的历史折扇上,仍然还有风声如怒。
文侠野夫漂泊半生,走遍了江河湖海,看遍了世间沧桑,他把这一切都用文字记录下来。野夫的文笔如其为人,侠肝义胆,充满豪情。他用一支孤笔,写尽大历史背景下一代普通人的历史变迁,向这个善于遗忘的社会作出决绝的反抗。
野夫说:“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大善的,更不可能是美的。”
他为人真诚坦荡,在他看来只有社会中大多数人都真实的活着时,社会才可能变好。他这种真诚,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最需要的。
为此,力荐野夫作品:《身边的江湖》《1980年代的爱情》,这两本书是野夫一生中极具代表性的作品,完美体现了一代文侠的豪情与柔情。
因众所周知的缘故,野夫的很多书已绝版多年,国内甚至溢价也很难买到。《身边的江湖》《1980年代的爱情》为先知书店独家书,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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