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桌子先生的生活观

作者:桌子先生
起初,没有人会想到,台风“泰利”不光带来了自然灾害,也吹碎了海南一位普通农村女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女人名叫义永红,和丈夫在海南文昌种芭蕉为生。
图片来源于南方周末
七月的一次意外,导致丈夫的脚被割伤,她只能独自劳作,然后将芭蕉卖给批发商黄某冠。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几次独自卖芭蕉的经历,将她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借着卖芭蕉的机会,黄某冠不断对她进行性骚扰,还试图用金钱诱惑她发生关系,但都遭到了她的严词拒绝。
终于,这个不折不扣的禽兽,在第三次接触时,对义永红实施了强奸。
屈辱、愤恨、恐惧、懊悔......无数种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向她袭来,搅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为了让家庭不受到影响与伤害,她原本打算一直掩盖被强奸的痕迹。
却终究没能保守住秘密。
短短8天,丈夫的质问、施害者及其妻子的羞辱、村里邻居的流言对她的精神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轰炸。
她也曾在女儿的鼓励下,鼓起勇气去报了警,却因为证据都已被之前想要隐瞒事件的自己清理干净而碰了壁,警方决定不予立案。
她的选择并非她想要的选择,事情的发展也远远超出了她能承受的力度。
一根又一根稻草压在了她本就脆弱的双肩,最终她没能撑过去。
在2023年7月23日这天,义永红在留下一封遗书之后,走向了一里地外的水塘,自杀身亡。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终于得到了警方的重新立案调查。
只是,这个苦命的女人,却再也无法看到犯人落网的那一天。
看完整个事件,我的心里好像被堵住一样难受。
遭遇强奸,求助碰壁,最后自杀离世,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场悲剧。
可是,当前两天南方周末的报道出来,让事件冲上热搜,人们得以窥见到这件事情中的更多细节之后。我才惊讶地发现,在悲剧酿成之前,一切都早已有了征兆。
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她其实已经被“杀死”了三次。
她的第一次“被杀死”,就是她遭到黄某强奸之后。
被侵犯后,她第一时间做的,不是报警,也不是喊人帮忙。
她只是迅速洗净了自己的身子,并把用过的纸巾扔到了野外,任由它们被雨水浸湿、腐烂。
她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不痛苦,反而是因为她太恐惧、太煎熬。
对方是本地人,比自己有钱有势,而他们是外来人口,很难搞赢他们。即便是丈夫知道了,若他拿着刀子和对方拼命,只会让自己的家庭陷入更大的困境。
作为一个思想保守的农村妇女,她几乎不接触异性,甚至晾内衣和买卫生巾时,都会小心翼翼,躲躲藏藏。
我不敢去想,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呼啸的台风天,荒无人烟的芭蕉地,独自面对一个身材壮硕、膀大腰圆且恶意满盈的男人的强奸,会有多么痛苦和绝望。
图片来源于南方周末
可是,比起自己被强奸的痛苦,她更害怕的,是自己“被强奸”的消息被他人知道导致丈夫蒙羞,家庭破碎,让自己的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
甚至,直到写下遗书时,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不好”的,不求家人的原谅。
“我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少一些伤害……我不求你们能原谅,只希望你们好好的过得幸福,忘记我这个不好的妻子、妈妈。”
她深陷在传统观念的沼泽里,宁愿一个人在深夜嚎啕大哭,宁愿疯狂地自责,也不想让家人受到一点伤害,不愿意所爱之人因为自己的“贞洁”走上不归路。
她把一切都摆在自己的感受和生命前面,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却唯独忘了自己才是被伤害的那个人。
从选择隐瞒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其实就已经被那条名为“贞洁”的锁链紧紧地缠缚、绞杀。
第二次“被杀死”的,是她的人格。
我在南方周末的报道里面,看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细节。
黄某在对义永红施暴后,离开之前,还丢下了150元的纸币。
仿佛自己只要给了钱,那就是算嫖娼,不是强奸。
把强奸的受害人当做给钱就能发泄兽欲的玩物,这是何等令人作呕的侮辱?
更让我难过的是,她的人生,一直就充满了类似的侮辱。
在南方周末的报道里,我们能看到她的一些日常生活碎片。
在丈夫眼里,她是一位令人满意的妻子,“皮肤白”、“长得漂亮”、“说话温柔”,他常常教育女儿要像妈妈一样疼老公。
在周围人看来,她是个能为老公端茶、盛饭、按脚、剪指甲的好老婆,她的丈夫能娶到她,是祖坟冒青烟。
换句话说,在旁人眼里,她是好妻子、好母亲,是丈夫“祖坟”的附属品,可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更恶心的,是黄某在强奸发生后上门赔偿时写下的那句话:
“本人与义女士发生性关系,现赔偿义女士老公精神损失费一万元”。
看看,受到精神损失的是她,可强奸犯愿意赔偿的,却是她的丈夫。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明明是强奸犯对女性的加害,听上去却像是弄脏了男性的一件所有品而进行道歉。
就像那条让人看了无比揪心的评论说的那样:
“她在这件事里好像一件商品,被双方倒卖来倒卖去。没有一个人在乎她是什么感受。”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可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被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第三次“杀死”她的,是周围人的冷漠以及恶语。
丈夫本该是她心灵的唯一依靠,但偏偏这个传统且木讷的男人无法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和需求。
妻子被强奸后,最让他痛苦的,不是妻子受到了伤害,反而是“老婆的身体是自己的东西,现在却被别人强占了”的想法。
为此,他还第一次对妻子动了手。
直到妻子离世,他都没能想明白,那个什么坎都能跨过去的女人,为什么这次没有跨过去。
那个强奸犯的妻子,明明同为女性,却非但不理解义永红的痛苦,反而帮着自己的强奸犯丈夫,处处维护他,甚至不惜污蔑受害者。
她说,丈夫给了义永红钱,这就不是“强奸”,而是“买卖”。
甚至,她还要在义永红最脆弱的时候羞辱和威胁她,“要把老公让给她”。
还有在事件发生后疯传流言蜚语的邻居。
在她死后,他们很快编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版本:两人是偷情,她是被丈夫发现后才自杀的。
令一个女人崩溃自杀的伤口,成了他们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谈资和黄谣。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报道,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人性竟能如此卑劣。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无论生前生后,在这个不过13户人家的小村落里,她都被隔绝成了一座孤岛。
噩梦纠缠着她,她无处可逃,无人可以倾诉。
她并不是没有反抗,她也曾试图报警,试图澄清事实,却无功而返。
之后,她的声音便淹没在了村子里的流言里,尊严也被嚣张的强奸犯及其妻子践踏得粉碎。
在她绝望地走向水库之前,她的精神早已被那些恶言,杀了一次又一次。
没有人知道,她跃入冰冷的水中之前,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
唯有岸边那双整齐摆放着的粉色拖鞋,为她维持了最后一丝体面。
44岁的义永红走了,死于自杀,却又不是完全死于自杀。
保守的思想环境、无法被家人理解的痛苦,以及她周遭的冷漠与舆论,才是真正将屠刀挥向她的凶手。
不知怎的,看到义永红的遭遇之后,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片段。
玛莲娜和义永红的身上,有着太多的共同点。
她们都有着姣好的容貌,可这却成了施害者们的犯罪动机。
她们明明都是弱势的受害者,可她们的权利,却总被一再忽视。
她们明明都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还是遭到流言蜚语的荡妇羞辱。
一个无辜的女人,面对施害者无法无天的犯罪行为和事后的丑陋嘴脸,已经足够让人扼腕同情了。
可旁观者,却还要在事后用老掉牙的陈腐观念和恶臭的羞辱去给受害者一个最终的“补刀”。
多么残忍。
这两年,大众对类似事件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我们逐渐学会了摒弃“荡妇羞辱”,学会了受害人不需要“完美”,也学会了不苛责弱者。
但,义永红的遭遇,无疑告诉了我们,这点点的火光,还未能照亮整片黑夜。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作者林奕含,曾在她的订婚宴上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是的,我们必须拥有更高的想象力,才能理解那些仍在黑暗的漩涡里挣扎、沉沦的女性的痛苦。
在那些我们的想象力所无法触及的地方,还有千千万万个“义永红”。
她们虽然微小,但仍然必须被我们看见。
正如蔡宜文的那句话:“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的。
也就是说,杀死受害者的,不只是施暴者,而是整个社会的冷漠和舆论带来的自我厌弃。
所以,别再冷眼旁观,别再装聋作哑,保持关注,保持愤怒。
唯有记住义永红的悲剧,才能救下每一个“义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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