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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熬夜不好,明知第二天又会起不来,可还是控制不住熬夜,怎么办?”小茜手里拿着一杯美式,说完后喝了一口。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趣,有人拼命想睡却睡不着,有的人却反过来:有的睡却拼命熬。
如果要问“为什么不去睡觉?”多数“熬夜党”的回答常常出奇的一致:舍不得
“是啊,白天工作了一天,晚上哄好了娃,终于有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如果就这么睡了,总觉得心有不甘啊。”小茜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在睡眠医学里,这种“舍不得睡”的现象有一个相对专业的名词——报复性就寝拖延(revenge bedtime procrastination)。
“美国睡眠基金会”将其定义为:由于缺乏空闲时间,个人决定用牺牲睡眠的方式来换取休闲和放松的时间。
根据这个定义,如果你满足以下3条标准,那你就存在“报复性就寝拖延”:
1、睡眠时间不足。
2、不想睡觉的原因不是因为工作,就是单纯想多玩一会,放松一会。
3、心里也知道熬夜不对,但还是选择了熬。
说来有趣,报复性就寝拖延的英文表达其实来自于对中文的翻译——bào fù xìng áo yè(报复性熬夜)。这个词一度在中文互联网上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讨论热潮。现在的热度虽然减退了,但内心的纠结依然在“内耗”着每一位“熬夜党”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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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控力还是太差了。”同多数人一样,小茜也埋怨自己,认定自己性格上有缺陷。
“倒也不能完全怪你。”我安慰道。
本来就睡不够,这边还一个劲的自责,这样下去,恐怕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吧。
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做“意图-行为差距 (intention-behavior gap)”,意思是指主观意图上想这样,行为上却违背了意图,甚至做了和意图相反的事情。对这种差距的其中一种解释,是自我调节或自我控制的失败
不过,这种失败很多时候算是“情有可原”。因为,要是把人的自控能力比作银行存款的话,那么你每次多刷一点,剩余的钱就少一点。
学生白天上课,职场人白天做各种决策,晚上还要“为人父母”,这些“刚需活动”都会消耗人的自控力。等到了晚上,“自控力储备”已经是一天中的最低值了。这个时候,你对宵夜,社交软件,游戏以及短视频之类的抵抗力已经非常非常弱了。
这种自控力储备的耗尽,会诱发和助长睡眠拖延:“再玩最后一局”,“还没到12点,再刷10分钟,凑个整……”
人性的这类脆弱似乎也得到了心理学上的证明。2018年,Kamphorst等研究发现,睡前拖延与“精神资源”耗尽有关那些在白天需要克制更多欲望的人,在大概率上有更严重的睡前拖延。
研究人员认为:“人们在应对白天的需求时已经消耗了他们的精神资源”。然后,随着时间的延长,睡眠拖延就成为了一个睡前行为习惯,再往后,熬夜就变成“自动驾驶”了。
这样看来,“自控力差”这个标签算是实锤了(虽然有身不由己的成分)。但别着急,也有科学家提出了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的看法:就寝拖延不是自控制差,而是希望重新获取对生活的控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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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被工作安排满;回到家还要照顾孩子,还要打扫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整个人都是被推着往前走,像个提线木偶。
“这个不能推,那个也不能拒绝”,好在,我们还拥有一段睡觉时间,这个时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这种“可以做主”的感觉单单听起来就有一种支配命运的掌控感,有一种类似“复仇(revenge)”的快感。
至于“报复”的对象,也许是一地鸡毛的生活,也许是“欲求未满”的焦虑,总之,先不管,哪怕明知明天要早起,明知明天可能会很困很惨,此时此刻也要先“爽”了再说。
在“Psychology today”官网上,有心理学家发表文章称:报复性就寝拖延作为一种迹象,背后意味着你有一些心理需求在白天得不到满足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里的“心理需求”指的就是“闲暇”。当你在白天根本无法拥有自己的时间,也无法从事其他休闲活动时,那么,“熬夜”就成为了一种安慰和对自己的补偿。
“谁都不能辜负,谁都不能耽误,好像也只有睡眠时间可以拿来借用一下了。”小茜用小勺剜了糕点的一个角,送进了嘴里。
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部分地区的人对“休息”和“放松”这样的词有先天的警惕和罪恶感,好像只有“一丝不苟地持续努力”才是唯一正确的生活态度。而事实上,闲暇不仅不是一种放纵,更是心理健康和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记得,毛姆曾在的一篇短篇小说中说:“工作唯一的目的其实就是获得闲暇。”哲学家罗素表达的更痛快:“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
说起浪费时间,我想起自己在多个场合都强调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做法,就是把自己摁在床上逼迫自己睡觉。”如果非要在“晚睡强迫”和“早睡强迫”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原因是,“晚睡强迫”虽然会带来睡眠不足,但这种后果好歹是我自己选的,如果哪一天我手机没电了,或者突然不想玩了,还是可以很顺利的睡着的。
但是,“早睡强迫“的后果就复杂了。表面上看,早一点躺床可以让自己多休息会,但是这里有个不能忽视的前提,那就是我早点躺下后也能顺利睡着。
如果“早睡”并不能顺利睡着,同时还非要“强迫”自己保持早睡的态度,那不仅不会得到额外的休息,反而会增加对睡眠的焦虑,让自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越是强迫自己睡觉,越是睡不着。
这里插一句:那些相信并执着于“晚上11点之前必须要睡着”的人,虽然看似很注重“养生”,但其实早已被“焦虑”以及焦虑带来的“过度医疗”的牢笼所围困。他们要么被困在各种安眠药和“十全大补丸”上,要么被困在街边的各种“养生馆”。
在门诊,有很多被“慢性失眠”困扰的患者,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会慢慢形成一个执念:“我需要早一点躺床”,“我必须在X点之前上床”。他们不知道,恰恰是这些执念在维持甚至恶化了自己的失眠。想要从慢性失眠的困境中走出来,首先就要让自己在认知层面上放下这个执念。
换句话说,同样是睡眠不够,我宁愿选择主动熬夜,而不是慢性失眠我猜,慢性失眠的患者看到这句话可能会本能地感到反感: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自己选择了失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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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慢性失眠作为一种独立的疾病,背后除了有各种“与你无关”的因素外,的确还存在部分“自找麻烦”的情况。“认知行为治疗”作为慢性失眠的一线方案,其中最核心的操作就是寻找以及改变后者。
我有时候会在脑海里想象一个实验:把“就寝拖延”者的熬夜念头提取出来,另一边,把慢性失眠者的“早睡强迫”的念头提出出来,然后两者混合,搅拌均匀,最后把新的“混合念头”植入双方的大脑。也许这之后,就寝拖延者会选择主动早睡一点,而慢性失眠者也会放下对睡眠的部分执念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么觉得你把熬夜给合理化了呢?”小茜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难道我就继续保持现状?一般熬着夜,一般喝美式?”说着,她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空杯子。
“有没有这种可能,这刚好是你当下最平衡的生活方式呢?”我继续展开讨论,“熬夜可以带来当晚的即时快感,而白天的咖啡又可以部分解决熬夜带来的后果,虽说当下的状态不是最好,但自己也能从这种不完美的状态中得到些许好处。于是,这种状态也就这样维持了下去。”
这样看来,主动熬夜其实是每一个成年人在决定做出某种妥协时的心甘情愿。毫无疑问,每一个成年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只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就好。而所谓的纠结和内耗,其实是“既要又要还要”在作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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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现在决定要改变了,有什么技巧吗?”小茜问。
“也有,”我指了指她面前的杯子,“首先,可以试着从减少咖啡摄入开始。”
咖啡因虽然可以抵消就寝拖延带来的白天困倦,但它也同时会继续造成夜间困意的延迟。因此,如果想把作息节律向前移动,首先需要减少咖啡的摄入,重新利用累计的困意来倒逼自己“睡得早一点”。
“然后,”我看了一眼她略带痛苦的眼神,继续说,“晚上需要重新设置一个睡前仪式。”
睡前仪式是指在准备睡觉前,做一些自己喜欢、且能让自己放松的事情,做的时候不用管时间,做到有困意了自然上床睡觉就好。
具体事情可以根据兴趣爱好来选择,比如阅读,书法,手工等等,都可以。关键是自己喜欢。
小茜问我,就是喜欢刷手机行不行。我告诉她,手机可以作为睡前放松的一部分,但最好放在前面,最临近睡眠的那段时间最好远离下屏幕,用其他方式代替。
比如,可以选择的睡前仪式方案是:洗澡,看会手机,放下手机去卧室(手机不要带进卧室),坐在床边或靠着床头阅读纸质书籍,不用管时间,读到困了关灯睡觉。
建议睡前仪式的过程,也是新习惯养成的过程。期间最重要的,是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活动,同时,不需要刻意太早上床。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心法:告诉自己,就算要改变,也不用太着急。毕竟,生活本不可能完美,改变本身也是。

作者:余周伟

公众号:睡眠与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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