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天写昨晚我们刚刚做过放映的——
《鹦鹉杀》
这可能是《燃冬》之后，口碑争议最大的一部文艺片了， 你一点开豆瓣，它的评论区是这个样子的——

这部片第一次出圈时，出的就不是一件好事——它的某张三人海报，被称为当时口碑失控的《燃冬》2.0版本，这个形容至今都还不断涌现于这部片的差评之中。
对于正片来说，这当然就是一个误解，它所讨论的东西和《燃冬》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两部片毫无相似之处。但这部片陷入当下这般处境的原因，却是类似的——受众再一次错位，大家的预期也再一次错位。

它本身就是一种当下大陆爱情电影里从未有过的类型，一种以人物内心为导向的爱情悬疑片，讨论骗和爱的重叠关系，这是它最大的优点，但却在宣传上给了太多与其他片相似的暗示，《燃冬》是一个，《孤注一掷》也是一个。
于是前者把他紧紧扣在了“三人行烂片2.0”的误解之中，后者则是又一次把对这部片其实并无兴趣的观众拉入了影院。
于是缺点也被更大化的暴露传播——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建立在巨大巧合之上的奇情故事，这是它的局限性，里面的巧合格外多，比如两个受害者和各自的施害者，会在同一个城市意外地相见；在没有任何具体交代的前提下，四个人也会相聚同一个海边；施害者原本想要偷渡，结果被警方蹲守而失去机会，就为了让他继续接受复仇等。
这些用一句角色的“这就是命”显然是很难让观众信服的，尤其是本身对这样的电影并无兴趣的观众，那是成倍的冒犯。
包括里面不少书面化的台词，在对这类故事无感，或者预期偏差的观众眼里，这就是“矫情”，是废笔。
这些我们都认为无可厚非，毕竟，随着文艺片宣发的越来越下沉，越来越多非文艺片受众被骗进影院，这几个月围绕普通观众和文艺片的矛盾在愈演愈烈，评论一部文艺片的前提，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但我们还是想更纯粹的聊聊我们对一部片的看法和解读，它是递给大家的讨论，可以有来有回，不是对你被骗入影院的嘲讽，不要骂来骂去。
一.
鹦鹉杀？
理解这部片子，要从片名入手。
鹦鹉杀里的“杀”，我们可以理解，是伤害或仇恨，鹦鹉指的是什么？
片里只明确提及过一次鹦鹉，女主周冉（周冬雨饰）跟男主林致光（章宇饰）说了一个未知谜底的冷笑话：有一只鹦鹉，捏它的左脚，它会说我爱你，捏它的右脚，它会说骗你的，那左右一起捏，会怎么样？
这个笑话其实很重要，但它没法直接回答上面的问题，因为电影在大部分时候，仅仅是借用了这只鹦鹉的两种习性，然后让每个人物在无意中都成为了这只鹦鹉。
一是最直观的鹦鹉学舌，用人与人之间的台词学舌来表现。
一开始林致光给周冉发的信息不仅有情话，还唱了《恋曲1980》，而周冉在巧遇林致光后，为了佐证他就是骗走自己五十五万的杀猪盘元凶，也在KTV唱了同一首，这是非常明显的学舌。
林致光的杀猪盘同伙许照（张宥浩饰），因为跟着林致光学习，跟目标对象庞宁（李梦饰）说了同样的情话，“我特别地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在练习时也跟林致光说了至少两遍。
庞宁因为仇恨和不可置信，在听到许照给好友周冉发来的同一些情话后，也独自重复了短信上的话。
他们都在有意无意的学舌间，成为了鹦鹉。
另一是鹦鹉对于矛盾的兼容性，用每个人物所遭遇的爱与骗的复杂感情来呈现。
它可能会说爱你，也可能会说骗你，且这两种可以共存，可以切换，但你会得到什么答案，都是拆盲盒的赌博，就和人一样。
因此，鹦鹉学舌既可以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也可以是复仇的手段。
这一点主要就体现在男女主的关系上，周冉因为被林致光情感诈骗，迟迟无法走出阴影，决定模仿林致光的言行，接触他、陪伴他、试探他的心理缺口，像自己曾在北京需要精神寄托所以沦陷一样，等于以同样的诈骗路径，完成报复。
许照同样靠学舌，既用来欺诈目标女性，又借着情话练习，在车上向林致光暗表了爱意，他的目光落到开车的林致光身上，比话语更无法骗人。
很有趣的一个设计是，在周冉完成反杀后，警察即将到来，林致光说：“这15分钟就是永远”，周冉接受了，和他目光交接，共享了这“永远”的宁静。
这15分钟，就是对过往爱恨的混杂，是情感的落点交代，就是把鹦鹉的两个脚一起捏。
两个脚一起捏，会得到什么答案呢？我们永远不得而知。不得而知不是无法回答，而是关于难测的人性，唯一可能的答案。
就像我们不可能了解这15分钟里，他们内心到底掺杂了多少真情，又有多少仇恨和算计。
二.
为何用“情”反杀？
那为什么要借鹦鹉，去呈现这种爱恨的混沌状态呢？为什么不一爽到底，让周冉杀掉他，或者悬疑到底，让我们看周冉如何借助严密的智谋，找到证据，拿回五十五万？
说白了，周冉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而是选择自己用情反杀？
这其实就是女性主创视角的独到之处，如果用外在视角来看，杀猪盘的可恨之处在于大量的金钱欺骗、法律的惩罚，但其实还有两样，是比这些伤害要深得多的。
一个就是情感损伤，因为这属于单方面的付出，而且大多数时候甚至见不到那个欺骗自己的人，就像周冉一开始寻找林致光只能借助有限且虚假的信息，可见情感是很难讨回来的，创痛也是没办法修复的。
所以，周冉没直接报警，一个重大原因，就是为了复仇和修复。
这就像是一次情感实验，她想让林致光付出同样的爱并受创，同时，如果林致光在即使得知自己是受骗者的情况下，仍爱上自己，那无异于让她曾失落了的情感得到安放，她也因此可以自我修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这也是为什么电影没有往悬疑的方向去做，反而是一种类爱情片的拍法，让周冉和林致光的博弈，就像情人的交手来回。
周冉要和他看电影、听演出舞台、散步买小吃、约定跨年，一方面是和林致光增加接触，增加他动情的可能性，一方面就是让这些作为情感补偿，因为这些很可能就是她曾想要和林致光做的事。
这些事她不是真的想做，但他做了，那么从另一个意义上，自己曾经对这份爱情的幻想，就不至于完全空费。
电影还利用了大量的自然环境因素，去周冉内心情绪的变化过程。
周冉刚来到这个临海小城时，环绕她的总是大量雾气和雨水，最明显就是为了找菩萨，上山走路那一段，她在雾中时隐时现，看到的许照和林致光也时隐时现。
这反映的就是她被诈骗后，内心的动荡和恍惚，以及时刻浸淫的对外人，对情感关系的不安与恐惧。
而结局当周冉报复成功，林致光对自己动情，与先前的晦暗截然相反的一幕出现，阳光透过窗洒在了她脸上，意味着灾厄过去，心伤平和。
还有一样，是周冉需要在复仇以获得的爱里，获得自我肯定。
不是情感让她获得，而是“我能让他也陷入同样的痛苦，说明不是我的问题，爱对于任何人都具有同样的效力”。
因为杀猪盘不仅剥夺了情感付出，更让受害者陷入自我怀疑，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就像周冉参加的那个群里有一个女孩说的一样，“怀疑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
周冉也同样如此，父亲和许照都夸过她聪明，而她只是苦笑，也不工作、不回家，这不仅是表明受害的无差别性，也表明她内心对自己的痛恨和不认可。
电影前期还用了大量特写镜头去辅助呈现她精神与生活的停滞，给我们看她好几次从床上醒来时，都愣愣出神，动作迟缓，似乎想要停留在那张床上，不想去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
直到林致光对自己动情，周冉才慢慢获得了自我的掌控感，会在车上重新定义“永远是对程度的描述，而不是对时间的描述，当我说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那意思就是，我在这一刻，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解构了之前那句林致光的骗人语录“我特别的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比如周冉会跟林致光规划未来，说要在老家生活，打好玩的雪仗，过平静普通的日子。
这些对于林致光而言，是骗术的一部分，但对她自己而言，又意味着是她对爱情和生活的重新思考，对自己的重新接纳。
因为不管林致光在与不在，周冉都已经踏上了火车。那是回家的路，更是前行的路。
三.
同性元素
上面也提到过，这片子里有同性元素，也就是许照对于林致光的单恋，但它并不涉及性别议题。
那么同性元素在这片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觉得有两层，一层是借用许照对男主的爱，从另一个角度，再次放大杀猪盘对于人格以及情感能力的伤害性。
许照对林的感情是畸形的，一方面很在意，得知林致光来了此地，不惜跟约好了拍照的周冉毁约，担着目标可能会跑掉的风险，接林回家，满脸都是愉悦。
以及作为杀猪盘的前同伙，许照必定非常在意钱，但他却一再担心林致光为钱所困，最后还给了他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但另一方面，当许照看到周冉从海里救出林致光，举措亲密，许照会吃醋而想要给林致光灌药，把不能得到的事物一举毁掉。
最后为了追回林致光，还不惜跟周冉泄密，说林不是好人。
这两面或许都与他对杀猪盘的参与相关，许照在十分青涩的时候，就参加了东南亚的杀猪盘团伙，目睹一个同伴因想回家而被杀，当场尿了裤子，而给自己披衣服的林致光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柱。
所以不仅林致光无法正常爱人，在周冉出现前只是麻木地诈骗，许照也一样，只是在骗人的情话学舌中学习高浓度的情感，只知道“永远”“特别”这些极端性的大词，没办法拥有正常爱人的能力。
这些跟性别都是完全无关的，换做两个女生也同样成立。
而这也不是为了给罪犯洗白，只是去强调这种伤害的普适，形成了无可避免的全面恶性循环。
另一层是借用许照人物的复杂性，去佐证当下情感关系的复杂与模糊性。
许照因为是成长型的人物，人物设计是比男女主都复杂的，他习得了林致光的骗术，能骗女孩，同时又对林致光有过度的在意，所以，每句话的真假都没有那么容易辨别。
他像是喜欢林致光，不仅各种关心，还会借用真话假话的游戏（两句话里有一句真，一句假），对林致光表白，说“喜欢的人送了我一条红围巾，我有一条红围巾”，仿佛在很纯情地试探林致光，能不能是那个“喜欢自己的人”。
又像是喜欢周冉，对周冉表白“我喜欢你”，还给林致光写字条说“钱给你，周冉给我”。
这些看起来相互矛盾，甚至自反，实际也有一个贴合主题的逻辑在，那就是彻底搅浑这里面所有感情线，让它们看起来就像岛上的雾一样，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他爱他吗？他爱她吗？她爱他吗？
每一个都能说通，尤其是许照的感情线。
你可以说许照只喜欢林致光，所以许照想要留下周冉，是为了再宰割一笔，因为周冉说过爸爸给了自己六十万准备买房。
你也可以说许照爱上了周冉，所以他想要给林致光钱，好和周冉在一起。
之所以要这么表现，就是因为分清爱与不爱，在这片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无论银幕内外，爱与不爱，都是几乎不可能说清的事情。
重要的只是，看到受害者的内心伤口，关注受害者的受骗后遗症；看到杀猪盘对所有人的戕害，认清情感在当下可能存在的被利用性。
反正所谓爱情，不过就是岛上的菩萨，都说诚心能见，也没谁见过，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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