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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哈皮蒙·雅各布（Happymon Jacob）

编译| 孙璐姜波

审核| 顾青子

编辑|宋可馨陈珏可

编者按

尽管外交调停是解决俄乌冲突的重要手段，但南方国家如巴西、印尼等国针对俄乌冲突提出的调停建议并不总是被接受。那么“中立的”印度能将俄乌引向谈判桌吗？尼赫鲁大学的哈皮蒙·雅各布（Happymon Jacob）指出，这毫无疑问将是印度的机遇。印度应该更加积极地表达主张，并勇于接受自身俄乌冲突仲裁者的身份定位。雅各布认为，印度近期同乌克兰的密切接触及其同俄罗斯的传统联系能给予两国更多的谈判机会，印度应通过建立各类正式与非正式对话机制的方式对俄乌冲突进行斡旋。即将召开的以印度为东道主的二十国集团峰会即是良机。与此同时，印度在斡旋过程中也应发挥本国在人道主义援助、粮食供应、以及核克制领域的话语权优势。雅各布最后强调，调解俄乌冲突对印度而言利大于弊，这一行为将有助于提升印度的大国地位以及更好地拉拢俄罗斯。但我们也不禁发问，作为QUAD成员的印度以及利用俄乌冲突大量从俄罗斯进口廉价原油的印度在调停方面真的能做到公正中立吗？更重要的是，如果过分集中于从应对中国挑战的视角来识别和评估印度在俄乌冲突当中的利弊，恐将使印度因急于提供异于中国的调停方案，导致自身方案的灵活性受到削弱。南亚研究小组特此编译本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网络

如今人们普遍认为，俄乌冲突只受西方持续关注。根据这一观点，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激起了西方国家的斗志以及他们捍卫民主国家的一致行动，但冲突并未在世界其他地区引起波澜。全球南方国家总体上对俄乌冲突漠不关心，或者只是对冲突给他们的经济造成不良影响感到恼火。南方国家的观察家们可能会敏锐地指出，那些发生在他们所在地区的冲突都没有得到重视。但在西方批评者看来，巴西、印度、南非等国的骑墙主义和中立立场无异于纵容俄罗斯的行为，这种态度也可视为抵制自由主义规范和价值观。

但近期，这些“骑墙派”已经不止于被动地袖手旁观，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积极寻求结束冲突。近几个月，全球南方国家提出了许多和平计划，巴西、印度尼西亚和一些非洲国家都分别提出了倡议。西方观察者们往往会立即驳回这些倡议，或是并不重视它们。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官员们也以向对方让步过多为由拒绝了这些倡议中的许多内容。

可以肯定的是，在俄罗斯或乌克兰有意为结束冲突而进行有意义的谈判之前，冲突形势必须发生决定性的改变。俄罗斯和乌克兰间还没有陷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僵局，因此缺乏迫使他们坐到谈判桌前的动力。自2022年冲突爆发以来，在我访问俄罗斯和乌克兰期间进行的讨论已经清楚地表明，双方目前都没有寻求停火或通过外交手段停止冲突的打算。俄罗斯似乎倾向于拖延冲突时间，并相信从长远看其将占据上风。尽管俄罗斯可能不反对停火，但他恐怕不会放弃已占领的领土，而这对于乌克兰来说是不可能接受的。乌克兰政府凭借乌克兰民众对军队的大力支持，相信形势对自己有利。但是，如果无法在冲突中获得更重大的军事胜利，乌克兰在谈判中只会处于弱势地位。

但是，在没有最终决议的情况下，外交依旧可以帮助限制并减轻冲突的破坏力及其对全球经济的连锁反应。与西方国家相比，在冲突中没有明确站队的全球南方国家更适合充当中立仲裁者，去尝试建立一个能帮助遏制冲突中的过激行为，并为停火或和平协议奠定基础的外交进程。

印度作为一个自冲突伊始就受俄罗斯和乌克兰殷切追求的重要国家，可以在调停上发挥作用。印度拒绝公开谴责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这使得印俄历史联系得以维持。但在过去一年中，印乌关系也有所升温。2023年5月下旬，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在日本七国集团峰会期间会见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时，他向泽连斯基保证，印度将“竭尽全力”结束冲突。

通过在俄乌之间充当调解人，印度可以促进敌对双方急需的对话，减轻冲突造成的反面影响，并帮助缓解冲突对全球南方国家造成的经济损失。印度不应高估自己能取得的成就，但也不应害怕将自己定位成仲裁者，并在这场远离本土的冲突中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印度能成为俄乌仲裁者

莫迪和泽连斯基的会晤标志着印度对乌克兰态度的明显改变。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印度一直在采取措施以表明它终于开始认真地与乌克兰打交道。具体包括促进泽连斯基的总统办公室负责人安德烈·叶尔马克(Andriy Yermak)和莫迪的国家安全顾问阿吉特·多瓦尔(Ajit Doval)之间就双边关系和乌克兰提出的“十点和平方案”进行对话。此前，印度在冲突爆发后一直与俄罗斯保持紧密联系，包括扩大对俄能源采购。这不仅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也引起了西方的不满。现在，印度采取了不同策略。这种变化虽然微妙，却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包括莫迪在2024年人民院大选前以“全球政治家”身份示人的愿望、印度对中国与日俱增的担忧、迎合西方敏感点的需要，以及印度战略传统的核心——必须平衡对手。

非西方国家对俄乌冲突如此感兴趣并不奇怪。迄今为止，冲突期间俄乌间最有意义的协议——在土耳其的斡旋下达成的旨在通过黑海运输急需谷物和农产品的《黑海粮食协议》，如今已经破裂。由西方国家，即乌克兰的亲密盟友或其支持者支持的倡议不可避免地遭到与俄罗斯关系密切的中国的质疑。印度此次有一个参与调停的绝佳机会，这是因为印度非但未曾谴责过俄罗斯，还一直与俄保持联系。在与泽连斯基会面一周多后，莫迪致电普京（Putin）以敦促俄罗斯通过“对话和外交手段”结束冲突。在上次于印度尼西亚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上，印度推动俄罗斯和美国等小组成员就会议结束时发表的正式宣言措辞达成一致。正如印度外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所指出的：“如果印度在冲突初期按照西方希望的那样行事，那它就无法进行有价值的调解并帮助缓和局势。”

2023年9月，印度将主办新一届二十国集团会议。它可以通过启发及指导俄罗斯、乌克兰及其伙伴之间的适度外交来进一步彰显其领导能力。现阶段，包括巴西、中国和印度尼西亚等国提出的建议不太可能得到认真对待。但印度可以让俄乌这对对手坐到谈判桌前以寻求更多临时协议和谅解。

印度应当鼓励并促进双方就一些次要问题进行对话。在最近与印、乌官员及其战略界人士的交流讨论中，我发现了一些具有实际应用潜力的有益想法。首先，印度可以在俄、乌两大阵营间组织一些高级别会议。2023年3月，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y Lavrov）和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就在新德里进行了冲突爆发后的首次会晤。在2023年二十国集团峰会筹备阶段，印度也可以像这样积极鼓励各方在印度进行类似会晤。尽管印度不太可能邀请乌克兰参加二十国集团峰会（乌克兰并非二十国集团成员），但峰会可以为俄罗斯、英国、美国、欧盟领导人之间的“偶遇”“磨合”、非正式会议，甚至更多正式会晤提供机会。印度可以作为一个中立但又有利害关系的调解人，提供温和的斡旋。

印度政府还可以支持开展俄罗斯、乌克兰、美国、欧洲高级别对话者间的一轨半半官方对话（Track 1.5 talks）和二轨非官方对话（Track 2 conversations），以讨论冲突现状、演变、影响及可能的结束方式。此类对话将有助于建立一定程度的互信和理解，而这正是未来达成任何和平协议的前提条件。印度可以正式或非正式地组织或鼓励举办类似对话。现今这类重要对话的匮乏令人深感困惑（2023年4月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与多位美国学者及前官员的会面是个罕见例外）。更令人不安的是，世界和平的重要维护者欧盟不愿将其有关和平建设和冲突解决的经验运用到自己和俄罗斯的冲突之中。而印度则完全不同，它有与对手对话的传统，即使在战争期间也不例外。印度在1999年为争夺克什米尔地区而爆发的印巴卡吉尔冲突（Kargil conflict）时就是如此。印度有能力与曾和自己交战并建立敌对关系的国家接触，这也凸显了印度希望避免与对手产生僵化的、冷战式的意识形态敌对。

在与合作伙伴协商后，印度还可以确定俄乌双方官员在会议中可能涉及的创建信任和人道救援等重要问题。双方可能也有兴趣讨论诸如战俘的人道待遇、识别和限制打击核电站周围军事目标（与国际原子能机构一起）、停止使用集束炸弹、疏散冲突地区平民、安排局部临时停火区以保护平民等问题。

印度官员曾多次强调冲突对国家经济和粮食安全以及整个南方国家的影响。俄乌冲突导致食品和能源价格飙升、通货膨胀、国家货币贬值，且分散了国际社会对仍受疫情影响的诸多全球南方国家经济动荡的关注。俄罗斯7月宣布不再续签此前由土耳其斡旋达成的《黑海粮食协议》，再次引发了全世界对粮食安全的担忧。对印度来说，这是一个强调粮食安全重要性的机会。印度可以利用其与俄罗斯自冲突爆发以来不断发展的稳固经济关系，以及自身在俄罗斯享有的良好声誉，说服俄罗斯续签协议。6月初，美国驻乌克兰大使布丽奇特·布林克（Bridget Brink）就曾鼓励印度这样做。她认为印度领导人拥有独一无二的发言权，可以站出来支持发展中国家并鼓励继续执行《黑海粮食倡议》和扩展条款涉及范围，以确保世界各地人民可以获得他们急需的粮食。

印度作为有核国家，也可以努力确保这场冲突不涉及任何形式的核武器。印度一贯主张不使用核武器，包括小型战术核武器，也坚信核禁忌（即阻止核武器使用的社会意识和国际规范）。印度应当呼吁有关各方确保任何一方都不会在冲突中引入战术核武器，尽管这样的提议对俄罗斯可能不起作用。

为启动这一进程，印度应该任命一位特使召集冲突各方并就上述议题展开磋商。印度还可以支持由巴西、土耳其、国际原子能机构等国家或国际组织提出的和平倡议。但是，印度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利用好莫迪和泽连斯基间日益升温的关系以及印度作为即将召开的二十国集团峰会东道主所受到的关注。即使冲突结束或双方同意停火，印度也可以凭借自身在世界各地维和行动的丰富经验尝试在两国维和行动中发挥更大作用。根据我在基辅的交流来看，乌克兰官员应该会欢迎这种介入。通过这种方式，印度可以在维护未来欧洲安全方面发挥辅助作用。

二、调解俄乌对印度利大于弊

毫无疑问，扮演俄乌之间的协调者符合印度利益。在国际层面上，莫迪政府的这些行动将让世界意识到印度是一个重要大国。印度一直寻求在多极化国际体系中确立自己的一极地位。通过这种方式介入俄乌冲突将凸显其维护世界秩序的能力，这对印度来说十分重要，尤其是其邻国和竞争对手中国也在努力将自己塑造成国际和平缔造者。通过缓和伊朗与沙特阿拉伯间的不稳定关系，中国已经显示出自己是一支重要的地缘政治力量，但印度尚未展示出这一点。

中国已就结束俄乌冲突提出自己的和平计划。尽管乌克兰和西方的官员并没有重视这份计划，但中国的斡旋努力已让其在俄罗斯、乌克兰、欧洲赢得好感。乌克兰人及其西方盟友希望中国支持满目疮痍的乌克兰进行战后重建，这只会提升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位。冲突拖得越久，俄罗斯对中国的依赖将越深，而这将进一步降低俄罗斯在中印竞争中帮助印度的能力与意愿。面对上述可能出现的情况，印度官员可冒着惹恼俄罗斯的风险，劝说其化解敌对状态。印度并不希望冲突使俄罗斯遭受重创并变得虚弱，相反其希望保留一个强大的俄罗斯以加强亚洲多极化并抵御中国。

俄乌冲突终将结束。其间，各国必须努力降低暴力强度，为更具战略性的对话奠定基础，并为未来的停火及最终的和平协议建立信任。印度的努力充其量只能缓解冲突带来的最具破坏性的影响。最坏的情况下，这些努力可能都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在印度和世界都能从和平中获益良多的前景下，如果印度官员什么也不做，那就大错特错了。

作者简介：哈皮蒙·雅各布（Happymon Jacob），尼赫鲁大学副教授，印度智库战略与国防研究委员会创始人。

本文编译自“Foreign Affairs”网站2023年8月2日文章，原标题为：Can India Bring Russia and Ukraine to the Table? 原文链接为：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india/can-india-bring-russia-and-ukraine-table

本期编辑：宋可馨陈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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