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 20230908



古人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还可补充一条:从“短期主义”转变为“长期主义”,也是难的。

为什么难呢?因为“长期主义”通常走的是“难”的道路:

——要考虑多重因素;
——要指向多重目标;
——即期、短期回报很有可能被降低;
——各种不确定性增加;
——个体掌控力变弱;
——需要广泛协同配合
——达成的时间维度长,且时间也存在不确定性
挑战的根本在于:从“易”到“难”(如本系列第二篇《“打游戏”》所讲)。

时间预期也是一个因素:一个人,或一个组织,如果习惯了快的时间节奏、短的时间预期与“刻度”(例如以月、季度为单位),就很难适应更加长的时间预期与“刻度”(例如以年、双年甚至五年为单位)。
下面讲一些生活里“对齐”的例子。
1)“合唱”:参与合唱时,需得顺着指挥与团体的节奏:唱得快了——哪怕自己唱得再好,也会影响到合唱的整体效果,并且可能起到破坏作用。只要参与合唱,就必须对齐及适应总体节奏。也许你认为唱得更快或更慢是对歌曲的更好演绎方式,也许你在音乐和美学上是正确的,但只要你在合唱中,就必须掌握、配合、适应整体节奏。

2)“队列会操”、“集体舞”:这些活动,都要求参与成员的动作同步、对齐。会操与舞蹈看重的也是整体效果。个人必须适应整体节奏,只有成为整体的一部分,个人的表演也才有意义,才能评价好坏。因此,个人只能必须看到整体,了解整体的目标、调整自己的动作,对齐并适应整体的节奏

3)需要团体参与的“工程项目”。很多项目是需要团队协作的:跨团队、跨部门、跨单位,共同推进一个项目的完成。这时,个体需要适应总体:整个项目的价值、理念、愿景、总的目标、不同时期的具体目标、执行的周期、执行的质量与标准、预算、收益、需要协同的工作、考核和评估,以及重要技术难点的配合、重要考量的优先劣后等。不同个人、团队、组织的能力、预期、经验、标准、执行质量、节奏、激励与约束是不同的,相互沟通也会存在问题。但最终,个别团队也只能适应整体。例如节奏上,你用一天时间把自己的工作提前做完了,也需要等其他团队/部门/单位完成他们的工作;你希望将执行推到最高质量,并且愿意额外加班、赔本地去做,也不代表项目负责人或合作团队/部门持有同一看法。简单的说,你的目标与其他人未必是“对齐”的,你也很难影响其他人,只能发现并遵从大的逻辑。最后,你可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项目不是“完美”的,是“木桶”就总有短板,而短板影响了最终的结果。最后你还会发现,也许项目从最一开始的决策的,从最一开始的逻辑,就已经考虑到了短板的存在。诚然,个人及个别团队的努力是有可能正面影响整体效果的,使项目做得比原来更好。但最终,个人及个别团队很难从根本上改变整个项目。人“成熟”的过程,就是认识到自己努力的价值、努力的意义,以及努力的边界:在什么时候需要与整体“对齐”。

4)“减肥”。减肥有多种途径。一种是“短期主义”的:要求立刻见效。这时采用的办法通常是节食:不吃饭,饿着。这样一周下来就能瘦个几斤,“立竿见影”了。但这种做法不一定科学、健康、合理,而且有可能损害健康,往往也难以持续,很快会“反弹”(恢复吃喝,又胖回来了)。更好的的方式是“长期主义”的,例如运动减肥。运动减肥的难点在于:很辛苦,但短期内也没什么效果:比如要中年男性要减肚子,光锻炼一两个月的话,可能没什么效果:瞅瞅自己的肚子,毫无变化,并且一斤都没减下来。因为短期效果不大,尝不到“甜头”和收益,人们就很难坚持,容易放弃。但如果坚持下来,比如坚持六个月、一年、数年,就能看到效果。所以,减肥也得用“长期主义”的心态和方式去做。“长期主义”之所以难,就是因为它要求与短期节食减肥完全不同的时间预期、耐性及定力。

5)“学习”。以学习语言为例。有的人在学校时,为了应试考级,突击背诵单词、恶补应试习题,顺利通过了考试,但不多久,就把学到的扔掉了。还有在海外留学的,读书时用外文,回国就不怎么用了,外语慢慢也就生疏了,最后大半还给学校和老师。如何学好外语呢?还是要坚持——常年累月、持之以恒的学习与运用,需要“长期主义”。其实这也适合任何领域的学习:走出校门后,要继续学习,把学习变成一个习惯。同样是优秀的学生,毕业后若干年,不同人之间也会分化,有的不学习了,有的还在坚持学习:坚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乃至更长——终身的学习。这就是“长期主义”。“长期主义”需要远大目标,需要耐性和定力,也需要更长的时间预期、维度与“刻度”(例如以五年、十年、千小时为单位)。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坚持学习的人更有可能在事业里走得更远:

6)“十年磨一剑”的傅高义(Ezra Vogel)教授。傅高义教授著书并不多,绝对不是高产学者。写《邓小平时代》,那是“十年磨一剑”:用十多年的时间去研究、访谈、整理资料,最后拿出一部存世经典。当时,身边有朋友和学者感叹,怎么用这么长的时间去写作?稍微加点速也是有可能的吧?不一定要精益求精到那个份上。另外,多做几个课题不也挺好的么?三五年写一本,也可以了,出产变成两到三倍。傅高义教授则认为:如果要让作品留下、站得住,对历史负责、对后人负责,就只能精益求精,追求最高质量的写作。如此,花再长的时间也是值得的。在写作《邓小平时代》的后面几年,每年都还有新的记忆录和史料出来,他都得去研究、整合,并且要要看对总体的命题和判断有没有影响。后来我对他的理解,他的目标是对历史负责,留下存世精品。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时间就变成了次要目标了,并且不能对作品完成硬设时间界限。最终,他对著书的时间要求及预期有别于大多人。但最后,作品出版后,人们就明白了:什么叫“十年磨一剑”。

7)“跑步”与“田径竞技”。跑步有不同距离的项目:短跑:中长跑、长跑,极限是马拉松。为了使得环境更加复杂,还有各种障碍项目(跨栏、越野)。不同项目的特性和目标是不同的,对运动员的要求也不同,不仅仅比天生条件、后天的训练、技术、还要比心理。也由于这些原因,在不同项目间切换是很困难的:短跑运动员和马拉松运动员很难在项目之间切换。而最“复杂”的田径项目,是十项全能:选手要完成100米、400米、110米跨栏、1500米、跳远、铅球、跳高、撑杆跳、标枪、铁饼等各种项目。参赛运动员肯定不是单项领域的冠军,但需要有极为综合的能力。设想一下,他平时该如何训练?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如何确保自己的能力是均衡发展的?

我们看大国竞争,原来好像是短跑项目,拼速度就可以。后来发现,是个中长跑项目,光有速度不行,还得有后劲;再后来,发现这是马拉松项目,不光有技术能力,还得有更多的战术、策略,以及心理素质。再到最后,发现原来不光是跑步:还有其他的项目,大国竞争原来是持久的“十项全能”项目。在这样的竞争里:

——要面对的项目更多了,而不同项目需要的身体条件、体能技术是不同的;
——既要有强项,又不能有太明显的短板,最终考验的是综合、均衡;
——要在更多的项目里、用更长的时间竞争。参赛者要有更好的耐力、持久力、心理素质;
——运气成分和偶然性也变少了,获胜者往往是真正有实力的;

表面上看,决胜的终点线被“延长”了;其实,终点线并没有被延长,只是出现了不同的终点线——要依次完成的十个终点线。

此外,大国竞争也不是一次赛事:而是更加长期、持久的角逐。参赛者的能力也不是“静态”的:而可以通过持续的学习、提升,不断地动态增强。

要赢得这样的比赛,参赛者必须用更长的时间维度、刻度去思考问题,去提升能力。参赛者需要的是“长期主义”。

最后说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上一个“三十年”)的目标,是只争朝夕,先把经济搞上去,把经济基础做出来,把蛋糕快速做大。这个时候,速度(“GDP增长”)是第一位的,但初期的发展也有问题,例如缺乏蓝图、规划、平衡;增长过于粗放;产业存在结构性问题;发展模式与内涵质量不高;对生态环境有很多的透支;各种经济社会问题伴生(例如腐败问题、贫富分化及各种资源分配问题)。人们对这些问题的认识也是逐步形成的,不是一日而成的,但到一定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初期奏效的发展模式很难长期持续,必须对政经模式、产业结构、发展理念等进行新的思考、新的规划,再次系统上进行“重置”,为更长期的发展及更复杂的全球博弈奠定基础。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国仍然有很快的增长率。当增长率还非常快的时候,发展可以掩盖问题,这时,在“长期主义”与“短期主义”的“博弈”中,人们更容易陷入“短期主义”。也只有社会不断发展、环境不断变化了,才会迎来历史时机,人们得以从“短期主义”转入“长期主义”——这就是中国新的发展阶段。

“长期主义”肯定是更难的,因为要解决更加复杂的问题:

练老的项目容易,练新的、没练过的项目难;
练一个项目容易,练十个项目难;
要均衡、高质量、可持续发展,肯定比短期的、粗放式的发展更难。

让大多数人都能富起来,并且实在贫富差距较小的基础上富起来,肯定比让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要难得多。

只考虑如何把蛋糕做大,也比一边考虑把蛋糕做大,一边考虑把蛋糕分好,要容易得多。(认为只要把蛋糕做大,后面的人自动就能分到更多,分得更好,是西方经济学里的“涓滴效应”,最终沦为市场原教主义及公共不作为的理论托辞)。

所以,中国进入了“长期主义”时代,要系统性解决过去几十年高速发展里积累的各种问题,寻找能够带中国进入新发展阶段的发展模式。这是更“难”的事情,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

上篇讲了“对齐”,在这个时代里,社会、市场、企业、各种团体与组织,乃至家庭与个人,都要依次“对齐”。所以许多的企业也需要转型发展。

过程中,始终会有赢家与输家,不是每一个个体都会均等收益。

在当代中国也曾发生过:九十年代有国企改制与下岗潮,这一波改革攻坚,也奠定了后来发展的基础。

但过程是痛苦的、高承压的,是一个大考。

落到个体。个体是大时代里的组成部分(“一粒沙”)。每个个体的处境不同,命运不同,感受与视角肯定也不同,不可能一概而论。但所有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最终都需要适应时代。

作者所写的,“电梯”、“打游戏”、耐受度与阈值、“长期主义”、时间预期与时间刻度,其实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去讲同一个事情。


下一篇讲讲“大筛子”(the Great Filter)。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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