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

刊发于2023.8.28总第1106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提姆·希金斯：写了本特斯拉传，马斯克评价“很无聊”
作者：陈雪莲

编辑：徐方清

运营编辑：王琳
“很多人写过马斯克，但从没人出过特斯拉的专著。”
美国资深财经评论员、《华尔街日报》科技与汽车专栏记者提姆·希金斯这样谈起自己的新书
《极限高压：特斯拉，埃隆·马斯克的世纪之赌》
——这不是一部埃隆·马斯克的个人传记，而是一部关于特斯拉这家举世瞩目的高科技企业的创业史。

但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却给出一句冷冰冰的评价：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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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会这么说，因为这本书不完全是围绕着他来展开的。”提姆·希金斯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提姆·希金斯在书中没有突出埃隆·马斯克个人，而是克制、冷静地描写了一群对特斯拉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
提姆·希金斯
在提姆·希金斯看来，如果特斯拉想要成为一个可以延续数代并超越创始人的企业，不能单单靠马斯克一个人在困难时期“睡在工厂地板上”，而需要更多人一起努力。
而另一方面，提姆·希金斯也非常认可特斯拉的创造性价值，“即便特斯拉未来会没落，但特斯拉的遗产会一直在，毕竟它改变了人类对于电动汽车的看法。”
01
用数据跟马斯克辩论，
更容易说服他
中国新闻周刊：《极限高压》这本书没有过度突出马斯克个人，而是描写了一群对特斯拉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群像，如特斯拉的联合创始人马丁·艾伯哈德、通用汽车前掌门人里克·瓦格纳、曾执掌丰田汽车多年的丰田章男、软银集团CEO孙正义等。这么做，你不担心这本书对读者没那么有吸引力吗？
提姆·希金斯：这些人对特斯拉的发展非常重要，他们的贡献，不该被马斯克一人的光芒所遮蔽。这也是本书的特别之处——这是第一本关于特斯拉全景式发展的书籍，也是事先不用得到马斯克授权的书籍。我并不担心这本书对读者缺乏吸引力。我分析了关于特斯拉的千份法庭、公司文件，对特斯拉数百名员工进行了访谈，而不是靠八卦和社交媒体信息拼凑来写的。
埃隆·马斯克
中国新闻周刊：汽车行业是一个资本密集型的产业，马斯克能每次在特斯拉造车缺钱的时候，都能化险为夷，他有什么“秘诀”吗？
提姆·希金斯：马斯克所描述的特斯拉愿景，面向的不单单是消费者，更重要的是投资者。在制造出大众能买得起的特斯拉Model 3之前的20多年里，他必须不断说服投资者相信特斯拉能赚钱，能可持续地投资。造车是一个很烧钱的行业，自美国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诞生以来，特斯拉可以说是第一家花掉巨资撑过来的美国电动汽车企业。
在硅谷，投资者喜欢把钱投给回报迅速的软件行业，说服他们把钱投给造车初创企业，非常困难。
马斯克可以说是白手起家，20多岁就成为百万富翁，虽然他那时远远没有今天这么富有。他几乎把自己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特斯拉和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其实冒着巨大的财务风险。当然他有很多很好的富人朋友给特斯拉投资。
马斯克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强于其他上市公司的老板。比如建造Model S，就比之前预料的制造成本超出了很多，汽车最终的售出单价是57400美元，比预先设定的5万美元多了近一万美元。这在福特等传统汽车制造商那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但马斯克坚持极致的产品追求。马斯克确实有钱，能比其他创业者更自由，但是他也比其他人更勇敢，愿意并敢于承担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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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马斯克造车，在决策上有什么特点？
提姆·希金斯：实际上，信息化决策是特斯拉带给汽车行业的突破之一。特斯拉通过智能软件帮助用户了解如何操作汽车，并能根据大量用户数据迅速进行调整和改进，提供定制化的用户体验。一些跟马斯克共事的人也告诉我，如果拿着数据跟马斯克辩论，更容易说服他。另外，当Model X 被制造出来时，由于花费巨大，公司没有余钱建服务中心，特斯拉就根据汽车里的数据分析，采取了一个更精准且低成本地服务客户的方式，直接派遣工人前往客户家中或办公室进行维修。
02
马斯克身上
有很多灰色地带
中国新闻周刊：有一种说法，马斯克是一个很难跟人共情的人，这反倒成就了他的商业成功，你如何看？特斯拉高管的离职率很高，人才流动非常大，你怎么看待他的用人之道？
提姆·希金斯：我同很多与马斯克共事的人聊过后，发现他们一方面觉得在特斯拉的工作很有意义，可以攻克很多一直想去攻克的难题。但另一方面，他们最多只能跟马斯克共事几年。马斯克专横、情绪化、爱面子、缺乏安全感、自大、偏执，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似乎离开特斯拉的人，没有想再回去的。
特斯拉造车花掉了很多钱，也浪费了很多聪明的头脑。很多人一开始是因为认同可再生能源驱动的理念，也秉持改变世界的愿景，降薪加入特斯拉。但实现这样的愿景非常具有挑战性，马斯克把做事情的标准设立得很高，招聘和筛选人也非常严格。很多人因过度劳累或压力过大而失去热情和动力。对马斯克和特斯拉来说，这些人是工具，一旦工具不好用了，便会弃之。
很多人问我马斯克是坏人，还是英雄，实际上，答案没那么简单。他身上有很多灰色地带，很多时候取决于他当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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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马斯克被称作“逆向管理”CEO，这类似于近几年流行的“向上管理”：管理自己的管理者。你怎么看待马斯克的管理风格？
提姆·希金斯：马斯克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很多时候，他是从一个危机现场赶到另一个去“救火”。在他的“权力王国”里，只要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就必须去解决。例如，2018年，在特斯拉位于加州弗里蒙特的工厂，当时正在制造Model 3，所有的麻烦一拥而上，马斯克迅速赶往工厂，他本可以睡在舒服的酒店，但却选择睡在工厂地板上。他想以此来告诉大家：一旦在有大事发生，他比工厂的员工更苦恼，更勤奋。
马斯克的这种管理方式也面临着挑战。在传统汽车行业里，人们并不想总是去临时救急和快速决策，而是有计划有节奏地工作。马斯克有点像一个赌客，他总是扯起风帆，等待风来，然后能敏锐抓住和充分利用关键机遇。
但是，如果特斯拉想要成为一个可以延续数代并能实现超越的企业，就不能单单靠马斯克一个人睡在工厂地板上，而需要更多人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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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闻周刊：特斯拉一路下来似乎官司格外多，这和马斯克的个性有关系吗？
提姆·希金斯：特斯拉的很多法律诉讼都是马斯克自找的。2018年，马斯克被控告通过自己的推特对外发布实际上并没到位的资金。但他反驳说，自己已经跟沙特的基金会代表会面，对方当时对他进行特斯拉私有化表达了支持。如果那次控告成功，特斯拉可能面临无法公开上市的危险。马斯克的做法给特斯拉投资者和股东们带来了巨大危险。
但其实这个官司从一开始就可避免，只要他不发推特。特斯拉受益于马斯克的视野和愿景，他的自大、短视、偏执却也有可能毁掉这一切。马斯克对“公平”一直都有执念。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中算不上公平，但只要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就会进入战斗模式。在一些官司中，即使律师劝阻，马斯克也会去起诉。他拒绝服从的劲头，在美国的CEO群体中非常少见。
03
要想在中国市场取胜
就得靠降价
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特斯拉刚进入中国市场时，经历过因为车型换代导致大量订单被中国消费者取消。2019年，特斯拉在中国上海的工厂开始投入生产，在新冠疫情期间，上海工厂的建设反而加快推进。在中美关系处于低谷的状态下，马斯克为何选择做“逆行者”？
提姆·希金斯：在新冠疫情早期，美国的特斯拉工厂被勒令关闭停产，而马斯克是最早要求美国政府结束居家隔离禁令的人之一。他住在加州特斯拉工厂的地板上，并要求工厂必须开工，否则公司将开不下去了，他还因此遭到当地政府的逮捕。
等待多年后，特斯拉成为唯一一家进入中国但没采取合资形式的美国车企。华尔街的人担心，特斯拉会承受压力。但在中国设厂给特斯拉带来好处：在新冠疫情期间，上海工厂只停工了很短时间，这能弥补特斯拉美国工厂停工带来的损失。
由于中国市场的重要性，特斯拉面临的竞争也异常激烈，而马斯克却能非常熟悉中国的情况和工作文化。例如，跟传统的西方汽车制造商想的完全不同，马斯克很清楚，要想在中国市场取胜，就得靠降价。而本地化的运营也能够节省很多生产成本。
2019年年底投产的上海超级工厂，3年就生产了100万辆特斯拉汽车。这是马斯克最成功的一次“赌局”。
中国新闻周刊：有人说特斯拉的制胜法宝是“娱乐吸引眼球”和“硬科技”相结合，马斯克作为在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创业者，他懂得利用自身魅力来营销，他也相信技术会解决难题。你同意吗？
提姆·希金斯：埃隆·马斯克拥有一种罕见的能力，就是嫁接工程师和销售人员的能力。他既能跟工程师沟通技术问题，也能向外界展示和营销电动汽车。他推动尖端科技发展，也能把尖端科技分享给普罗大众。
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特斯拉的投资人日活动上，马斯克指出未来是可持续能源经济的世界，不仅是电动汽车的发展，还有靠热能驱动的飞机与船舶。你对于特斯拉公司未来5到10年的发展有何展望？
提姆·希金斯：客观而言，我无法预知特斯拉的未来。我能说的是，特斯拉关于电动汽车的愿景，已经取得了成功。特斯拉的使命是让人们享受更加清洁高效的出行方式，为地球环境保护作出贡献，这样的品牌价值能触动人心。
如今，全世界的汽车制造商都在投巨资布局电动汽车，政府也发布政策来鼓励消费者购买新能源汽车。能有这样的现状，马斯克和特斯拉的成功起到了推动作用。即使特斯拉未来没落了，但特斯拉的遗产会一直在，毕竟它改变了人类对于电动汽车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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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提姆·希金斯 著

孙灿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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