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丽最初来门诊找的时候,她的那次头痛发作已经结束了2天。在这之前,反复头痛这个“顽疾”已经折磨了她5年。

多年来,她的包里都备着“布洛芬”这种止痛药。不管是日常上班,周末短途出游,还是远一点的出差,她在出门前都要确保她的包里还有足够的药。
之所以这么谨慎小心,主要是因为,她完全无法预料,她的头痛什么时候会“突然造访”。
“头痛发作时,如果没有止痛药,那么连续好几天我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跟废人没什么两样。”阿丽描述着自己的病史,用开玩笑的语气自嘲。
“反复发作性头痛,头痛起来跟废人一样”,在神经内科门诊,符合这种头痛特点、且排在第一位的疾病是“偏头痛(migraine)”。
2
从名字来看,似乎是一侧头痛就叫偏头痛。然而事实上,偏头痛远没有这么简单。
作为一种独立的疾病,偏头痛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头痛,它有特殊的头痛机制,有独特的头痛发作模式,有针对性的“靶向”止痛药物。
从症状上来看,单侧头痛还不是偏头痛最大的特点,更有特点的症状其实是:痛起来伴发恶心或呕吐,怕光或怕吵,以及“痛的很厉害”。
所谓痛的很厉害,常常意味着你很难忍着疼痛继续工作。如果把这些经典症状描绘成一个场景,那就是:你躺在一个黑暗、安静的房间里,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床边放着一个痰盂,里面是你吐出来的口水或上一餐吃的未消化的食物。
基于这个特点,神经内科医生常常会用一个简单的“头痛问卷”来筛查头痛患者是不是偏头痛。一共3个问题:
在过去的3个月中,你的头痛是否有以下情况:
  • 感到恶心或呕吐。
  • 头痛发作时怕光,喜欢呆在比较暗的环境。
  • 至少有1天时间,头痛影响了工作、学习或其他活动。
这3个问题中,如果有任意2个回答为“是”,那么你很有可能是“偏头痛”。
3
阿丽就是偏头痛。
对于偏头痛的治疗,阿丽和其他多数人一样,都会很本能地在头痛时选择吃止痛药。这个做法当然没有问题,而且也应该。毕竟,强行忍受疼痛是反人性的。不仅如此,在头痛发生时,我们还鼓励尽早使用止痛药,因为越早用,止痛效果越好。
“对,我现在摸出规律了。在一开始感觉可能要发作的时候就会开始吃止痛药,这个时候效果的确更好。”阿丽也分享了她的经验,“我以前怕药物副作用,不敢吃,总是拖到受不了了在吃,跟你说的一样,效果没有早吃好。”
多年来,阿丽积累了丰富的使用止痛药的经验,她也知道生活中哪些事情容易诱发偏头痛,她会尽最大可能避免这些刺激因素。尽管如此,她仍然面临着一个更难处理的风险:药物过度使用性头痛(MOH)。
顾名思义,MOH是一种止痛药使用太过频繁而导致的并发症。MOH非常讨厌,它往往不是发作性的,而是每天都会发生。同时还会让人出现恶心、乏力、注意力下降、记忆力下降以及易激惹(脾气大,一点就爆),严重影响生活质量[1]。
为了避免发生MOH,止痛药的使用频率就需要严格限制。对多数止痛药来说,一个月使用次数不要超过10-15天。而阿丽在近半年来,平均每月使用布洛芬的频率已经达到了12天。所以,她需要减少止痛药的使用频率。
“你需要减少布洛芬的使用次数了。”我告诉她MOH的相关信息。
她说,能少用当然好,可是痛起来很难忍啊。
“是的。所以,我们需要启动预防性治疗。”我继续补充道,同时看着她的反应。
我之所以对患者的反应有兴趣,是因为多年的门诊经验告诉我,当我说出偏头痛有预防性方案的时候,相当多的人会表现出一副非常惊讶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什么?偏头痛还可以预防?”
不出所料,阿丽也是这个反应。“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医生告诉我这些?”她问道。
坦白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些敏感和不合时宜的话我必须放在心里。我只能说,也许,你之前的情况还不需要用到预防性方案。
说到预防性方案的时机问题,主要有5种:
  • 发作频繁或持续时间长(每月超过4次,或头痛持续12小时)。
  • 发作时严重影响生活质量。
  • 有急性期治疗的禁忌症——不能用止痛药。
  • 急性期治疗无效——止痛药不管用。
  • 有药物过度使用性头痛的风险。
满足上述任何一种,都可以考虑使用预防性治疗。
预防性治疗主要也是药物治疗,但不是吃止痛药。具体可以选择的种类有很多,包括美托洛尔(beta受体阻滞剂),阿米替林(抗抑郁药),托吡酯(抗癫痫药)以及更贵更新的CGRP拮抗剂。
具体选哪一种,需要根据患者的合并症,药物副作用,费用以及价值观来综合评估,所谓“个体化”选择。
一开始,我们决定先尝试“美托洛尔”。毕竟这个药物不仅有有效的证据,而且还经济、安全。不过,后面我们又改了主意,做出了一个让阿丽出乎意外的选择,因为我建议她使用一种保健品——褪黑素
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阿丽告诉我,她是一个“夜猫子”,而她希望今后可以把作息调整的更正常一点——新工作需要早起打卡。而褪黑素刚好就可以辅助她把节律往前移动——晚上9点左右服用褪黑素,用完后避开明亮光线。
更重要的是,有研究发现,褪黑素可以降低偏头痛发作频率。
2016年,巴西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院(Albert Einstein Hospital)发表了一项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研究。试验中,共有196名参与者被随机分配到安慰剂组、阿米替林25mg组或褪黑素3mg组,随访3个月。
结果发现,褪黑素3mg在预防偏头痛的效果上优于安慰剂,与阿米替林25mg一样有效,而且比阿米替林副作用更少[2]。
“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每天吃褪黑素,就可以一箭双雕地解决睡眠和头痛问题?”她有意料之外的开心,同时又有点不太相信。
“我希望是这样,最终的效果我也不敢肯定。不过,结合你的情况,以及当下的医学证据,褪黑素非常值得一试。”我继续说,“我们先尝试3个月,这期间你记录一下头痛日记,晚点我发一个模版给你。如果有效,我们就继续,如果效果不明显,我们再换其他药物。”
之所以先尝试3个月,是因为和发作期使用止痛药不同,判断预防性药物是否有效常常需要更长的时间。在偏头痛的多种预防性治疗方案中,有时候需要尝试多次才能找到最终对自己有效的药物。
4
好在,阿丽是幸运的,褪黑素对她有效。
“想起来蛮神奇的,我最近2个月偏头痛发作次数真得减少了很多。”阿丽在半年后来复诊,她递给我一个小本子,是那种小学生写作业的本子,里面记录了她的头痛日记。
她继续面带喜悦地说,“头痛了5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保健品救了我。”
她记录很详细,头痛发作前几天的心情她都做了记录。用笑脸代表开心,用哭脸代表难过。
在翻到最后一页时,我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意料之外的喜悦,因为,在那一页的底部,有一行字,是她用铅笔写的: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这句话让我倍感亲切,因为我也常常在文章中引用。我带着一点好奇,指着她的字迹问她,怎么想到会写这么一句话?
她露出很意外的表情,可能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她笑了一下,然后说,一天闲来无事,我就搜索了下哪些历史名人有偏头痛,从名单里发现了尼采的名字。然后就找到了他说的这句话,觉得很安慰,也很有力量。就写下来了。
我告诉她,我也很喜欢这句话。她问我,褪黑素要一直吃下去吗?我说,你可以选择一直吃下去,毕竟它对你有用,而且它还很安全。如果你觉得有点麻烦,也可以试着停一停,看看偏头痛发作的次数会不会增多,如果有,那下次再吃回来也可以。
“医生,偏头痛也不能根治吗?”她的表情有点沮丧。
“是的,不能。和其他很多疾病一样,只能通过药物缓解,尽量保证生活质量不受太多影响。”我边说这些,边留意着她的反应。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是否拥有幸福的能力,可以通过他在面对无法根治的慢性疾病时的态度看出来。如果他执着于“治本”,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宣称可以根治的治疗方法上时,那他在大概率上将会过的很疲惫,也很无聊,不管他是多么富有。
如果他接受不完美,承认世界的局限性,承认自己作为凡人的局限性,然后重新把注意力尽可能地放在生活上,放在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上,那么他依然会活成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幸福的人,哪怕他不是那么富有。
阿丽就属于后者——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幸福能力。她说,谁身上没点病呢,好在我还有药可以用,也算是幸运了。
我告诉她,她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加缪的那句话。她听完后连连点头。然后说,医生,这句话我也要记下来。紧接着,她又改了主意,问:“医生,你可以帮我写吗?比较有纪念意义。”
我拿起作业本,重新翻到最后一页,在尼采的那句话下面,我用签字笔写了一行字: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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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Dodick D, Freitag F. Evidence-based understanding of medication-overuse headache: clinical implications. Headache 2006; 46 Suppl 4:S202.
2 Gonçalves, A. L., Martini Ferreira, A., Ribeiro, R. T., Zukerman, E., Cipolla-Neto, J., & Peres, M. F. (2016). Randomised clinical trial comparing melatonin 3 mg, amitriptyline 25 mg and placebo for migraine prevention. Journal of neurology, neurosurgery, and psychiatry, 87(10), 1127–1132. https://doi.org/10.1136/jnnp-2016-313458
作者:余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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