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第二届译文双年选颁奖典礼暨主题沙龙在上海世纪出版园举办。郑体武翻译的《我独自一人面对严寒——曼德尔施塔姆诗歌全集》和刘象愚翻译的《尤利西斯》获得了这一届“译文双年选”。译文双年选旨在回顾近年来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在翻译史上卓有成就的外国译作,表彰优秀译者。本届译文双年选评审团由李敬泽领衔,并召集八位来自文坛译界的专家,他们的专业领域横跨中文写作与英、法、德、日语文学翻译。
译文双年选为业内同仁提供了一个高层次的研讨与交流平台,当日李敬泽、毕飞宇、刘文飞、陆大鹏、毛尖、魏育青、袁筱一、邹波等作家、翻译家齐聚一堂,就“文学翻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带来了三场精彩的分享。主题沙龙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外国文艺》主编黄昱宁主持,八位嘉宾分三组登场,展开热烈讨论,思想火花四溅,妙言高见贯穿,堪称一场大咖云集的年度文学盛会。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现场嘉宾的精彩发言,感受他们对于文学翻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思考吧。
第一组三位嘉宾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南京大学教授毕飞宇,复旦大学德语系教授、著名德语翻译家魏育青,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著名翻译家刘文飞。
“没有翻译文学,我的写作就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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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黄昱宁(下简称黄): 我们这个沙龙的主题是“文学翻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所以第一组首先是从回顾开始。在很多读者的认知当中,文学翻译或者说翻译文学,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书架上从小到大读的世界名著,也就是经典文学译作。所以我们从谈论这些经典开始,长久以来,翻译文学我想不仅仅是作家的借鉴或者说学习的对象,本身也参与建构了中国现代文学,现代的语言。
我注意到毕飞宇老师近几年除了继续写长篇小说(刚刚发了一部《欢迎来到人间》)以外,还有很有影响的一本书叫《小说课》,其中谈到了很多经典的作品,包括不少外国的著作。我印象比较深的像《项链》,奥斯丁的小说,还有《局外人》都有谈到,一谈一大篇。
第一个问题先从毕老师开始,这些作品对你的写作生涯,包括现在有什么样的影响?
毕飞宇:对于我这样一个出生于60年代中国的写作者来讲,我感谢我们的翻译文学,感谢我们的翻译家。如果没有翻译文学,我可以健康地成长,我可以快乐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一辈子,一点问题没有。但是我作为一个讲汉语的人,没有通过翻译文学的学习,要成为一个小说家,没有任何可能。可以这样说,我之所以后面写作,绝大部分要归功于翻译,因为我写的是小说。我作为写作者,没有把大量的时间放在翻译文学的阅读,这是不可想象的。
某种程度上讲,其实在我刚刚开始写作的前五六年,甚至于七八年,我所选择的语言依然是学我们的翻译,有意地、无意地,让自己的行文向翻译语言去靠拢。因为只有那样,你只有把那样的语言写出来,你的表达方式跟翻译语言有点像,你才能告诉自己:“我在写小说”。至于后面我们讲到自己的语言,那是后面的事情。但是你不管怎么说,从我个人来讲,从我个人写作的传统来讲,翻译是决定性的一步,哪怕在后来的过程中你可以舍弃它,你可以寻找自我,但是没有这一步,我的写作就不成立。
黄:之前跟您聊起,我都不太知道,原来您对诗歌还有很大的兴趣。尤其是您说到《白银时代》其实还是被低估的,有更大的价值。
毕飞宇:如果你真的喜欢小说,那么你热爱诗歌、阅读诗歌,甚至于有写作诗歌的历史,都是正常的。我刚刚没有说我写得好,这我不能吹。但是如果你认真地阅读我的小说,你就知道这个写小说的人是从诗歌那儿过来的,这个是一目了然的,在我的小说里面至今有这样的痕迹,因为从我的审美趣味来讲,我当然知道不能用诗歌的语言去替代小说的叙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对诗意的痴迷,同样也是不可怀疑的。
我到现在依然阅读诗歌,虽然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我做一个诗人,但是阅读是永远不能放弃的。一个热爱文学的人不读诗,那叫什么热爱文学?我觉得那就是一个谎言,几乎就是一个骗子,而且如果你没有能力去对诗歌进行审美的接收,如何能去写小说?我觉得也是可疑的,起码不能成为一个好作家。
黄:接下来就问刘文飞老师。我经常在工作中被问到一个问题,怎么样的翻译是好的翻译?因为同一本经典著作,往往译本是有很多的,我们出版社有很多,别的出版社也有很多。我作为从业者,我不能说我们的是最好的,我只能说有那么多版,其实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在这个问题上,您的翻译当中,有的是新译,有的是重译,您觉得重译作品的价值或者它的意义,或者它的方法上有什么跟新译不一样的地方?
刘文飞:我给大家先讲一个小故事,大概七八年前我在莫斯科参加了翻译家大会,这个当然也是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以后,感觉到俄罗斯文学的世界影响力在下降,于是政府举办了一个很大的活动,把全世界各个国家翻译俄罗斯文学的翻译家,都请到莫斯科去。
在那个会上,有一个日本同行,叫沼野充义,他自己是东京大学的文学教授,他就做了一个发言,系统地说到了俄罗斯文学在日本的传播情况,到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在日本,契诃夫每到二十到三十年要重译一下,我后来一想,中国也是一样的。当时我站起来问了他一个问题,因为国外的会议发言人跟听众的互动更多一些。我说你们日本的《源氏物语》为什么从古到今都是一个一直不动的版本,为什么读契诃夫却要换一种翻译呢?他说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很机智,他说我把这个问题给到现场的每一个翻译家,结果这些翻译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在中国这个问题也是一样,我们读《红楼梦》绝对不会怪曹雪芹,更不会怪我们自己。为什么同样的文学读者对我们母语创作的原著不会做挑剔,但是对翻译的文本必须要重译?
翻译家当时都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差异。其实关于重译,比如说在美国,好像没有一个译本是从头到尾不变的,如果有的话就是《圣经》。
大家终于意识到了有几个并存的译本,甚至在历史前后不同的译本,只会给读者更多的选择。
另外我们经常会判断哪个译本好还是坏,其实除了粗制滥造或者剪刀拼接起来的,如果是认真翻译的,一般来说每个译本都有它的独特之处。袁筱一老师可能会知道,《红与黑》有三十个译本,其实里面有很多好的译本,你一定要找出一个最好的,其实没有意义,因为它们都有不同的风格。……如果这个意义上来说的话,重译是必须的。有多少翻译家,就有多少译作。
文学名著的重译,从一个很少见的现象,现在变成遍地开花的现象。从有人争论能不能重译,变成大家很麻木,不去关注。我们买一本书的时候,不太考虑这个《复活》是我译的,还是草婴先生译的。买翻译作品的时候,没有人看译者,这个也很奇怪。
黄:谢谢刘老师。魏老师是德语翻译家,德语比起英语来说没有那么多译作。您也是有重译的作品,您会觉得重译对你是一种挑战吗?就是说会有前面的影子作为束缚吗?有没有这种顾虑?会特别需要让自己的风格凸显吗? 
魏育青:重译的话,我一直有个想法,我们实际上在翻译一部作品的时候,会考虑到有很多价值,价值一、价值二、价值三、价值四,有一系列的价值。比方说它的文体,比方说风格,它的内容或者什么,反正有很多你想到的东西。像我们在做翻译工作的时候,我自己就能感觉,你把这些价值全部都表现出来是不可能的,你必定有选择,有选拔,你头脑中有个价值的层次结构。
有的人会这个表现得多一点,他觉得这个一、二、三是必须要表达的,另外一个译者觉得四、五、六是必须要表达的,因为全部表达是不可能的,你必须要有挑选。这样也一定程度上说明重译的必要性。
像刘老师刚刚所说的那样,粗制滥造的,出于其他非审美、非理性考虑的重译作品,当然不在其列。他可能在其他方面表达得不错,但是我觉得从我的审美趣味来说,或者从我对翻译的认识来说,我觉得审美方面的考虑肯定是要多一点的。在具体的操作方面,我觉得如果我重译的话,我肯定不会去看前面的(译本),不会故意去看前面的,我会照我自己的方法。当然到最后我会看一眼,我是不是有错漏,是不是别人处理得更好?同时我也会发现他有些错漏,我会给他改过来,这样从整体的选择上就会更好一点。
黄:最后还是想问问毕老师,包括我在内,都是有一些翻译经验的。您是一个作家,也是读者,从你的角度,你看外国文学作品,你会比较注意译本之间的区别吗?茨维塔耶娃要是换一个人翻译,完全成了别的娃了。   
毕飞宇:在我看来,一部小说起码要看两个译本。一个译本有的时候不说明任何问题,你仅仅是了解这个东西,译文与译文之间的区别,本身构成了文学阅读当中的审美点。
我给你举个例子,比方说《包法利夫人》,许渊冲先生(的译本里)有个句子,面对一个小把戏什么什么,读到这一句时我停了很久,因为我们了解的小把戏是一个手段,这地方明明是描写孩子的,他为什么写小手段?后来我明白了,许渊冲先生是江西人,他这个地方的“小把戏”,其实就是指小孩子们。当我理解许渊冲先生是江西人,我理解了小把戏,刹那之间特别开心。你区分一下不同的译本,哪怕是一些构成障碍的地方,它都会给你构成一种想象不到的阅读的快乐。
- END -
第二届译文双年选获奖作品
《我独自面对严寒——曼德尔施塔姆诗歌全集》
[俄]曼德尔施塔姆 著

郑体武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尤利西斯》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 著

刘象愚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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