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 20230826


1.“西西弗评论”的文章:首先,强烈推荐西西弗评论的网文《日本往海洋排核污水,缺德!为日本排海辩护,缺大德! ,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这篇文章应该也已是许多人的嘴替”了。摘取文章里的内容与观点:
➣  文章指出了日本国内有大量反对声音:据《朝日新闻》8月份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 53% 的人表示支持,而 41% 的人表示不支持;最近一项民意调查显示,80%的韩国公众对放水感到担忧
➣  文章正确地指出,对海排放这件事在各界都没有共识,是一件很有争议的事件;
➣  文章敏锐指出,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中国身上,即中国出了这样的事故,然后又如此排放,可能遭到全球杯葛与制裁;
➣  文章揭示了日本对IAEA(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巨大影响力
➣  文章列示了中国原子能机构日前的声明,及参与IAEA调查的中方研究员刘森林的评价,指出了IAEA报告存在的局限性。其中关键的一段:IAEA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推动建立独立有效的长期国际监测机制,对日方核污染水排海控制措施及监管活动进行有效监督和持续监测,以提高透明性和国际社会信任度。要确保IAEA现场监督和取样监测的独立性,不应只基于日方提供的数据和信息作出判断,而应由IAEA自己的实验室和独立的第三方实验室进行独立采样和监测。”
➣  文章准确地总结了IAEA报告的内容:“第一,这个报告只评估了排海的这个选项,没有评估其他选项。第二,这个报告主要评估的是日方目前管控措施当前符合安全标准,不是对结果的评估,更没有评估长期结果。第三,这个报告主要是基于日方提供的数据和信息做判断,并没有完整开展独立取样监测。
➣  文章指出,IAEA后期监控的手段也完全依赖东电/日方的数据,缺乏第三方/独立取样监测。IAEA以及其他科学家对日本排放核污水的科学评估,基本都依赖于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提供的信息和数据的基础上。
➣  文章正确地指出,这个事情,最终看数据可靠不可靠,看我们到底信不信任东京电力和日本政府;而文章也正确地指出,东电在日本信用已经破产(我后面会再写一些和日本朋友的交流心得)
➣  文章指出,排海不是唯一选择。日本还有很多其他选择,最终选择了成本最低(但争议最大)的排海方案,并只让IAEA去评估排海方案,并且只能使用日方提供的数据,基本上是“命题作文”
➣  最终,文章的分析:日本政府明明有一个更安全,更容易被周边国家接受的固化深层填埋方案,却拒绝采用。
我建议大家都读一读此篇文章。
接下来是我的其他一些观察和分析。
2.金融时报的报道:《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的报道文章《How risky is Japan’s release of radioactive water from Fukushima?》(日本排放福岛的放射性水风险几何?)https://www.ft.com/content/6e9b8bd0-8506-483a-af49-5227ded364a1,有这么一段:
“除了政治和反核情绪之外,一些反对者对该计划的支持者提出的数据和论据怀有深深的不信任。 
在亚洲以外最重要的主流科学组织中,公开反对福岛泄漏的是美国国家海洋实验室协会。该组织去年12月发布的一份立场文件,其中指出:“东京电力公司(Tepco)和日本政府提供的支持数据不足,并且在某些情况下是错误的,存在取样协议、统计分析和假设的缺陷,这反过来又导致了安全结论的缺陷,并阻碍了对更好的替代处理方法进行更全面评估。
我越来越担心,因为我和我的同事们一直在进行尽职调查,审查来自东京电力公司、日本政府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数据和问题的答案,”
夏威夷Kewalo海洋实验室的主任罗伯特·里奇蒙德本周表示。
香港核学会主席陆炳林说,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支持性评估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东京电力公司的数据。“东京电力公司的安全记录并不是很好。日本政府给了他们某种边界,然后他们在这些边界内运作,”他说。           
陆炳林说,日本政府在批准释放时将重点放在相对无害的氚上,而废水中则含有未知量更具毒性的放射性核素。他补充说:“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释放如此大量废水对自然环境的长期影响。

我们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对日本核污染水海排放事件的怀疑和担心是完全正当的。这是一个合理、正当并且应当进行的严肃探讨,所有利害攸关国都应当参加,成为决策的一部分。

3.问题“要害的要害”及拆解:归根结底,咱们讨论的到底是科学/方法/技术问题,还是对东电和日本政府的信任问题?这其实可以拆解为:1)理论vs实践的问题: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两个要分开,不能混为一谈;2)透明性、问责及监督机制问题:现有的数据是否可靠?未来的数据及实践是否能够保证?保障机制是什么?3)重要的利害攸关方(邻国)是否被合理、充分地纳入到日本政府科学决策和长期监督的一部分?4)其他一切对方案的合理怀疑,都应得到充分的重视;5)公众认知、情感是非常重要的:对方案的理解、认知和接受度;对东电(以及日本政府的)信任度问题。这些需要大量的公众沟通与外交努力;6)科学与公共政策关系:很多时候——甚至大多数时候,重大公共政策并不是简单依赖“科学”——哪怕有最安全的实践保障机制。这一点在选举政治里尤为突出:公共政策往往是利益导向、政治驱动的。没有什么比“气候变化”在美国政治里的争议更能说明这一问题:政客和公众公然反对科学界共识,将其视为“骗局”(hoax)。科学不能自然导向公共政策。
4.日本核污染水海排放里最核心的问题,是重大公共政策的决策流程,以及人们对东电(及日本政府的不信任)
如果给我纯粹宣讲科学和理论,那我觉得目前的核污染海排放方案是一种可以考虑的方案。前提是:我们只讨论理论、方法、技术,但这些方法和技术需要得到实证依据,并且这些方法和技术仍然可能存在风险和隐患,可能遭受合理质疑,需要广泛征集意见;
如果我得到了能够佐证这套方法科学性、安全性的数据,我会进一步相信方案是可行的。但问题是:数据从何来?我对方案可行性的信任是“有条件”的——我希望获得真正准确的数据。东电/日本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直接利益冲突,并且东电有非常恶劣的往绩。我对他们提供的数据天然表示怀疑。我认为,应当有第三国/第三方专业机构参与,进行独立的取样监测,最终在共同的努力下形成结果
更进一步的,我认为即便有第三国/第三方参与,如果只在方案研讨阶段,也只是证明了科学、理论、方法本身的可行性,但不能说明这个方案长期执行、长期实践的安全性、可信性。这完全是另一个问题:即如何确保未来持续排放的几十年内,东电和日本政府能够严格、一贯的遵循排放方法,不走型、不走样。我需要看到日本政府提供的问责机制、监督机制、保障机制。第三国/第三方能够如何参与到这个持续的进程里
最后,我认为,核污染水海排放只是一个方案(日本政府自己提出了六个方案,包括深度填埋方案,都是花钱的事)——日本政府应当邀请所有的利害攸关方坐到桌面上,摊开来讨论,备选各种方案。日本政府如果有难处(比如缺钱)也可以提出来。各方/各国一起讨论,看看各自能不能提供支持资源。如果海排放确实最最务实的方法,日本政府也应当:1)引入国际组织/关键的利害攸关方,作为持续独立监督的一方;2)与各国/各方一起商议“公关”方案。具体而言:如果中国政府被全程邀请,深度参与日本确立核污染水排放的方案,并且在持续监督中负有权利和责任,那么中国政府也就能够与本国民众交代海排放方案的可行性与可靠性。说白了,海排放方案要获得支持,是不能脱离利害攸关方的
以我对日本政治的理解,日本政府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更没有这样的诚意,自然的,也不会考虑做相应的“规定动作”,比如与中国/邻国密集接触,征询意见,并让所有方深度地参与到其过程中。相反,政客们形成了一致意见,开始强推,认为拿到IAEA的支持,可以控制本国舆论,再获得个别盟国的默许,就可以干了
5.问题矛盾的核心并不是“科学”对“立场”,以及我的基本看法
围绕核污染水海排放问题,中国互联网呈现出撕裂状态——至少在城市“精英中产”的朋友圈里。网上有许多评论,譬如“科学”vs“立场”(或政治)。这些看法其实都不能触及本质。本质是:这个事情非常复杂,其中有科学和立场的维度,但解释这个事情还有许多其他维度,但不是“科学”与“立场”的对决。
就我个人而言,我的看法:1)我觉得东电/日本政府针对海排放的科学和方法论是可以的;2)我对东电/日本政府现阶段提供的数据是打折扣的,表示怀疑;3)我对东电/日本政府的长期实践是高度怀疑的,认为不能只依赖他们、相信他们;4)我对东电是完全不信任的;5)我对日本政府也是不信任的,它的操作是存在严重问题的,对国内和对国外都不负责任;6)我对日本国民也感到“失望”,并且不抱希望。他们都是等待被阉割的羔羊;7)我针对海排放科学理论方法的认可,也不代表我认为海排放是所有方案中最好的方案,因为海排放需要一系列的保障机制与舆论宣传,只要做不到位,就会影响很多的产业、企业。它不仅仅会损害日本渔民的利益,也会损害邻国水产品甚至海鲜产业的利益,创造大量的“负面外部性”。最终,海排放方案是一个“多输”,我也认为一定有比海排放更好的方案。
也可以看到,我所说的,不是简单的“科学”、“立场”问题,更不是二者对决的问题。这是一个公共政策问题,公共外交问题,公共伦理问题,地缘政治问题
6.我对日本企业信用的怀疑及对日本文化的批评
先上一些网图:

前些年,我看了不少泡沫经济后日企破灭的案例,比如Olympus财务造假案,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再后来,看到各种日企大厂的造假/舞弊案,就不觉得奇怪了,我发现这是日本企业的一个特征:公司治理存在严重的问题,缺乏基本的透明度。如果不是东电的敷衍塞责,就不会酿成福岛核事故这样的大祸!东电就是日本社会的现象与缩影。而日本政治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今天我看了美国共和党初选辩论,新锐Vivek Ramaswamy有一句话说得好:当你知道国家的问题都是这帮华盛顿政客酿成的,你还会把解决问题的钥匙交给他们么?同样的,东电酿成了大祸,我们还让东电解决问题?
我现在对日企的看法是:他们有工匠精神,对企业有忠诚,但他们会把同样的精神、意志、坚韧放在维护自己的企业身上——即便这么做会与公共利益相悖。对于企业高管/员工,他们效忠的只是企业而已。他们甚至愿意牺牲最小的“我”,保护企业主体,发挥所有的聪明才智,并且不在乎公司利益与公共利益的矛盾与冲突。你会看到,这么多日本企业用“工匠精神”去造假,最后,也是高管承担一切责任,鞠躬谢罪,引咎辞职。有的人还会“尽责”地自杀。放在一百多年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大概就是切腹。只要完成了对组织上级的效忠,他们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可以尽责与免耻。这种实践,其实不属于现代文明社会——不是工业文明,也不是后工业社会,完全就是原始的封建社会。
就这个问题,我与傅高义教授有许多讨论。他也认为,日本社会建立在一个一个局部的忠诚主体上,自下而上,对上负责。我跟他说,日本缺失指导社会的抽象价值、宏观价值、宏大价值(transcendental values)与德治基础,核心是因为;日本不是儒家社会,缺乏道德法则;日本甚至没有西方可比的宗教,而将宗教完全工具化。这个国家的伦理是缺失的,人们用简单的社会关系和对组织的忠诚来界定自己、保护自己。如果要与中国相比,那么日本是一个处在儒家文明之前的“原始封建社会”——一种对位西方的狭义的、粗糙的“封建社会”。这一社会文化,一度是日本的优势,从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经济发展到战后经济繁荣,但也一直是日本的劣势——从军国主义及二战的失败,到泡沫经济爆破后数十年的停滞,再到今天被右翼政治绑架
所以,我对什么东电、日本政府是完全不信任的
7.与日本朋友的交流:我与日本朋友(哈佛校友)进行了交流,一些反馈与心得如下。
东电信用早已破产,日本人根本不信任东电。
他认为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日本公众是明确反对海排放计划的
也有同比例的媒体(约三成)对海排放提出反对或不同的声音,但肯定是少数。
大多数媒体(七成)总体而言是支持海排放的,给政府说话。核污染水海排放是重大公共政策问题,政府肯定会做排布,媒体对此也是配合的
主流媒体和政府的关系很密,一般只在具体政客的个人丑闻上,或者一些小的政策问题上,对政府/政客提出批评,但在大的问题上,主流媒体都会护着政府,做必要的自我屏蔽,成为政府喉舌的一部分。这是日本社会的特征
在影响媒体方面,日本政府会采用许多的手段,有萝卜有大棒,另外还有许多支线和暗线,例如“统一教众”(UC)。主流媒体最终是不愿意得罪政府的,怕惹麻烦,最终就范
在民粹右翼政治主导的今天,媒体会发现与政府合谋的好处。比如海排放问题上,媒体炒作中国和韩国政府与民众的反对,很快就能激发日本本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让他们更加拥护海排放政策,并且支持右翼政党/政客/政策。翻译一下:由于中国和韩国的反对,在政客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海排放会使得日本民众更加爱国。媒体从中可以看到利益好处。归根结底,在日本,政府与主流媒体是共生的。
我问他:日本国民如何看法?他说,也有讨论的,但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总体而言,日本民众是“顺从”的,“佛系的”,不希望制造冲突,不希望“违和”。为了和所有人一样,他们愿意相信政府与媒体所说,通过选择顺从、合群,让自己免去麻烦,让自己“心安理得”。日本国民是“小我”的,关心自己和自己家庭的生存,关心周边的环境与人们的评论,不希望出头。他们心理即便有想法也不说,并且会想办法让自己改变,“对齐”。所以,不需要指望日本民众。日本这个社会,和西方那种充满冲突的选举政治是完全不同的——千万不要以为日本是选举政治,各种意见就都能反映出来
既然老百姓本来就愿意接受政府发布的信息,媒体自然地就会帮助政府对民众“洗脑”,并且把矛盾对外转化:通过制造对中国、对韩国的冲突获取流量
这一切都在自民党的掌控中。从最一开始,他们就觉得在这个事情上可以牢牢把握舆情局面:左翼始终会对政府政策提出批评,但他们是少数;大多数日本民众选择顺从和沉默,政客用沉默的大多数统治日本。渔民的反对声音很大,但他们人数太少,经济总量也很小,完全可以忽略
我问他,其他政党如何看,他说,这个问题应该是自民党和整个中间派及往右政党的共识,能提出反对的只有左翼政党,但他们是少数。日本政治是右翼主导的。这个事情,中国和韩国越是批评,越有利于日本右翼政客,并将日本推向右方
他说,从安倍以来,日本政府就高度权威主义了,实际上演变为少数政客势力的“独裁”。他们已经放弃聆听民众的声音了,在重大问题上敢忽略民声,强推政策。这是日本政治的现状。这些少数右翼政治精英把持着日本政治,并受到美国人的影响与控制
他说,凭经验,可以判断哪些事情是日本自民党高层政客决意要干、不容讨论的事情。核污染水海排放就是这么个事情——肯定是高层已经做出决定,这个决定不容更改,只有执行的问题,哪怕“一条道走到黑”。在日本社会文化,质疑这个决定是不可能的。我们能观察到的一切都是政府在执意执行这个政策。另外很重要的一点:他们对国民都不关心,觉得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解释,只要强推就能获得支持——那么对国外更是如此,不可能为了说服中国和邻国设计周密的沟通计划。我瞬间也明白了:不把自己的人当人,当然更不会考虑他国。“我就是排,也是排在自家门口呀,我的国民还没造反,你瞎逼逼啥。”但我也觉得,日本政客没有这么大的恶意,非要加害谁。他们就是自私、利己、短见而已。他们真心认为自己做得不错了。出了问题大不了谢罪。谢罪不行就跳楼呗
我跟他说,这是自私、自我、精致利己的国民:为了避免冲突,回避争议话题,结果是损人不利己:害了日本本国国民,又得罪了邻国。他说:这就是日本的国民性
8.中国的立场
日本对待自己国民尚且如此,觉得舆情完全可以通过媒体控制,一味强推,那对中国和邻国肯定就是不放在眼里了,觉得美国不反对就行了,不需要做进一步的、更加精细化的处理,比如再召开更多的会议、合作研究项目,让中方深度参与。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麻烦,不如强推。如果中国反对的话,反而可以利用日本媒体炒作,加强对日本国民对中国的反对情绪,转而支持海排放策略。一切都在计划中
中国作为利益攸关方,当然认为自己没有被纳入到海排放方案的研究、决策及后续监督过程中,而是被忽略。这样的话,中国政府如何对国民交代呢?是等日本政府出台了海排放政策,中国政府就牵头在国内全面宣扬相关方案以及东电及日本政府的长期可信性?中国政府是不是应该出来为东电和日本政府背书,以此让老百姓放心地购买日本海产品?中国政府为什么要这么行事呢?
不久前,日本出台政策,针对半导体制造设备,对中国进行出口管制。日本政府努力将自己纳入到美国反华政策的一部分。日本也是美日韩联盟的核心。日本右翼政治与台湾民进党/绿营密切联系。日本是东亚反华同盟的核心,把自己的未来与美西方绑定在一起。我就对日本朋友说:“你们是东亚文明的背叛者。”而他只能重复日本是美国阉割的狗的叙事。
在这样的环境下,中国海关总署暂停进口日本海产品是完全必要的——让日本知道,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代价——毕竟这只是每年数亿美元的产业,它足够的小,让日本政府从一开始觉得完全可以放弃、牺牲。评估一下,我们发现,除非我们“主动出击”,大力宣传日本核污染水海排放政策的安全性,宣扬东电的可信性,否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日本进口的海产品一定会急剧下跌。这个事情将在韩国、中国香港发生——人们会主动选择放弃购买日本海产品。日本政府在做海排放决策之时,也已经预判了这个结果。如果这个事情必然发生,那我们为什么不对日本进行制裁呢?我们必须制裁,这已经是对日本对中国出口管制的最温和的回应了
最后再重复一下:在日本政府一意孤行推行政策,本国国民躺平的大环境下,中国政府在没有被征询、尊重、获权参与的情况下,是没有义务对自己的国民解释东电这套方案的科学性、可行性的。中国更没有必要动用纳税人的资源,开展宣传互动,为长期失信的日本企业和热衷制裁中国的日本政府背书。
9.中国内地的奇特舆论场
在中国内地互联网圈,日本核污水海排放问题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舆情现象。我倒不认为是有什么外界势力介入,纯就是国内舆论和意识分野与冲突的客观呈现。
反对派:对日本海排放事情很生气,也很恐慌,最终呈现为“抢盐”;
异议派:认为日本海排放决策是“科学”的,认为中国民众愚昧,中国政府反映过激并导向民粹,中国脱离“世界科学共同体”。在他们的叙事里,支持日本政府=支持科学;支持中国政府的反制=立场/民粹/反智
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被政治化,应该引起决策者、政治观察者、社会科学家、知识分子们的关注
把矛盾焦点定义为“科学”vs“立场”是在塑造和定型议题/议程:认为“支持日本=科学”,“反对日本=反智”;更进一步的,即“支持中国政府=反智”,“支持日本=科学”。日本背后是美国
这就把“两元对立”构建来了:中国:反智、反科学、民粹、世界非主流、人类落后势力;日本:理性、科学、世界主流、人类正向力量
如本文前面所叙,日本的选举政治不是西方的选举政治。日本的企业也没有治理可言。日本文化上是一个原始封建社会,和所谓的文艺复兴/启蒙/科学/理性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个问题上支持日本的人,大概有两种:1)“精神日本人”——主要是在审美和品味上喜欢日本文化的人。这些人大多并不了解政治,受到日本吸引,主要在文艺趣味方面。他们对日本的向往,大多体现在对中国相对粗糙、非“精致”文化的批判和排斥。他们对日本政治经济了解是比较有限的。他们对日本的许多理解,其实指向西方,而非真实的日本。他们对真实的日本其实也是不关心的;2)中国体制的批判者。这里面,“成分”就比较复杂了,有意识形态与价值观驱动的,也有自身经济利益驱动的。他们认为中国制度是落后的,而日本是先进的、“文明的”——日本居于一个更高级的社会,日本之高级,一方面在于物质基础,另一方面是日本政治制度在“形式上”与西方的联系。他们认为日本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或者融合了西方先进文明的部分,因此自然先进。他们对日本社会文化、历史和现实情况并不关心。他们对日本关注仅限于对日本物质文化的消费(赴日旅游与投资,或者引入日本审美旨趣的产品服务),以及对中国政府与体制的批判
因此,我们发现,在和核污染水海排放问题上,为日本政府和东电洗地的人,很有可能:1)在中美贸易战初期,站在美国一边;2)在新冠疫情防控时,分阶段反对中央政府的政策(根据不同的阶段,提出不同的批评);3)对新时代的政策怀疑、批评,不遗余力借古讽今;4)说美国好,日本好,其他地方好,中国则处在覆没通道;4)俄乌问题上支持乌克兰;5)在生活和工作中,不遗余力宣传批判中国当代政府体制与政策——朋友圈、群转发;5)宣传和转发一切负面消息,看不得中国好,希望中国不好,政策全告失败。6)对日本政府、企业、文化、历史毫无了解,也不真正关心。对他们来说,日本仅是批判中国政府体制的工具
10.中国“精英”看待日本核污染水海排放问题
首先,中国“精英”会将所有日本政府行为的结果归咎于中国政府:即中国政府对日本政府的反制会加重对水产品行业的打击,中国政府“小题大做”,“无事生非”,要为一切后果负责。

一切都是中国政府的责任,而不是日本政府的责任:你不讲科学啊。你反智啊。

实际情况是,只要日本海排放政策出来,日本及邻国的水产行业都会遭到重创,除非各国一起努力,针对东电政策做积极宣传,打消疑问。

大概唯独在中国,中国政府对日本政府的反制政策居然会引发反弹,使人们批评中国政府。

咄咄怪事。这就是“舆论战”的一部分了。

我还发现。中国“精英”看待日本核污染水海排放问题时,与俄乌战争问题是不同的:因为日本的行为直接涉及自己家人的利益了。

有的人自认为相信“科学”,认为日本是更“高级“的社会——但其实他们对日本政治与企业并不了解。他们对日本海排放表示认可支持,并鄙视对此持有反对意见的国人同胞。其中,看法更加激进的人,会发表评论,并在微信群、朋友圈转发支持日本海排放措施“科学性”的文章,抨击中国政府反制政策对行业的打击,以表自己“理中客”的立场,显示“独立性”与“优越性”。

支持日本海排放,成了批评中国政府的工具。咄咄怪事。

实际情况:

如果没有未成年子女,“日吹”和中国政府批判者大概不会感受到压力
批判者自觉懂科学,“阈值”足够高,敢于随时去日本消费日本海产品;
但如果有家人,以及家内有未成年子女的话,家人可能发表强烈意见:孩子他妈、上代父母等都会发表强烈看法。这些家人的选择与“政见”、“科学”、“立场”无关——他们的阈值很低,就是遵循底线思维:他们不希望下一代被置于任何的风险之下。他们会强烈谴责日本。认为日本政府“缺德”,在制造巨大的环境风险
母亲通常会比父亲表现更大的焦虑。我见到一些意识形态“右倾”,对中国体制持批评意见的母亲。遇到这个问题,与自己孩子安全相关了,她们马上开始担心和谴责和日本政府,这时,也没人提政治和制度问题了。相反,她们热衷于寻找日本政府和企业不靠谱的证据
在家人的压力下,一个自认为在独立思考、批判中国体制、向往“科学”和理性的男性家庭成员也只能:1)阶段性放弃或减少去日料店;2)减少对海鲜品/海产品的消费;3)放弃近期策划的日本旅游计划。没有人会和家人激烈争吵,在反对下要求继续购买日本水产品、去日本旅游。
这就说明这些人是“精致利己”的。说得重一点,就是“伪善”。轻一点,就说他们是因为不了解日本社会,建立在“不知情”基础上的“伪善”。
稍加分析就可以看出,这个事情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vs“立场”问题,从一开始就涉及到对日本政治、社会文化的判定。
我们不能假设日本是一个有效的选举政治;我们要怀疑日本企业的治理与披露。
考虑到这一切,最终,大家还是会安全行事。
后续,我们可以特别关注一下台湾地区对日本海产品的进口情况。如果进口下降,那说明老百姓最终是怕死的,意识形态归根结底也没用。
11.最后的话
我认为,海关总署禁止进口日本海产品的做法完全正确。这是中国抵制日本对我出口管制的举措,也是更大地缘政治图景的一部分。

我们得让日本政府与社会为他们不负责任的行动感受到“痛”,让他们感受到冲突和压力。

但,问题是:日本政府和社会也不关心自己渔民的利益。渔民被牺牲掉了。遇到这么佛系、任命、躺平的国民——他们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健康。

那事情会如何推演呢?

——中国对日制裁的结果?也许只会帮助日本政客在日本国内推动政治的不断右翼化:掀起人们的反中情绪,忘掉政府/政客的不利。

在这样的环境下,中日两国也将越走越远。

我对日本朋友说:日本,总是东亚文明的背叛者。在百年不遇之时代变局下,应当发现,你们的利益和未来与中国是一道的!

但改变不了任何。我对东亚局势也是悲观的。

也许,只有在“征服”了昂撒之后,我们才能获得日本人和其他东亚国家的尊重。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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