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东部靠近巴基斯坦边境地区，最近发生了近20年来伤亡最惨重的地震。
截至6月27日，发生在帕克提卡省和霍斯特省交界地带的里氏5.9级地震已造成至少1150人死亡，1600人受伤，其中1000余人为重伤，此外还有数千座房屋损毁严重。
◆6月23日，救援人员在帕克提卡省的贝玛尔地区一处受灾房屋处评估受损情况。
据阿富汗黎明新闻台（Tolo News）报道，帕克提卡省重灾区加延（Gayan）的居民称，一些伤者因山区道路受损而在转运途中死亡。由于阿富汗医疗基础薄弱，外界估计伤亡人数可能会进一步增加。阿卫生部发言人扎曼26日说，灾区民众急需洁净的水和食品，并有患病风险。就在前一天，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OCHA）警告称，灾区可能会出现霍乱疫情。
地震给本就深陷系统性危机的阿富汗带来新一轮打击。地震发生后，塔利班政府外交部发言人巴尔基（Abdul Balkhi）多次向国际社会呼吁援助，并要求美国解冻阿富汗资产、解除对阿制裁。
社交媒体上，尽管阿富汗人对现政府的态度不尽相同，但在喊话“美国还钱”上达成一致。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认为，阿富汗塔利班政府正在利用此次危机，借救灾开展外交和公关行动，呼吁将国际人道主义援助与政治立场“脱钩”；而随着各国陆续向阿富汗提供援助，或将有利于塔利班政府获得国际承认。
◆塔利班政府外交部发言人巴尔基在社交媒体上积极呼吁援助。
受灾地区极为偏远，缺乏人口统计
阿富汗人詹达·扎哈尼（Jandad Jahani）日前在加延灾区参与志愿救援。他是邻省帕克蒂亚大学（Paktia University）的讲师，出生于帕克提卡省（Paktika）。帕克蒂亚省和帕克提卡省在历史上都属于普什图人聚集的“大帕克蒂亚地区”，地处阿富汗东部，与阿巴边界的“杜兰德线”毗邻。
他告诉“全球报姐”，6月22日听闻家乡发生地震后，他带上几名学生前往灾区。从詹达居住的加德兹到加延地区直线距离约为100公里，但由于山路崎岖，路况很差，加上地震导致部分路段损毁，他驾车10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到达灾区后，詹达先帮助救援人员从大量倒塌的房屋中搜寻被埋者，还协助转运了一些伤员。他回忆，23日抵达灾区后，便看到政府派来的军用直升机在转运伤员，一些伤者在接受简单治疗后被直升机送了回来；后来随着道路逐渐恢复，一些救护车也来到灾区转运伤员。
◆地震发生后，阿军方直升机参与救援。（拍摄：Jandad Jahani）
地震发生后，来自阿富汗政府和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OCHA）的死伤数字一度有所差异：在塔利班宣布死亡人数超过1000人时，OCHA给出的死亡数字是770人。
帕克提卡省是阿富汗34个省份中发展最落后的省之一，这里大部分地区为农田、牧场和林地，北部的森林是有名的松子产区。位于该省北部的加延属偏远山区，更是地广人稀。
詹达向“全球报姐”介绍，加延的很多村庄和定居点分散在山间，有时从一户人家出来，要步行两三公里才能看到下一户人家。而在前政府时期，该地区被塔利班所控制，无论是阿富汗前政府的行政人员还是国际机构都难以触及这里，加上通讯等基础设施较为薄弱，当地没有精确的人口统计，不同机构可能会给出不同的伤亡数字。
据黎明新闻台报道，截至6月25日晚，帕克提卡省的贝尔玛、加延地区有超过3000座房屋被完全摧毁，另有几百座房屋部分摧毁，居民们无家可归，部分人收到了援助组织分发的帐篷。
◆6月25日，帕克提卡省加延地区，人们在为灾民分发帐篷和毛毯。
詹达说，“地震后的两天内又发生了余震，即使一些居民家房子没有塌，他们也不敢继续住在屋子里了。但山区昼夜温差很大，一些住在帐篷里的居民告诉我，他们夜里冻得不行。”
朱永彪告诉“全球报姐”，此次地震波及的帕克提卡省和霍斯特省多为偏远山区，较为贫穷落后，普通民众的房屋多建造在山坡上，用泥土和石头建成。该地区前段时间经历了暴雨和洪水，房屋被雨水长时间浸泡后更容易倒塌。因此尽管此次地震震级不高，但依然造成了较大伤亡。
◆地震后，加延地区的一些民房只剩下断壁残垣。（拍摄：Jandad Jahani）
联合国减灾办公室（UNDRR）成员吉拉尔代特指出，当地路况向来非常糟糕，运送救援物资预料困难重重，加上当地地形和天气状况，要提供协助和从废墟中救人都是巨大的挑战。
另一方面，6月22日的地震发生在凌晨2时多，大量居民在睡梦中来不及避难。一位当地居民称，他家中有5人在地震中遇难，包括他的父亲、妻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兄弟；另有一户人家有12人不幸遇难。
◆加延灾区的一户人家有10人不幸遇难。6月24日，村民们帮助埋葬遇难者。
英国广播公司（BBC）在加延地区的山村里见到一位名叫拉赫马特·古尔（Rahmat Gul）的长者，他的三个女儿和四个孙子因房屋垮塌而丧生。当天夜里还下起雨，他们在院子里席地而睡时被雨水浇透。23日晚，帕克提卡省再次遭遇强降雨，搜救工作也一度遇阻。
阿富汗帕克蒂亚军区医院医生邵克鲁拉（Shokrullah）向半岛电视台透露，地震发生后，帕克提卡省请求周边省份的医护人员前来支援，一些伤员被转运到邻近的霍斯特省、加兹尼省甚至首都喀布尔的医院，邵克鲁拉则回到自己的医院待命。截至23日上午，他所在的医院已经接收了300名左右的伤员。
邵克鲁拉回忆，“男女老少断手、断脚、头部受伤入院，很多人病情都不稳定。而且人们即便负了伤，也不肯好好待着，而是在人群中挪来挪去，试图寻找家人。因此，我们很难从伤员里选出伤势最重的人进行紧急手术。”
来自帕克提卡省地区医院的医生阿克拉姆（Akram）坦言，他所在的医院“情况危急”：地震发生当天上午就有40多名伤员被送到该医院，但由于医疗物资不足，无法为伤员进行治疗，这批伤员又被转往沙恩省医院。
朱永彪指出，过去20多年里，阿富汗政府和美国并未在防灾减灾上给予太多的投入，因此阿富汗各地应对自然灾害的基础设施和技术力量都非常缺乏，民间的防灾意识也非常薄弱。由于阿富汗医疗条件不佳、救死扶伤能力有限，他判断，此次地震的死伤人数或将进一步增加。
阿富汗人喊话美国：“请解冻资产，停止制裁”
6月22日，美国驻阿富汗大使馆和美国务卿布林肯先后在社交媒体上向地震灾区表达“诚挚慰问”，布林肯还表示将与人道主义伙伴合作，向阿富汗提供医疗队，以帮助受灾者。
但美方的发言很快遭到舆论抨击。阿富汗学者比拉尔·萨尔瓦里（Bilal Salwary）转发这则推特说，“谢谢，但请解冻阿富汗的（美元）资产。”
◆阿富汗学者呼吁“美国解冻阿富汗资产”。
阿富汗记者拉蒂菲（Ali M Latifi）表示，阿富汗获取国际援助和资金难，美国有着直接责任，现在情况危急，美国（制裁）让援助组织的运行更难了。另一位记者卡基卜（Kaqib）的言辞更犀利，“鳄鱼的眼泪帮不到阿富汗人。请解冻阿富汗银行的资产、停止制裁阿富汗。”
◆阿富汗记者称，阿富汗难以获得外界援助，美国有“直接责任”。
去年8月，在美军完全撤离阿富汗前夕，美国政府宣布冻结阿富汗央行储存在海外的约90亿美元资产，其中存储在美国的约有70亿美元。此举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让阿富汗国内美元短缺、物价上涨，金融体系瘫痪、经济出现严重危机，大批民众失去收入。
联合国的数据显示，因经济崩溃加上连年干旱，截至今年5月，阿富汗仍有近2000万人面临严重饥饿。
今年2月，拜登政府宣布解冻阿富汗央行的资产，将其中35亿美元支付给“9·11”事件的受害者，另外的35亿美元则转入信托基金，以给予阿富汗人“人道主义救济”。这番表态再次引起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的抗议和多国的谴责。
朱永彪指出，被冻结在美国的70亿美元差不多是阿富汗政府一至两年的国家预算，“这笔资金对美国来说意义不大，但对阿富汗人来说是‘救命钱’”；另一方面，这笔资金中还有约5亿美元是阿富汗商业银行的准备金，一些普通阿富汗人的存款也在其中。
这意味着在地震发生后，阿富汗政府没有灵活资金可用。截至目前，阿政府仅仅统计了伤亡人数，除了地震当天宣布的10亿阿富汗尼（约合1000万美元）的遇难者抚恤金外，尚未就灾后基础设施重建、民生恢复等所需资金做出计算。
邵克鲁拉说，就他所在医院而言，所有伤者都得到了妥善治疗，但麻烦在后面——他们回家后，要寻找失踪的亲人，埋葬死者，重建被毁的家，“这些都需要钱，但大家都没有钱。”
赈灾过程中，詹达在灾区见到不少外省来的志愿者，一些本地居民也主动帮助国际组织工作人员分发物资。
但他也说，由于阿富汗当下的经济形势，自费参与救灾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向“全球报姐”算了一笔账，此次从加德兹来到帕克提卡省做志愿者，油钱、食宿等开销要花费近200美元（约合1338元人民币）。因此，尽管他在出发前号召周围亲友参与，绝大多数人却因路途遥远、花费太多等原因没能加入。
全球援助有助于塔利班获国际承认？
在朱永彪看来，塔利班政府这次的救灾表现有值得肯定的地方——响应快速、及时动用直升机转运伤员、高级部长到灾区慰问幸存者等等，加上社交媒宣传，显示出政府积极应对的姿态。
◆6月25日，阿富汗难民部长哈卡尼在帕克提卡省慰问灾民。
但由于资金和能力的欠缺，救灾中依然暴露出许多问题：在抢修一些因地震而损毁的道路时，因为没有挖掘机，不得不靠基层人员徒手挖；塔利班政府宣布将以10亿阿富汗尼用于救济遇难家庭，这笔钱约合7500万元人民币，很难开展救济以外的其他工作。
灾后重建将给塔利班政府带来更大的压力。朱永彪说，今年以来阿富汗面临多重灾难，除了潘杰希尔省仍有小规模冲突外，一些地区出现了暴雨、洪涝、干旱等灾害，巴米扬省和库纳尔省等中部地区6月甚至出现了暴雪天气，加上北部地区一些前成员也和塔利班政府产生矛盾，有爆发冲突的风险。
尽管内政困局重重，但在外交上，阿富汗塔利班似乎因此获得了一些空间。地震发生后，全球各国和国际机构纷纷向阿富汗伸出援手。联合国在阿富汗的机构已全面动员，展开实地评估及提供初步支持。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发声明，呼吁国际社会向阿富汗灾民伸出援手。
◆6月24日，加延地区Wachkay村的灾民在等待救济。（拍摄：Jandad Jahani）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6月25日宣布，中国政府决定向阿富汗提供5000万元人民币的紧急人道主义援助，包括帐篷、毛巾被、折叠床等阿富汗灾民急需的物资，首批计划于27日通过包机启运。下一步，中方将同阿富汗临时政府密切协调，确保救灾物资第一时间送到灾民手中，帮助阿人民渡过当前难关。
巴基斯坦总理办公室6月23日表示，该国已为阿富汗灾民协调提供了帐篷、帆布、毯子和应急药品等物资。同日，欧盟宣布向阿富汗提供100万欧元的人道主义资金，将通过活跃在阿富汗的人道援助机构来执行。世卫组织、挪威难民署均表示，已准备好为阿富汗提供援助。
◆6月25日，阿富汗帕克提卡省加延地震灾区，几名儿童在倒塌的民房前。
印度外交部称，已通过空运向阿富汗捐赠了27吨救灾物资，还向阿富汗派遣了一支技术团队来协助分发，该团队目前已被部署到印度驻喀布尔大使馆。‍
值得一提的是，自去年8月塔利班执掌阿富汗政权以来，印度在阿富汗一直没有安排外交人员，大使馆也长期空置。但今年6月初，印度官员首次在阿富汗和塔利班举行会谈，讨论人道援助的分配问题。印度还表示，将在联合国的领导下决定是否承认塔利班政府。
此前由于制裁，国际社会对阿富汗的许多援助渠道被切断。朱永彪指出，地震后塔利班欢迎并呼吁国际社会加大援助，也是利用这个时机表达诉求，即要求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将对阿人道援助与政治“脱钩”。“这次印度政府借地震救灾的契机，加快了和塔利班接触的步伐。其他国家对阿富汗紧急提供的援助，一定程度上或将有利于塔利班政府获得国际社会的承认。”
文 / 程靖  编辑 / 漆菲
排版 / 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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