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26岁的印度孟买女孩普利娅（Priya）收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广告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几乎同时，她等来了放宽留学生赴华签证的好消息。
中国驻印度大使馆于8月下旬发布新版《外国人赴华签证的办理流程和材料要求》，将“接受高等学历教育的赴华长期留学人员，包括新录取人员和返华复学人员”“赴华从事商业贸易活动人员”“赴华从事交流、访问、考察等非商业活动人员”等10类情形纳入其中。这意味着，因疫情防控无法来华留学的情况有望得到解决。
◆26岁的印度孟买女孩普利娅（Priya）（受访者供图）
9月7日，在提交留学签证的前一晚，普利娅兴奋地查询上海诸多艺术博物馆的信息。她向“全球报姐”记者激动地表示：“上海真的是国际大都市，在那里学习广告设计是很棒的事！我希望这个城市能给我带来创作灵感。我就读的大学有很多国际留学生，也一定能帮我建立国际化人脉。”
比普利娅更激动的是就读医学专业的安鲁（Arul）。疫情前的2019年，有超过2.3万名印度学生在中国留学。这其中，有超过2.1万人攻读临床医学专业本科教育项目（简称MBBS）。25岁的安鲁就是其中一员。他告诉“全球报姐”：“我只差最后3个月的实习就能顺利毕业了。两年多来，我一直在搜集信息，询问学校什么时候能回去继续实习，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不想放弃学业，在华医学实习仅剩三个月
7月28日，安鲁所在大学的国际学生微信群忽然热闹起来。“时隔两年多，学校老师发来通知，告诉我们可以返校了。”安鲁回忆道，“接着在8月第一周，我收到中国驻印度大使馆的消息，通知我可以申请留学签证了。”
2014年，17岁的安鲁第一次来到中国，成为福建医科大学一名六年制临床医学生。按规定，医学生在完成5年课程后，必须在指定医院实习52周才能获得学位。
2019年3月，安鲁顺利进入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实习。但当2020年1月中国暴发新冠疫情，安鲁决定暂时返回位于泰米尔纳德邦哥印拜陀的家乡。此时距离他最终完成学业，只剩下三个月的实习期。
◆2019年3月，在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实习的安鲁（后排右起第四位）与其他医学生合影。（受访者供图）
“我不会放弃即将完成的学业。”安鲁解释道，“如果印度政府允许我们在印度完成临床实习，那样就不需要返回中国了。但现实并非如此。对于2014年入学的学生来说，回去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回国期间，安鲁虽没有网课压力，但也没有虚度时光。经过两年准备，他在今年7月通过了有印度医科“高考”之称的NEET（印度国家资格入学考试）。在印度，医学生在拿到MBBS学位和完成实习后，必须通过NEET，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
安鲁的家庭相对富裕，因此不用担心留学费用。如今，他每个周末会去医美医院实习。喜欢旅游的他游遍了印度的钦奈、乌缇、班加罗尔、喀拉拉邦等地。
但对于那些只能上网课的印度留学生来说，恐怕就没那么走运，一些人不得不放弃中国学籍。
印度最高医学教育监管机构国家医学委员会（NMC）今年2月曾发出警告称，鉴于中国因疫情一直未能允许外国留学生进入中国，就读中国大学的印度学生不得不在网上上课。而根据印度法律，印度不承认只有在线学习的医学学位。该机构警告印度医学生不要再继续就读中国的大学。
◆NMC曾警告印度医学生不要再就读中国的大学。
安鲁透露，周围一些刚进入中国大学就读的印度医学生，在经历了一个学期网课后，转去俄罗斯留学了。
今年6月，安鲁看到“中国允许部分外国留学生返华”的新闻，重新燃起希望。6月20日，第一批90多名巴基斯坦学生包机抵达西安。他们接受14天的隔离后，返回中国不同城市的大学学习。另外，来自俄罗斯、斯里兰卡等国的留学生也陆续获准返华。
两天后，印度新任驻华大使罗国栋与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会谈时，提到了印度学生返华的棘手问题。据印度驻华大使馆披露，王毅对此表示：“中方重视印方对印度留学生返华的关切，希望早日取得进展。”
◆2022年6月22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会见印度新任驻华大使罗国栋。（来源：印度驻华大使馆官网）
8月9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对此作出承诺：“我们相信首批印度留学生近期将会返华复课。中方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稳妥有序推进印度留学生返华复课工作。”
8月22日，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就正式发布外国人赴华签证的办理流程。同一日，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参赞吉荣发推称：“向印度学生表示最热烈的祝贺！你的耐心证明是值得的。我真的可以分享你的兴奋和快乐。欢迎回到中国！”
为支付高昂机票费和隔离费努力赚钱
在安鲁心中，福州是他的第二故乡。疫情期间，他一直向同学普佳（Pooja）询问当地的疫情情况及医院的实习进展。
福建医科大学约150名印度留学生中，仅有十几人疫情期间没有回国。27岁的普佳是其中之一。2020年封城的几个月间，她独自一人在出租屋等待解封，等待实习生活的重启。
“疫情发生时，我还差最后一个月的实习课程。我的中国老师奔赴武汉支援疫情。我会给他们发信息，鼓励他们。”普佳向“全球报姐”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那段时间，我一个人住在学校外面，还是有点孤独的。不过，我的家人朋友都来问候我，学校老师也给予我很多帮助。我一般从网上买菜，每天都拼命学习，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差。”
普佳也经常给安鲁分享解封后的实习经历：“我们需要每天测量体温、做核酸”“我在皮肤科、眼科、放射科、耳鼻喉科都轮岗了”“我每天都很忙，和老师们一起查房、看诊、开会”。
2020年9月毕业后，普佳返回了家乡加尔各答。此后，她一直在私人诊所打工，并准备NEET考试。今年9月，普佳开启新的人生——她正式成为一家公立医院的临床药剂师。
如今，安鲁只有一个信念——回到中国顺利毕业，返回印度成为医生。9月1日，安鲁在网上进行了签证申请，签证中心通知他9月13日提交材料。他表示：“我希望能在9月30日前拿到签证，这样10月就能去中国了。”
生活在孟买的普利娅说，中国驻孟买总领事馆办理留学生签证时间为每周四，“当我在网上申请办理签证时，显示最早要等到12月2日”。
不过，自8月26日开始，新德里、孟买等地开通了中国签证绿色通道：申请人可在规定时间内线下提交签证申请文件和保留指纹，无需事先预约。普利娅打算9月8日直接前往领事馆递交材料。
据一些印度留学生反映，办理签证期间的另一个难题是获得申请所需的“返校证明”。一些大学因所在省份疫情防控的原因，迟迟未能发出“返校证明”。
高昂的机票价格也给印度留学生的返华征程增加难度。由于中印之间的直航航班还未恢复，印度留学生必须通过第三国（地）中转才能入境中国。普利娅查询孟买至上海的机票，发现最便宜的中转机票也得1.5万元人民币。
◆高昂的机票价格也给印度留学生的返华征程增加难度。
普利娅说：“疫情前，从德里到上海的单程机票价格约为3.5万卢比（约合3051元人民币）到4万卢比（约合3487元人民币）。现在，同一目的地的机票价格在14万卢比（约合1.2万元人民币）到19万卢比（约合1.7万元人民币）之间。许多留学生根本负担不起。”
为了攒学费，普利娅不得不前往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每月工资约合4000元人民币。“我父亲刚刚失业，妈妈是家庭主妇，弟弟还在上大学。我的姐姐也申请到北京一所大学的博士。但为了我，她决定暂缓返华留学计划。”
普利娅说，如果能顺利前往中国，留学期间她不打算返回印度。“往返需要花费很多钱，假期也只有一个月，还可能被我妈妈催婚。不如沉下心在中国好好学习。”
普利娅所在的大学微信群中，印度留学生们正热火朝天讨论着签证和机票进度。“根据中国目前的隔离政策，落地后需隔离十天，学校也发来通知，让我们准备好6000至10000元人民币用于隔离。”普利娅说，“即使如此，大家并没有太多抱怨。我们早就做好赴华的心理准备。”
博士生计划休学一年，印度商人包机返回
经过慎重考虑，普利娅的姐姐潘迪（Pandey）决定休学一年。“对我的家庭来说，疫情后前往中国留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加上我的大学暂时没有通知我们返校。”30岁的潘迪向“全球报姐”解释道，“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想用赚来的钱先资助妹妹去上海上学。”
潘迪是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研究院2020级的博士生，她的研究课题是“中印跨文化交流”。据潘迪观察，印度学生使用的中文教材中，全是关于欧美和中国的文化讨论，连教材中的人名都是汤姆和玛丽，而没有印度人的名字。“中国和印度是亚洲两个古老国家，本来有很多共通话题可以交流。”聊起研究课题，潘迪总是滔滔不绝。她希望通过自己的研究，编写出真正适合中印文化交流的语言类教科书。
然而，一年多的线上学习让她遇到不少瓶颈，印度的网络管制成为最大障碍。“在印度，我无法使用百度搜索引擎，我连基本信息都接收不到。我也无法打开知网的论文，即使找到论文也无法顺利支付费用。”潘迪说，由于看不了参考文献，她根本无法完成论文。此外，她希望与指导老师多加沟通，但由于时差以及不稳定的网络信号，交谈并不顺畅。
◆网络管制，成为印度学生在线学习的最大障碍。
“有一天，我静下来思考，我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我年龄大了，还是急切想毕业找到好工作，又或者我着急结婚了？”潘迪说，“以前的我，总是太着急。家庭条件、疫情因素都是我无法控制的。我想慢下来，先赚钱，明年再去中国留学。我要给自己两年的时间，认真完成我的研究。”
作为家里的大姐，潘迪最担心的还是父母和弟弟的生活。“我需要多挣钱留给家人。尤其是，我弟弟也要开始申请国外的大学了。”这个新学期，潘迪同时在孟买的三所大学担任中文老师。课堂上，她总是叮嘱学生说：“一定要学好中文，未来是中国的。”
◆新学期，潘迪同时在孟买的三所大学担任中文老师。（受访者供图）
相比于留学生，更急迫的是印度商人。他们早在8月初就包机返回中国义乌。印度是义乌最大的出口目的地之一。2021年，义乌与印度的贸易额达到175.8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38.5%。
8月9日，107名印度商人乘坐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包机从新德里飞往杭州。他们在机场附近一个度假村隔离10天后前往义乌。出发前，他们已在新德里接受了为期3天的隔离。其中一些人持有中国的长期签证，另一些人也获得未来数月的商务签证。
印度商人苏尼尔2020年1月回国度假，原本预订了2月的返程机票，但由于新冠疫情，他一等便是两年多。“我从2010年4月开始在义乌做外贸生意，义乌已经成为我第二个家。没想到我能再次回到这里。能在义乌干起老本行，我很开心。”苏尼尔说。
文 / 关珺冉   编辑 / 漆菲 
排版/ 祁梦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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