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月6日，在国会清点总统大选选举人票期间，大批时任总统特朗普的支持者冲击国会，这场暴动举世皆知。当天下午，特朗普一度面目模糊地隐身于白宫中，任由混乱发酵，没发布任何命令，也没尝试阻止这一切。
从他中午向支持者们发表演说，到国会暴动后发布视频敦促暴动者回家，足足间隔了3小时7分钟。
这段时间，他究竟在做什么？作为时任白宫幕僚长马克·梅多斯的助手，卡西迪·哈钦森在白宫西翼办公，距离椭圆办公室仅数步之遥，她目睹了总统的疯狂。
◆哈钦森办公位置距离总统办公室非常接近
今年10月13日，在有关国会山暴动调查的最新一场听证会上，哈钦森的证词表明，特朗普深谙自己的处境但不愿面对。据哈钦森回忆，特朗普告诉梅多斯，“马克，我不想让人们知道我们输了，这太难堪了，想想办法。”
◆2022年10月13日，众议院特别调查委员会在华盛顿召开新一场听证会，对2021年1月6日发生在国会的暴动进行调查，听证会召开期间，委员会播放了时任总统特朗普讲话的视频
负责调查国会山暴乱的众议院特别调查委员会自去年7月1日成立以来，对这桩旧案持续进行调查与公开听证。从今年6月9日起，调查委员会共召开了九场公开听证会，并在多家媒体直播，预计将在12月发布最终报告。而这九场听证会，勾勒出2021年1月6日发生的一切。
“特朗普是这场阴谋的中心”
10月的这场听证会是众议院特别调查委员会在中期选举前举行的最后一场公开听证会，或许也是最后一场公开听证会。
除了整合此前听证中的证据与证词，会上还给出了此前未公开的更多信息。一段视频显示，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与部分议员撤离到一个安全地点后，仍处于震动和不安之中。
民主党两院领袖与特朗普刚任命的代理司法部长杰弗里·罗森联系，敦促其让总统尽快解决这一切。当佩洛西组织措辞试图表现得委婉，“他能否……至少……”民主党参议院领袖舒默语带愠怒地说，“部长先生，你就不能让总统叫他们离开国会吗？请履行你的执法责任，发布声明让他们离开。”
甚至，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也加入民主党人，挤在一起一同联系国防部求援。当佩洛西打电话求援时，背景是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对于暴动的直播，画面中层层叠叠、情绪激昂的人们仍在奋力涌入大厦。
◆佩洛西打电话时，背景中在播放CNN对于暴动的直播
尽管距离事发当日已过去一年零九个月，最新一场听证会依然重现了那天的混乱。调查委员会主席本尼·汤普森说，“唐纳德·特朗普是这场阴谋的中心，他煽动了一群反对宪法的国内敌人，向国会大厦进军，颠覆了美国的民主。”
委员会成员一致决定向特朗普发出传票，如果他不遵守，可能面临刑事指控。他们将这次传唤形容为结束调查工作前的“必要的最后行动”。
不过，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网站平台上公开嘲笑该委员会为“彻底的失败”。他进一步质疑传唤时机，“为什么几个月前不找我作证？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时刻？因为这个委员会是一个彻底的失败，只会进一步分裂我们的国家。”
九场听证会中最具爆炸性的证词来自26岁的哈钦森。6月28日举行的第六场听证会上，她面对“1·6调查委员会”作证，一个偏执而危险的总统形象呼之欲出。
◆2022年6月28日，白宫前助手卡西迪·哈钦森出席听证会作证，描述了特朗普在1月6日国会山暴动发生前后的言行。 
那天中午，特朗普在白宫完成了对支持者们的演讲，鼓励大家一路游行至国会山，抗议时任副总统彭斯认证大选结果。他本人也想一同前往，加入这场意在推翻选举的“盛会”。
哈钦森说，特勤人员阻止了特朗普，但他反应激烈且愤怒，语带脏字大喊“我XX才是总统，带我去国会！”特朗普到前排抢过总统座驾的方向盘，却被特勤抓住手腕，他旋即伸出另一只手推搡对方颈部。
面对调查委员会，哈钦森一边形容，一边模仿他当时的动作。被拦在白宫的特朗普大为不悦，甚至摔了午餐盘子，番茄酱溅到墙上，哈钦森拿毛巾和白宫服务人员一起擦拭了污渍。
来自亲历者的细节描述，让本就自带流量的特朗普再度占据媒体头条。但必须承认，这场暴动的舆论效应大不如前，时隔一年半，普通人对“1月6日”“国会山暴动”这类字眼深感疲劳——当时高企的通胀率和油价制造了更多焦虑，为什么要关心远去的风波和早已下野的前总统？
与此同时，不肯认输的特朗普正在酝酿着下一次竞选，站在他对面的力量也没有松懈。建制派们想要“清算”特朗普的过错、修复民主的脆弱之处，让选民们相信他绝不该再担任任何公职，遑论总统。
公开听证之外，调查委员会采访了1000多名证人，审阅了数十万份文件，除了特朗普身边的工作人员，还有国会警察、州选举官员、他的往日部下与亲信，乃至当天在国会大厦制造暴乱的参与者。
可制造共识始终艰难，第一步挑战就殊为不易：如何让对政治倍感厌倦的选民们愿意重温“往事”？
一场早有预谋的暴动
迈克·彭斯是个运气很差的副总统，竟被忠心耿耿追随了四年的总统置于险境。
2021年1月6日下午，彭斯正在国会主持联席会议，确认2020年总统大选的胜出者是民主党人乔·拜登——他拿下了比特朗普更多的选举人票。与此同时，危险步步逼近这场仪式性的会议。
下午2点左右，特朗普的信徒们一层层突破警察防线，与国会大厦近在咫尺。很快，有一个人打碎了窗户，不速之客们不断涌入楼内。他们嚷着“特朗普胜选”，破坏陈列于墙上的画作，扛走众议长发言的讲台，甚至旁若无人地闯入议员办公室。
◆未命2021年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冲向国会大厦，打碎窗户，与警察爆发冲突
不知何处来的浓烟渐渐在国会内弥散开来，暴徒们开始接近举行联席会议的地方，与会者们不得不在特勤的保护下匆忙离开或是找地方避险。
◆躲到安全地带的议员们聚在一起打电话求援
一时间，现场无比混乱，特勤和国会警察的无线电里嘈杂混乱，不少人担心自己可能丧命于此，甚至拨通家人电话做出告别。
调查委员会力图证明议员们距离危险有多近，包括彭斯本人。当他从会议现场离开、刚躲入一个藏身处，暴徒们就出现在国会大厦二楼。随后，特勤护送彭斯及其他官员到国会地下室躲避。最危险的时候，他们距离闯入者仅有12米远。
危急关头，彭斯仍为制止混乱而努力。曾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马克·米莱上将证实，彭斯要求军方介入，到国会提供帮助。米莱告诉调查委员会，彭斯与其通了两三次电话，对方下达了“非常明确、直接、毫不含糊的命令”，他转述了彭斯的指令，“让军队过来，让国民警卫队下来，摆平这个情况”。
可当议员们四处躲藏之时，特朗普却冷眼看着一切发生。幕僚长梅多斯当时告诉米莱，希望营造出“特朗普依旧掌控全局”的氛围，而不是让副总统做所有决定。
也正是特朗普，将追随他四年的副手彭斯变成靶心。当天中午的演讲中，特朗普说，“迈克·彭斯，我希望你为了我们的宪法和国家的利益而站出来。如果你没有，我会对你非常失望。”
下午2时24分，国会一片混乱之际，特朗普却发推文攻击彭斯“不作为”，他写道：“迈克·彭斯没有勇气去做应该做的事情。”后来，一名白宫助手在录音证词中称，这条推文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多个极端组织成员承认，他们受到特朗普这条推文影响，决定1月6日前往国会
当特朗普支持者们高喊着“绞死彭斯”时，并不是说说而已。极右翼组织“骄傲男孩”（Proud Boys）的一名线人告诉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杀死他。”
那天下午，特朗普依然为闯入者辩护，在推特上表示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最后呼吁暴动者“带着爱与和平回家”。
只不过，这些带着恨与暴力而来的人并非临时起意大闹国会山，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调查委员会获得的信息显示，1月5日晚，数个极端组织的成员抵达首都华盛顿特区，他们在一处地下车库密会，为次日的暴动做准备。
追溯他们的动机，绕不开特朗普2020年12月发布的一则推文：“统计证明我不可能输掉选举。1月6日在华盛顿将有大规模抗议，到那去，（抗议）将会很凶猛！”
斯蒂芬·艾尔斯是闯入国会的暴徒中的一员。听证会上，他和极右翼组织“誓言守护者”（Oath Keeper）成员杰森·范·泰登霍夫承认，因为这条推文，他们受到鼓舞，计划在1月6日前往华盛顿。暗网8kun的创始人吉姆·沃特金斯也说，看到特朗普的推文后，他立刻买了一张前往华盛顿的票。
外界认为，“骄傲男孩”和“誓言守护者”这两个极右翼团体谋划了对国会的袭击，前者因暴力冲突而闻名，后者与民兵运动有联系。至于暗网8kun，则一直是阴谋论和偏执观点的避风港，多名犯下大规模枪击案的凶犯都曾在此活跃。这三个组织的最大共同点在于，其成员多是种族主义者，信奉白人至上主义和离奇的政治阴谋，热衷于暴力和血腥，大多是特朗普的忠诚支持者。
特朗普对于这个群体的号召力毋庸置疑。大选期间，他不过说了一句“骄傲男孩，后退一步，随时待命”，该组织人数就翻了三倍。1月6日，涌往国会的人们也高喊着“我们爱特朗普”。
制作精良的“听证会连续剧”
如果你喜欢看犯罪调查类影片，很可能从这几场听证会嗅到相似气息。从6月到10月的九场听证会，也是九集制作精良的连续剧。
故事梗概外界已经了解，听证会公开了未曾曝光过的现场视频，证人们也是首次吐露大量细节。看了听证会的观众，还是会为陈年旧事感到惊心动魄。
这是一个叙事完整的故事。开头就是高潮，以暴徒们1月6日的骚乱镜头为开场，随后开始回溯，铺陈特朗普为推翻选举做了哪些努力，接着故事回到当天的高潮阶段，并穿插了证人的证词和视频图文证据中的精彩细节。
每场听证会各有侧重，但始终在强调同一个主题：特朗普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选举没有被窃取，但他无视所有告诫，选择走向另一批人——这些人只说特朗普爱听的话。
听证会的一大成功之处在于，给出最有力证词的绝大多数为共和党人，这让调查本身能少受到政治迫害的指摘。调查委员会成员也跨越了政治光谱——由两党人士共同组成，包括两名共和党人和七名民主党人，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反对特朗普。
不过，最初遴选委员会成员时，众议院少数党领袖麦卡锡给出过多个共和党人选，却被众议长佩洛西所拒绝。这也削弱了调查委员会的说服力。利兹·切尼作为委员会副主席，却非共和党的主流代表，无疑体现了该党领导层对调查委员会的抵制态度。
◆调查委员会副主席切尼在听证会上发表讲话，她在中期选举初选中被特朗普背书的候选人击败
无论是否存在政治动机，调查委员会都难将自身从这种揣测中择干净。
美国杜克大学政治学副教授亚瑟·希尔德布兰德（Asher Hildebrand）向《凤凰周刊》指出，他不认为调查委员会想要直接影响此次中期选举，但由于不少支持特朗普的人今秋也会参加竞选，这一点会给调查委员会的议程设置带来影响。“特朗普和其他官员在2020年试图推翻选民意愿，能让他们为此负责，对于阻止未来选举被颠覆至关重要。”
撇去政治争议，仅就听证会本身来说，“制作精良”这个评价并不为过。调查委员会特地请来美国ABC广播电台的专业人士，将听证会做出了流媒体纪录片的质感，让其整体叙事结构完善流畅，且删繁就简，砍去了诸多冗长讲话。
九场听证会结合了多种呈现方式，比如使用图表、可视化手段传达信息，除了出席人员发言，其间还穿插采访片段、影像资料等，前八场听证会结束后，还会播出下一场的预告片。
制作方还玩转社交媒体，让听证会成为互联网梗的输出者。其中一场听证会留下了参议员乔什·霍利的经典镜头——1月6日当天，这位极右翼共和党人也在国会参加联席会议。国会大厦一片混乱之际，霍利成功逃到有警察保护的安全地带，知道自己没有危险后，他振臂为暴徒们加油。
◆共和党参议员乔什·霍利逃到安全区域后振臂为闯入者加油
这些图像被监控记录下来，公开播出后让霍利沦为互联网上的玩梗对象，网友们将他剪辑到电影或配上不同背景音乐，大肆嘲讽。
◆乔什·霍利被网友恶搞
可以说，听证会的任何叙事都意图与特朗普的“选举舞弊”叙事针锋相对。当然这并不容易，毕竟对手是天生的煽动家，直到现在，特朗普依然能做到将某些认知深植人心。
从数据来看，听证会的尝试还算成功。根据尼尔森统计，虽然达不到总统辩论或是国情咨文的收视量，仍有至少2000万人观看了最新一场听证会。
希尔德布兰德评价称，“多场听证会建立了极具连贯性、引人注目的公共叙事，这远超我的预期，尤当眼下的媒体环境如此支离破碎。”
听证会直播占据了绝大多数电视台的晚间黄金时段，但也有例外，美国右翼媒体福克斯新闻是唯一没有全程直播的电视媒体，仅是在其新闻节目中摘取片段，并给出针锋相对的驳斥。
这意味着，听证会无法抵达大多数共和党选民，尤其是特朗普的忠实信徒。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和民调机构YouGov进行的民调发现，近七成民主党人部分或完整地追踪了整个听证会，但只有四分之一的共和党人和不到一半的独立人士这么做。
不同派别的人对此事的认知也有天壤之别。逾八成民主党人和过半的独立人士认为特朗普曾试图通过非法手段继续执政，但只有13%的共和党人持同样观点；而80%的民主党人和44%的独立人士认为委员会应指控特朗普犯罪，但只有8%的共和党人认同。
但对调查委员会来说，这也无妨，他们原本就不期望能撼动最铁杆的特朗普支持者——只要让民主党支持者看到听证会，并为之感到震动就够了。
斯坦福大学宪法学者罗伯特·维斯博格（Robert Weisberg）向《凤凰周刊》指出，对民主党人来说，过去选举时的最大问题在于选民投票率不高，要是能通过听证会说服这部分人投票，也是一种成功。
民主党选民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身处底层或属于少数族裔，他们往往政治参与热情不高。但在2020年大选中，整体投票率已有提高，达到66.8%，其中少数族裔的投票率更是激增至64%，底层或贫困人士的邮寄投票率也大幅上升。拜登之所以能在2020年胜出，这部分选票居功至伟。
倒戈与拒绝倒戈的人
在暴乱当天承受最大压力的彭斯本应是最有力的证人，但他一直未公开作证。彭斯顾虑的原因很明显，还需为2024年的大选做准备。
对大多数共和党人来说，公开表示与特朗普意见不同绝非易事。时任司法部长威廉·巴尔因为否认选举舞弊说与特朗普陷入对立，压力之下，他只好选择辞职。
今年6月9日的首场听证会上，委员会播放了巴尔的一段视频。他作证称，“我告诉（特朗普），他向公众说的那些东西都是胡扯，欺诈指控是屁话，他对此非常气愤。”
同一场听证会上，最意想不到的证词来自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一段视频资料中，伊万卡表示认同巴尔，她说：“我尊重司法部长巴尔的意见，并接受他的说法。”
◆伊万卡作证称自己认同司法部长巴尔的看法
后院起火让特朗普深为不堪，他在社交平台上打圆场称，伊万卡“没关注或者仔细研究过”大选结果。特朗普还把矛头对准巴尔，蔑之为“烂人”，称伊万卡这么说只是出于对其担任司法部长的尊重。
不同于身居高位的共和党人，低职级的证人有更多利弊要权衡。
收到调查委员会的传票后，哈钦森最初得到的法律帮助来自特朗普阵营。但很快她发现，双方意愿并不一致，自己想说真话，她的律师却不想，最终哈钦森放弃了对特朗普阵营的依赖。
可在7月公开作证前一天，哈钦森接到了威胁电话，对方表示，“有人告诉我你明天会作证，他让我告诉你，他在记着你，他知道你很忠心。当你作证的时候，你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施压者来自何方不言自明。公开听证会结束后，特朗普对哈钦森口诛笔伐，在他创立的“真相社交”平台上发了十几条消息，斥责哈钦森为“彻头彻尾的骗子”。
原本，哈钦森在特朗普政府有着不错的职业开局。她曾在国会实习，工作期间被评价“聪明、充满动力”，在和议员们的接触中建立了良好关系，其中也包括梅多斯。此后，当梅多斯成为特朗普的幕僚长时，哈钦森被其挖走担任特别助理。
选择做正确的事常有代价。此前职务不高的哈钦森，面对着不可知的政治前程。如今她没了工作，和家人在特勤人员的保护下生活。
身为调查委员会副主席的切尼十分赏识哈钦森的勇气，可作为特朗普的坚定批评者，切尼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本是共和党在众议院的第三号人物，却饱受党内右翼势力的排挤。今年8月16日，怀俄明州中期选举共和党内初选结果出炉，两度连任的切尼落败于特朗普背书的候选人。
在共和党内，特朗普依然展现出强大的掌控力，不仅挤压批评者的政途，也会施压胆敢说“不”的人士。特朗普团队甚至向普通人泼脏水，比如诬陷佐治亚州的一对黑人母女，散播谣言称二人在选举期间篡改结果，导致她们遭受攻击乃至死亡威胁。
如此高压之下，共和党人仍愿作证的动机是什么？听证会上提及的一点或许与之相关——美国民主制度极大依赖于官员正确履行其职责。彭斯的自辩始终强调，他要遵从宪法的要求。
选择公开作证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虽然遭受施压，可哈钦森讲出所见所闻，将自己置于公共视野中，对方也就难以对其施加报复，她也更容易找到同盟。
虽然调查委员会被共和党高层所抵制，但截至目前，站出来指证特朗普、给出最有力证据的都是共和党人。调查委员会时不时将火力对准特朗普，并大力赞扬与之反水的共和党人，显然希望在前总统与共和党间插进一个楔子，将二者分裂。
不少人怀疑这能否奏效，毕竟特朗普依然展现出对选民的强大号召力，有他背书的党内人士，90%以上已在各地竞选中胜出。
即便为调查委员会提供证词的共和党人，也并非都与特朗普就此决裂。比如巴尔就告诉美联社，如果特朗普决定2024年再次参选，“我还会投票给他”。
重点在于制造政治效果
就算证据满满，想让特朗普为这一天的错误承担法律后果也并非易事，关联性无法等价为直接因果。
维斯博格向《凤凰周刊》指出，特朗普可能面临煽动暴乱、协助和教唆非法侵入、攻击和妨碍国会的指控，但要证明他有这些意图、他的言行和其他人行动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这是个挑战。
调查委员会找到许多信息试图证明特朗普犯有这些罪行，可未必能达到法庭上对证据的严苛要求。例如“扰乱国会秩序”这项罪名，想要证明这一指控成立，需要表明特朗普有该意图，这方面证据在其公开发言中已足够充分，可现有证据难以证明特朗普与暴徒们存在直接合作或是策划了暴乱。
民主党众议员杰米·拉斯金向CNN坦言，法律背景下的“因果关系”和调查委员会所做的事情之间存在差异。就算检方找到了足够的信息提出指控，也必须慎重考虑，起诉国家前总统是否符合这个国家的利益？
维斯博格解释称，“即便确信起诉有法律依据，加兰德作为司法部长，不得不担忧人们可能认为（起诉）存在政治动机，这种看法会加剧美国社会的紧张形势，乃至损害司法部声誉。尤其是在特朗普决定竞选的情况下。”
针对特朗普的任何调查都可能被指责为政治迫害，反而成为其聚集党内人气的助力剂。
当FBI于8月搜查海湖庄园后，特朗普被指不当处理白宫文件，其中一些为机密信息，其行为涉嫌违反三项联邦罪名。这是美国首次有前总统住所遭突击调查，卷入司法风波在任何政客身上都是职业污点，却似乎无法伤及特朗普。
住所遭搜查后，特朗普支持者的愤怒被激起，他们涌到海湖庄园外声援这位前总统，特朗普则利用粉丝的热忱趁势发起募款。
◆2022年8月8日，特朗普位于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被FBI突袭搜查
共和党人也纷纷发声“勤王”，形势迫使党内政客表态站队。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被认为是特朗普未来有力的竞争对手，他本与特朗普渐行渐远，却也不得不立刻表达政治忠诚。
如今，调查委员会对特朗普发出传唤，但他大概率不会遵从，毕竟自从调查启动以来，特朗普就一直拒绝合作，比如声称享有行政特权、拒绝提供通信记录等。
11月8日，美国两院将迎来中期选举。目前的民调显示，共和党极可能赢下众议院的控制权。路透社指出，届时，共和党预计将在明年1月解散特别调查委员会，这张传票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无论调查委员会是否有心将特朗普推入法律麻烦，目前来看，其和司法部之间的合作并不紧密。司法部曾致信调查委员会，抱怨其未提供所需材料，而调查委员会也没有决定是否将案件移交给司法部。
维斯博格提到，即便调查委员会将案件移交给司法部，后者只能对是否起诉提出建议，最终如何做决定依然无法预知。
即便锒铛入狱，如果特朗普仍决定再战2024也同样可行——维斯博格提醒说，美国宪法并不限制被指控甚至被定罪的人参与总统竞选，除非其犯有企图推翻政府的罪名。虽然某些州法律可能禁止犯重罪者担任公职，但也仅适用于地方和州一级，宪法依然高于此规定。
而且以特朗普在“抄家”风波后逆势上涨的人气来看，对于他的任何定罪都难逃“猎巫”之嫌，反而会成为聚拢支持者的良机。
因此对调查委员会来说，相比起诉，制造政治上的效果更为可行。委员会需要说服的不是共和党人，甚至不是那些摇摆不定的中间选民，正如维斯博格指出的，只需让更多民主党选民因特朗普的行为被激怒，从而提高他们的投票率。
想要印证其政治收效，关于听证会的任何民调恐怕都不能作数。下一次总统大选，才是调查委员会交卷出分之时。（王思琪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徐亦凡   编辑 / 漆菲
排版/ 祁梦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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