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自然的
解决方案（NbS）融资
工业革命以来形成的各种环境危机，使顺应自然的可持续发展方案成为全球共识。在这种浪潮下，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basedSolutions，NbS）越来越受到关注。在遇到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环境污染、粮食危机等挑战的时候，人们往往开始选择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作为NbS的倡导者和先行者，欧盟于2015年发布了《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和自然化城市》报告。2022年12月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第二阶段会议期间，NbS被纳入《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
NbS实际上已经把减缓气候危机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结合起来了。生物多样性就地保护的原则和特点，决定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基础和占比很大的内容就是濒危物种栖息地的保护，包括海洋、湿地、森林，而这些，正是地球固碳的主要资源。现有测算表明，到2030年，在所有生态系统中实施的NbS每年至少可减少和清除50亿吨二氧化碳当量，到2050年，每年的减少量和清除量将上升至100亿吨至180亿吨二氧化碳当量。在NbS减缓气候变化的贡献中，62%来自森林，24%来自草原，10%来自泥炭地，4%来自沿海和海洋生态系统。
学生说，看来森林通过NbS可以产生很多的碳汇呀，那么钱江源原始森林的保护和维护，是可以提升碳汇储量的。
我说，是呀，所以我们对钱江源国家公园生物多样性金融的设计，就要把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融合进去，要发挥生物多样性保护与气候危机治理的协同作用。绿色金融如何帮助协同应对气候危机和生物多样性危机的挑战，就成为我们在钱江源国家公园试点的内容之一。
学生问我：“什么样的项目是NbS项目呢？有标准吗？
”我说：“这是一个好问题。NbS是有全球标准的。标准包含了8项基本准则和28项相应的指标，8项基本准则的内容，一是要有效解决一个或者多个社会挑战；二是要根据尺度进行设计；三是要为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完整性带来净收益；四是要具有经济和财务可行性；五是要有包容、透明的管理流程；六是在实现其主要目标和继续提供多种利益之间进行公平权衡；七是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动态的适应性管理；八是可以突破传统措施实施周期和时间的限制，纳入全球和国家政策框架。”
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倡导的是将自然资本转化为绿色经济增长的源泉。我强调说：“比如国家公园体制，本身就是一种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不仅是要保护自然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还要成为绿色经济增长的源泉，这是自然保护地建设观念的大转变，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通过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的设计，将对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转化为绿色经济增长的动力。例如，2016年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接待到访的游客达到3.3亿多人次，提供了31.8万个工作岗位，120亿美元的劳务收入，199亿美元的增值税和349亿美元的经济产出。这说明国家公园体制的运营，必须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模式，除了保护，还要强调发展。”
“所以，就需要绿色金融政策和工具。”学生们兴奋地说。
“是呀。2022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第二阶段会议上，NbS融资成为一个热点议题。如果一个项目达到了NbS标准，也就是其收益流可以满足金融最低门槛的收益要求，我们国家现在出台的很多绿色金融优惠政策就可以运用起来了。”
以我做过的一个NbS项目为例。有一次，我接到了一个水源地保护项目的融资设计任务。因为周边的农业面源污染，这个作为水源地之一的湖泊，水质已经严重下降，而功能区划要求其水质要达到二类水标准。因为是农业面源污染，我们就设计运用湿地来净化水质，这是一种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湿地植物可以很好地吸收氨氮等污染物，将其转化为生长的肥料。经过多层级不同湿地植物的净化，再加上净水鱼类对水中腐殖质等的吞噬，水质得到很大提升，不仅达到了二类水标准，还改善了区域局部气候。但最难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如何设计盈利模式以实现经济和财务的可行性。
当时，我们计算了各种湿地收益，包括莲藕等湿地植物收益、湿地鱼类，还有出租咖啡屋等，但收益和成本相比，远远不够。最后解决收益的方法，是卖水。因为湖泊的水质提升达到二类水标准后，就可以进入水库，水库是可以卖水的。进入水库的水有24小时水质和水量的连续监测，这些进入水库的水，卖水所得的50%进入了这个湿地项目，这才使该湿地项目达到了7%的内部收益率。然后，我们运用绿色金融优惠政策，给予这个湿地项目4.5%的优惠贷款利率，推动这个项目落地。
从这些设计方案可以看出，收益流的设计，一定是利益的分割，因为总是需要付费者的，受益者付费虽然没有错，但是真正实施起来，要运用在实际的设计中，还是会遇到很多争论。比如上面这个湿地项目的收益流设计，对于水库来说，会认为通过湿地项目净化水是上游本来就应该做的，不应该由水库方面付费，但其实水库享受了这个湿地项目的外部收益。为了获得一致认同，在设计收益的时候，要尽量设计分割对方收益的增量，而不要动受益者的存量收益。还以这个湿地项目为例，和水库分割的是湿地项目建成水质提升后卖水的收益，这是分割因这个湿地项目运行带来的增量收益。对于水库来说，如果这个湿地项目没有建成，他们得不到任何的增量，但湿地项目建成后，即使分割50%的增量收益，相比项目建成前，他们的收益还是增进的。这样的设计就容易形成双方共赢。正因为分割的收益来源都是要在项目建成后，所以，我们在做绿色金融设计的时候，就要充分考虑这种收益的滞后性和长期性，因此贷款期限就会比较长。
NbS融资设计的关键，就是识别利益相关者，协调责权利。钱江源国家公园作为试点，很重要的就是要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设计出一系列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产业。因此NbS融资就成为绿色金融的重要内容之一。
钱江源国家公园的朋友连连点头。她说，目前钱江源国家公园涉及苏庄、长虹、何田、齐溪4个乡镇，包括19个行政村，人口近1万人，主要种植水稻、油菜、玉米等农作物及油茶等经济林，人均纯收入低于开化县农民人均纯收入。国家公园试点区内有这么丰富的自然资源和景观，却还没有转化为当地居民的收益，大家对钱江源国家公园的试点都非常关注，希望尽快看到可以落地的绿色金融方案，推动当地丰富的生态环境资源转化为“金山银山”。
说着话，就到了午饭时间，餐桌上有一道水煮鱼，非常鲜美。开化县绿色金融专班的媛媛介绍说，这是钱江源国家公园的区域公用品牌产品清水鱼。因为钱江源国家公园位于钱江源的源头，开化境内河流水质100%符合水功能类别，属一、二类水质。所谓好山好水养好鱼，开化清水鱼之所以有名，与这里特殊的水环境有密切关系。清水鱼不仅肥美，而且营养丰富。经检测，开化清水鱼的维生素E是普通草鱼的3～9倍，微量元素、必需氨基酸是普通草鱼的18倍。清水鱼已成为开化县的一道美食，是“开化十大名菜”之一。
媛媛说，真正的清水鱼应该是生长在溪流山泉中，生长时间长，因为溪水山泉清冽甘冷，所以清水鱼质地细腻、营养丰富、味道鲜美、口感醇厚。据说，开化清水鱼的养殖传统可以追溯到唐代的寺庙放生池。明代初期，开化山民就在溪流山泉的地方挖坑筑塘、引水养殖草鱼，并陆续发展出清金鱼、清泉鱼等多种优质鱼类。养殖期长达四年以上，鱼长得慢，但是吃的是有机草，喝的是山泉水，鱼身膘肥肉厚，口感鲜美无比。
媛媛说，现在开化已经把清水鱼作为一项主体产业发展。靠近穿村而过的溪流，村民们在房前屋后建起了鱼塘。鱼塘的底部和溪水连通，以保障鱼塘里的水是纯净清冽的溪水。鱼塘设计了进出水口，使塘内形成活水，常年保持流水不断，水质清澈。饲养鱼完全用青草，模拟溪水中的环境，不添加任何人工饲料。这样养殖的草鱼，市场售价至少100元一斤。而且只有用开化当地的泉水和柴火，才能烹调出清水鱼独特的美味。
我对学生们说，清水鱼产业就是一种依托地方自然优势解决当地农户生计问题的产业方案，这也是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这些草鱼超过100元一斤的价格，其中就含有钱江源国家公园特殊的优质水源的价值。
媛媛连连点头，说，是呀，我们开化现在清水鱼年产值已经超过2.5亿元，给当地山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生态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绿色金融分会副主任）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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