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教育、房地产,一直是我反复谈及的话题。今天再简要说两句吧:我在点评电影《我不是药神》的时候说过,医疗产业是最典型的“市场调节”失灵的领域。西方经济学的观点认为,市场中商品售价由供需关系决定,供大于求商品降价,供小于求商品涨价。
这在很多领域确实适用,但医药产业不同。比如说,一个奢侈品包几万块钱,一顿网红餐厅人均四位数,大多数人觉得不值那就不买不吃;但无奈容易上当的冤大头太多、虚荣心的人太多,就把完全不匹配的产品价值炒作变高了。
但是医疗和药品呢?假如说你得病要死了,只有一款特效药能救你,你愿意花多少钱买你自己的命?——答案是无限多,有多少钱就得花多少钱。因为人的生命是无价的,一个人要死了别管有多少钱那都没用了。所以医疗药品行业的市场调节是无限失效的,每个人都愿意花出无限多的钱甚至是借钱、贷款去买自己的命。
这个特点决定,医疗产业不能市场化、或者至少不能完全市场化,必须要由国家福利来兜底。我讲房地产产业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逻辑,认为我们的基本保障型住房太少了,甚至是没有。导致医疗房地产等行业在市场化中,过于畸形发展。
正因为此,我指出医疗行业的基本矛盾是:用资本主义的激励原则去要求医院盈利养活自己,用社会主义的道德去要求医生护士救死扶伤无私奉献。
现在的一个大前提是,是各行各业都是在市场经济的规则下运行,你总不能要求医护人员不赚钱为爱发电吧?本身医生的培养就周期长、成本高,本科就多一年,基本读到博士才算出头,还要规培、驻站等等。同样的培养周期,当一个程序员早就出去赚钱了。固然可以用“白求恩精神”去要求医生,但在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学医人数越来越少,医学生分数线越来越低。
所以我在评价医闹问题的时候说过:这是一种被转嫁的矛盾。就像外卖员和用户之间的矛盾一样——今天早点送达啊、明天投诉啊、后天违反交通规则啊,然而本质问题是平台为无限节省成本、无限压榨无产阶级、员工顾客商家三头吃的原因。医疗行业也同理,最后矛盾转嫁到了患者和医护人员这里,双方都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出来,都有一车子理由支撑自己,然而……
所以我认为,医疗反腐对于绝大多数医护工作者都是好事,因为反腐,针对的是“医阀”。一些基层医生朋友们肯定很有共鸣:医院分下来的“科室奖金”怎么分配,是主任一个人说了算了;每个科室分多少,也是院长一个人说了算了。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一个明确的“多劳多得”的制度,但是依然改变不了“灰色收入”下的“灰色猫腻”——
这简单来说就是权力大的赚绝对大头,基层打工仔吃剩下来的骨头。所以说,灰色收入并不是所有医生都诉求的,只是他们在基础工资过低的情况下没有其他的选择。因此,从本质上讲,一个更加透明、更加公平的激励体系,是符合最广大医生群体(而不是少数医疗特权贵族)的根本利益的。
当然,在反腐的同时,应当加大多医疗行业的支持力度,市场经济下,指望医护工作者“为爱发电”、人人都是白求恩,明显是不现实的;然而靠市场调节,拿钱卖命、只剩穷病的人道主义惨剧又会普遍出现,老百姓的不满又会加剧。所以国家参与调节、建设普遍的福利制度,成为了唯一选择。
必须要承认的一个事实是,除了少数“医阀”之外,绝大多数基层医疗工作者的正当、合法的收入,远远低于其工作时长和劳动强度。尤其是加班、夜班、重大疫情补贴的激励制度难以落实。不解决这个问题,就只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用脚投票”,主动远离医疗职业,最终代价还是整个社会买单。
对于普通人来说,为什么要支持提高医生和教师的待遇?因为这些成本终究是要转嫁到我们所有人头上的。医生待遇低,用药品回扣、滥开检查来弥补;教师待遇低,优秀老师纷纷流入私立学校,而公立学校师资力量越来越弱,老师越来越混日子划水;精英子女要么出国要么去昂贵的私立学校。看看美国和日本,公立学校都是什么样子,这样下来社会更加固化,精英永远是精英,屁民就在看不起病、上不起学的泥潭里烂掉了。
有些人说医疗养老教育这些问题是市场化不完全的问题,能说出这种话的要么是脑子坏掉了,要么是良心坏掉了。我们分析了这么多还看不出来吗,完全市场化,像美国那样精英学校、私立医院就好了?除了少数富豪,广大民众都看不起病上不起学就好了?
一直以来都有媒体鼓吹:用“教育”“医疗”“养老”三驾马车带动消费,形成四赢(群众是第四个)。有网友吐槽:“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打麻将四个人都赢了钱的”。根源就是开头所说的,医疗等行业具有特殊性,市场化非但不会通过竞争形成效率,反而会因为不透明的无效市场形成一个又一个垄断资本。市场化绝对不是四赢,而是群众轮流给三家点炮:自己生病被宰一刀,孩子读书被宰一刀,父母养老被宰一刀……
所以医疗反腐仅仅是一个开始,深刻变革相关体制才是根本,因为我们从八九十年代起,欠了不少的“债”引用一份历史文献——2007年的两会上,巴德年、钟南山、李连达等九位院士代表,提出了《加快覆盖城乡居民医疗保健制度的建设及早解决“看病贵、看病难”问题》联合发言。
以下内容完全引用自九位院士代表的发言原文,尺度比较大,但是希望不要夹我,这个不是我说的,这是历史文献,是人家专家院士代表委员说的,不改一字全文引用:
建国以来,我国的卫生事业得到空前发展,许多传染病得以控制,性病被根绝,人均寿命、婴幼儿死亡率等指标都有了明显改善,曾被世界卫生组织(WHO)、世界银行等机构誉为发展中国家的典范,赞誉中国只用了世界上1%的卫生资源,解决了占世界人口22%的卫生保健问题。
遗憾的是,时隔20年后,中国的医药卫生总体水平被WHO排在第144位,而卫生公平性竟排在第188位,全世界倒数第4位。这与我国的大国地位、与我国飞跃发展的经济状况,以及与我国的国家性质相差甚远,医药卫生事业的严重滞后已成为我国社会发展的瓶颈。
这九位院士委员分别是:巴德年,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原院长,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原校长,浙江大学医学院院长;杨雄里,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神经科学研究中心主任;强伯勤,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原副院长;钟南山,中国工程院院士,原广州医学院院长;李连达,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基础室主任;高润霖,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原院长;程书钧,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肿瘤医院研究员,王红阳 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二军医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生物信号传导研究室主任;刘志红,中国工程院院士,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肾脏科副主任。
尤其是这一段话非常犀利:

多年来,我国某些部门以“中国国情”为由,宣称中国不会走国外全民医疗的老路,要走一条自己的“改革路”,走的结果是走到了第188位,走到了老百姓极不满意,并无法承受的地步。
讲道理,这话也就院士能说,我要说这铁定被夹。

今年,距离九位院士联名上书,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在老龄化社会即将到来之前,医疗反腐,亡羊补牢,为时还不晚。
今天的文章就简短谈一谈,因为我以前写过太多类似的内容了,这也属于一个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话题。更全面详细的分析,以及我所提出的解决方案,详见《资本囚笼》系列中这几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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