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强奸了吗？”
如此直白且客观的发问，出自周迅、刘奕君、林允等主演的现实题材剧《不完美受害人》。
近几年“性侵”“职场性骚扰”在影视剧作品中并不少见，但能剖开事件肌理，深入到每个人物的处境和心理进行探讨的，并不多。
《不完美受害人》围绕一桩“绅士儒雅”的霸总成功（刘奕君饰）潜规则初入职场的小助理赵寻（林允饰），风流之后因神秘第三人报警，被警方带走的非典型职场性侵案，以多视角并行的叙事，将案件的方方面面娓娓道来，抽丝剥茧地道出了卷入案件的各色人等复杂的人性变化，不仅尖锐地揭露了职场性骚扰、性侵、家暴等多重女性困境，还有对社会权力结构、强势群体和弱势群体对抗的问题深入描摹。
这部剧就像一个“人性万花筒”，不是非黑即白，非左即右，而是在灰色地带揭示出复杂的人性光谱，让观众深思性侵和性骚扰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在性侵案里，大众刻板印象里的受害者该是：事前清白无辜，事中是拼死反抗，事后追寻正义。在案发前，成功将赵寻调到身边当助理，以应酬所需的名义送了很多名贵衣饰。赵寻对成功表露出的“追求”意图全过程，都未能表明态度，说哪怕一次“不”。在案发时，她没有作出明显的拒绝和反抗，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与成功发生关系。在案发后，赵寻表现出了令人困惑的混乱与退缩。警察接到匿名举报，上门了解强奸是否属实，赵寻没有否认，也没有开口承认。等到警察录口供时，她说没有被强迫。之后面对父母的逼问，她又默默点了头。成功当面问她时，她又否认成功强迫了她。而后她妥协于成功的金钱安置决定出国，在去机场的路上又反悔，选择以“强奸罪”控诉成功。在控诉之初，为了让指控更有力，她还提供假证词……前20集的故事里，赵寻始终都在妥协、控诉的循环中反反复复，而观众在看剧中也一步步失去耐心。可以说，在事前事中事后，作为受害者，赵寻的表现，都让人“失望”，甚至让人“恼火”。以往影视作品中强奸案的发生总是伴随着暴力，受害者的塑造总是被动和无助的。而这部剧试图呈现出受害者内心所经历的纠结、痛苦、自我怀疑，受害者在权力压迫面前是懦弱、虚荣和贪婪的，她是典型的“不完美受害者”，甚至在某些观众看来，她是否是“受害者”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和去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一样，成功也是反常规的加害者。但剧里的成功，睿智儒雅，风度翩翩，成熟稳重，温柔体贴，让人很难将他与强奸犯形象画上等号。以至于在弹幕里你可以看到“我觉得成功才是不完美受害人”“成功其实没那么坏”等类似同情加害者的声音。“两厢情愿”“水到渠成”，甚至成功自己都发自内心不觉得自己犯了罪。自恋的他，认为女性一定会为他的魅力所折服，在公司也从不缺少“红颜知己”。在他看来，女性被成功、儒雅、有风度的男人所吸引，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所以面对警察的审讯，他会理所当然地说：“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强迫别人吗？”成功恶而不自知，他丝毫意识不到（或假装意识不到）与受害者之间的经济地位悬殊、社会阅历差异和上下级职场关系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差距。这种隐形的心理压力对案件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影响，不仅剧中的当事人意识不到，就连观众在一开始也并不明显感知到。但剧中成功的律师林阚（周迅饰）很精准指出了这一点“你们地位不平等，关系不对等，因为您拥有权力，即使您不使用，也是会对人产生影响的。”爽剧总是倾向于把好与坏塑造成正反两派阵营，反派的坏与正派的好都被扁平化和极端化，观众在点个痣就能逆袭的爽剧中过了把瘾，但对现实的改变无济于事。在这部剧里，无论是正派还是反派，剧中都没有简单地塑造一个典型的符号，而是充分、立体地还原他们真实的行为与想法，残忍却真实。教授突然拿起某同学的书包，问他“可以吗？”那个男生迟疑片刻：“当然。”然后教授拉开书包的拉链说：“我可以看吗？”那个同学犹豫但还是说了“可以吧……”赵寻是一个非常不讨巧的角色，观众在失去耐心后一次又一次质问赵寻“你为什么不说不？”和部分观众一样，晏明又气又不理解“为什么撕破是比身体被侵害更糟糕的选项？”在赵寻看来，“被侵害是自己退一步，撕破脸是绝路。”林阚一针见血指出权力压迫下受害者到底在害怕什么以及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怕伤害我们的人滥用他们手中的权力，我们害怕因为拒绝会失去我们可能得到的机遇和利益，我们更害怕因为拒绝会得到恶意报复和更大的伤害。”比起责怪受害人为什么不敢说不，剧集更深层次探讨了受害者不敢说不的深层原因。在鼓励女性说不之前，剧集先扯下了“权力”这块压迫受害人的遮羞布，让观众意识到，当权力关系作用时，处于弱势一方的女性，她忌惮的是强者手中的权力能够操纵她的一切方面。受害人不敢反抗，不敢拒绝，不是被有形的力量束缚，而是困于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权力。只有当受害人了解在被侵害时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有当受害人树立起一种无需以被伤害来换取成功的信念后，她才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侵害，勇敢地说不。本剧女性角色众多，强奸受害者赵寻、女律师林阚、妻子辛路、女高管李怡、女警察晏明、家暴受害者米芒。她们身份不同，社会地位不同，但都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面临着隐形伤害和职场困境。近几年打着“girls help girls”旗号的“女性”剧越来越多，但大多数剧对平权和女性主义的探讨都浮于表面，最后沦为喊口号的爽剧，甚至变成披着“女性”外衣的“娇妻”剧。这部剧没有口号、没有爽感、没有悬浮，真实呈现了女性间的互助。律师林阚是剧中的灵魂角色，她有着三重身份：女性、加害人代理律师、权力不平等关系中的受害者。面对同样因权力不对等受侵害的赵寻，虽然共情却因是成功代理律师的身份，林阚必须为身在权力高位的成功洗脱罪名。作为专业的律师，林阚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凭借出色的职业素养和前置调查，推翻了受害人赵寻的性侵指控。尽管赢了官司，但内心深处林阚却在摇摆。学生时代的林阚也遇到过能掌握她命运的人，她也会怕，怕失去现在，失去未来，怕错过的机会再也没有了，更怕的是说不的时候，自己轻而易举就会被毁掉。她是权力不平等关系的受害者，同样也受益于导师的帮助得以进入现在的律所。林阚十年如一日地拼命努力，展现出了极强的工作能力。但当她向老板求证自己进入律所的原因时，对方毫不犹豫回答是因为她导师的命令要求。正如她的名字是“门里一个敢”，寓意林阚的勇敢也曾经被封锁起来。后来她不惜以牺牲自身十年职业成就为代价，以公民身份代理赵寻民事诉讼，是她从不敢面对自己的沉默状态到最终打开心门释放勇敢，是女性之间的互相帮助，也是精神上的彼此救赎。《不完美受害人》的讨论是不统一的，即便到最后，也会有部分观众不站在受害者这边，认为成功是无辜的。一部剧的力量很难完全改变大众对权力压迫、性骚扰等议题的认识，未来仍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正如编剧在采访时所说，“能够对社会有一点点改变的话，就是现实题材最大的价值和意义。”让受害者意识到，懵懂、贪婪与怯懦正是她们步入“陷阱”的重要一环；让受害者真正了解自己被侵害时自己在害怕什么；让更多人意识到“权力不对等性侵的核心，不是性，是权力”，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在面对侵害时能勇敢说不。这部剧特别好，是那种抽丝剥茧、拨开迷雾的好，真希望有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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