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电影《芭比》。排在我前面买票的是两位头发全白的老太太,都穿着粉红色的短袖,背着粉红色的小包。
是很好看。荒诞的表象映射了父权社会的诸多问题,女性是受害者,男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
如果用两个词总结这部影片的落脚点,我觉得是:拥抱多元,回归人性
影片的结尾,芭比的创始人Ruth Handler握着经典芭比娃娃的手,告诉她,“闭上你的眼睛,去感受。”
/《芭比》剧照 /
在我看来,感受,是人之为人的基础,重视自己和他人的感受,是人性的体现。理性,则使人成为完整的人
然而,让我困扰的现实是,我关于齐齐哈尔中学体育馆坍塌事件的感受和情绪还无处安放,北京大雨的惨景又带来新一波冲击。
太多这样无处安放的情绪不断累积,或许也是很多人如此焦虑和抑郁的重要原因吧。
经历丧亲之痛,看惯了新闻变旧闻,可能会有怎样的感受?
库伯勒-罗丝(Elisabeth Kübler-Ross)在1969年提出了哀伤的五个阶段(DABDA模型),我们带学生们阅读纽伯瑞金奖儿童文学《仙境之桥》时讨论过,它也帮我更理解了自己的一些经历。
《仙境之桥》| 新蕾出版社
C计划思辨读课L6级别用书
从网上的一些视频里,我看到这些女排姑娘的亲人们,流露出不同阶段的情绪。
第一个阶段:否认(Denial)。
很多人听到亲人突然死亡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伤痛太巨大了,人也往往不愿相信。
孩子只是照常去练球,谁能想到竟变成天人永隔?
死亡越突然,家属可能越震惊,否认的感受哪怕持续很短的时间,都可能极其强烈,影响人很多年。比如让人变得患得患失,或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很难再去相信,总怕再经历一次这种打击。
/NYT/
在这个阶段,家属往往还表现得很冷静。
在一个流传很广的视频里,那位父亲条理清晰地询问,我女儿到底死了没有?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女儿?一直告诉我们说在抢救,怎么又听说送来的时候就没生命体征了?
这个阶段的遮掩越多,对家属的伤害可能越大。
第二个阶段:愤怒(Anger)。
等到不得不面对现实,家属常常看什么都是错,有时气只能撒在家人身上,很多中年丧女的夫妻最后都离婚了。
/NYT/
如果死亡是因为人祸,或遭受不公平地对待,这种愤怒可能更强烈。
齐齐哈尔的悲剧更多是因为人祸,北京水灾这样的天灾,却也和人息息相关。人类活动导致气候变化下的极端天气增加,地区政府的预警能力、疏导能力、管理能力和救援能力,城市建设和规划对自然灾害的不同抵御能力,都会影响灾害的伤害程度。
愤怒可能变成武器,但也会给人勇气;愤怒可能伤害人,但推动社会进步的常常也是愤怒。关键在于,能否用不违法的、甚至更有建设性的方式表达愤怒。
第三个阶段:讨价还价(bargaining)。
这可能是最让人心痛的一个阶段,它包括了深深的自责:如果我哪件事做的不一样,我的亲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还记得视频里一位妈妈跪在学校门口哭着大喊,“妈妈错了!我害了你啊!我害了你啊!”看了真让人感到钻心的疼。
这位妈妈可能在想:孩子,如果我没让你学排球就好了,如果我没让你上这个学校就好了,如果我不允许你那天去排练就好了,如果我没生下你就好了……你就不会承受这么多痛苦。
很多家属可能知道该被责怪的不是自己。但有时候,自责也是一种出路,面对真正该承担责任的人,自己可能做不了什么,那种无力感也太沉重了;还有时候,讨价还价,总还给自己留下一丝幻想,幻想事情可以变得不一样,失序的生活或许本可以还在正轨。
这种自责可能持续很多年,在人快乐的时候冒出来,在许久不敢谈论死去的孩子时冒出来。
第四个阶段:抑郁(depression)。
/NYT/
时家属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不想吃、不想睡、什么都不想干。视频里一位妈妈哭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每天都是痛苦。
我看过哈佛医学院的一篇文章,说抑郁症的人抑郁严重时希望与人隔离,但经历丧亲之痛的人在抑郁阶段往往需要人的支持和帮助。这或许是一点点希望所在。
第五个阶段:接纳(acceptance)。
/Fatinha Ramos/
接纳现实,带着对亲人的回忆和爱,逐渐回归日常生活,甚至开启美好的人生。我们带学生讨论死亡,也希望能走向接纳,孩子们能通过讨论死亡,更理解生命的意义。
现实并不容易。很多经历丧亲之痛的人,从未思考和讨论过死亡,持续在悲痛中,只能学习和悲伤共处;也有人像《海边的曼彻斯特》的男主,因为自己的过失,三个孩子被烧死了,他终身无法原谅自己,无法与自己和解。
作为一个隔着互联网看新闻的人,我有愤怒、有悲伤,也有一丝抑郁情绪,齐齐哈尔的悲剧或许已经成为旧闻,网上很少人再讨论了,这些情绪会变淡,但它们没有被合理表达,无处被安放,依然有一些累积在那里。我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偶尔想到,齐齐哈尔和北京水灾中那些丧失了亲人的家庭,现在在经历什么?有一天,类似的悲剧会不会发生在更多人身上,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无数新闻变旧闻,你或许觉得自己没想那么多,但回头来看,当下的焦虑情绪,又有多少是这些年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一点点累积下来的呢?
齐齐哈尔的医院里,一个男人呵斥那位父亲,“请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话太熟悉了。
打压、回避或否定负面情绪,传播“正能量”,是当下社会从上到下的常态。
制造恐惧,来压制愤怒、悲伤和抑郁,结果如何呢?人们能最终走向接纳吗?我想恐怕不能。
到底是什么阻碍负面情绪的合理表达呢?
一是拥有权力和话语权的人。
他们可能害怕感受会凝聚力量,害怕负面感受会带来不满。其实,感受是无法被消灭的,它就在那里,更关键的是如何帮助人们疏解、用合理的方式表达负面感受,这样感受才会被疏解,而不是越积越多。
二是多年的文化传统。
像《芭比》里呈现的,父权社会下,人们尤其不允许男性表达感受,女性表达感受也常常被认为是“过激的”、“情绪化的”。
东亚文化强调“发乎情,止乎礼义”,常常也把礼仪看得比感受更重要。
三是学校和家庭的教育。
学校里强调责任,家长们强调道理,成年人都常强调自己的权威,觉得这些比孩子的感受重要。
很多次,我看到街头伤心痛哭的孩子,却很少看到身旁的大人给孩子一个长长的、温暖的拥抱,告诉孩子,“你真的很伤心,我知道,我知道。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NYT/
不知经历丧亲之痛的父母们,现在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不用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痛哭,可以大喊,只要不违法,他们可以去表达
上周看到一张照片,齐齐哈尔三十四中的门口,有几十米的花海,和一杯杯的奶茶。
这个城市的陌生人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死难者的哀悼,表达自己的悲伤。
我很感动。在这个事件中,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可能就是这片花海吧。
/图片来源于网络/
放一束花,真的能让人感觉:我起码做了点什么,表达我的悲伤和愤怒。
我在深圳曾住过的小区旁的广场上,有个小池塘,每一两天我们都带着孩子在那附近玩耍。那有一座下雨后就很湿滑的小桥,围栏间距超过30厘米,桥下的水据说有一米多深,警示牌却并不明显。听说前几年就有孩子滑下桥,幸好被旁边的大人救起。
大约两年前的一天,听说那里淹死了一个孩子,至于孩子是怎么淹死的,邻居简单提到过几个不同版本。
我听了消息很难过,事故近在咫尺。我买了一束花,放在池塘边,打电话给社区办,申请信息公开,并希望他们排查池塘附近的安全隐患。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哪个版本的传闻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什么样,我甚至找不到能和我聊聊这件事的人。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样一个面目模糊的孩子。
我又想起在荷兰居住的朋友,前两周发给我他孩子同校学生意外去世的媒体报道,我可以了解到大洋彼岸一个陌生孩子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让我难过,却也能让我释怀。我和朋友在谈论起这件事时我流了泪,但我也感觉到温暖和力量。
让负面情绪被合理表达,有处安放的方式是什么?
在我看来,最基础的,是交谈
/NYT/
交谈的基础,是信息的公开和对言论的保护。
我想听到那些孩子们的故事,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的故事,我想和人聊一聊死亡和伤痛,我想听到不同的人的想法,我希望人们能谈论彼此的感受。
我想对很多父母来说,心中最大的恐惧,是自己的孩子发生意外,可能更深的恐惧,是如果这件事发生了,没有人再谈论自己的孩子。
但愿,即使新闻变旧闻,我们依然能去感受,去交谈,不会被限制,不会被喝止。
就像《芭比》告诉我们的,一个娃娃也能选择成为人,而成为人,要从“去感受”开始。
希望我们每一个人,也都可以尽力选择保护人性,选择的人多了,温暖和力量也会多一点。
作者:郭兆凡
C计划联合创始人,毕业于清华大学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曾任职高盛集团,后从事地震重建工作和教育创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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