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给一位饱受慢性失眠困扰的患者介绍“认知行为治疗”方法。
说到一半,她打断我,说:医生,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我有个问题不明白。我看过那么多教授,还有熟人,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过你这种方法?
我一时语塞。在那一瞬间,我在想,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好吧,还是不要得罪人。
我说,很可能是因为,你们那时没有充足的沟通时间,没有条件谈到认知行为治疗。
显然,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的想法是,如果认知行为治疗这么好,为什么熟人也不告诉我呢?为什么都是叫我吃安眠药呢?
在这片地区,很多人看病都希望能找到熟人,有熟人了心里就更放心了。但是,医疗这事,是非常吃“知识更新”能力的。
如果你找的这个熟人,对这个领域不了解,不专业,或者虽然专业对口,但是知识陈旧,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专业知识了,那么,哪怕他在主观层面上很想帮你,而在事实层面上你也得不到更好的结局。
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力不足”。
当然,我不能直接把这些话说了。我只能说,安眠药有安眠药的好处,前期可能是适合的。但是,随着失眠时间的延长,年龄的增加,你从药物中获得的好处很可能就会越来越少,而风险会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就需要重新考虑其他更好的方案了。
其实,对于慢性失眠来说,一线的、首选的治疗方法本来就不是安眠药,而是认知行为治疗。这句话已经写进了全球多个国家的慢性失眠治疗实践指南中了。
如果需要使用药物,那也不能把宝都压在药物上,而是需要同步使用“认知行为治疗”。否则,安眠药就容易越吃越多,越来越不够力。
很遗憾,哪怕指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某些地区的现实生活里,依然有“教授”头衔的专家对此只字不提,而由此到来的负面影响常常超过预期。
因为,一个关键信息,如果是低年资低职称的医生“不提”,那影响倒也没那么大。毕竟,当患者转向上一级医院,看更高职称的医生时,他大概率上还有机会得到更多更优质的信息。
如果反过来,那局面就不同了。
在人们普通相信“权威”的心理作用下,如果有一种靠谱方法,连“教授”,而且是那么多的“教授”都从来没有提到过,那想让患者相信我这种“千年主治”级别的医生说的话就会显得更加艰难,哪怕我给出了最好的医学证据。
所以,坊间谣言其实还没有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X民日报”、“X民网”以及“X卫健委”这类官媒竟然也给人民提供“电线杆”那类的养生信息。
当我妈转发一篇“养死”文给我,并且说这是“X卫健委”说的,我该如何劝他呢?我该如何解释,才不会被骂“读书读傻了”呢?
21世纪了,信息大爆炸了,貌似资源多了,而事实上,人们获取有效信息的难度反而更大了。因为好的东西本来就少,现在还被无数垃圾给淹没了。
回顾漫长的医学史,你会发现,人类已经走了太多的弯路。在这些曲曲折折中,医学界开始反省并吸取教训,其中最大的教训之一就是:
不要迷信权威,要相信证据;不要迷信故事,要相信证据;不要迷信千年经验,要相信证据。
此后,医学进入“循证医学”时代。
“循证医学”理念在1991年被正式提出,距今也不过30多年。和之前的漫漫医学史比起来,30年的时间还太短太短,短到还不至于让更多人去了解。

也许,随着时间线的拉长,会有更多的人开始看到光明,那个时候,遭受疾病困扰和折磨的人们将会比现在更有尊严。
然而,在这片有着特殊国情的土地上,我对这种美好局面到来的时间感到悲观。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真是没有信心能看到那一天。
算了,问心无愧就好。
祝你健康,美丽,又自由。

作者:余周伟
公众号:睡眠与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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