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萨尼的意外走红之所以荒诞是因为他引发了大量中国女性的关注和追捧，而现实中，一个真实发生在卡塔尔的、值得所有女性去了解的故事却被忽略了。
文｜莱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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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塔尔世界杯结束已有几日，回想起这届跌宕与奇迹交相出现的世界杯，最为荒唐的事件莫过于——“馄饨皮小王子”阿勒萨尼的意外走红。
他出现在卡塔尔对战厄瓜多尔的开幕赛看台上，言行举止和吉祥物拉伊卜极尽相似，很快，他也因为多次出现在电视转播中而一夜走红。开幕式5天后，这位“王子”就瞄准了中国市场，入驻了抖音。20小时之内，粉丝突破了一千万。要知道，卡塔尔全国的总人口也只有300万。随后，他又接连入驻了微博和小红书，收获了近百万粉丝，搭建起了一个“拉伊卜小王子中国后援团”，他的个人微博超话冲到第15名，热度超过张继科、谷爱凌等体育明星。
世界杯开幕式，阿勒萨尼瞬间走红。图 / 央视频截图
媒体为他造势，称他是“卡塔尔心碎王子”。网友们误以为他是大王子贾希姆的弟弟，称“身份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迅速脑补出了一段王室深沉长兄保护懵懂小弟的晋江文学故事。但现实中，阿勒萨尼并非王储，只算个卡塔尔王室的普通亲戚。他的父亲是卡塔尔前商贸部部长，但早已在2009年因为车祸去世。目前他只有16岁，还在读高中。
阿勒萨尼的意外走红之所以荒诞是因为他引发了大量中国女性的关注和追捧，而现实中，一个真实发生在卡塔尔的、值得所有女性去了解的故事却被忽略了。
开幕式当天，卡塔尔王室的男性成员们聚集在看台上近距离观赏开幕式和球赛，而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封闭看台里，卡塔尔王后莫扎则带着孙子们委身其中，无法被任何人看到。
开幕式当晚，莫扎和现王妃带着孩子们在看台内。图 / 网络
除了王后的头衔，莫扎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称呼——“中东武则天”。
五岁那年，莫扎的父亲得罪了国王，被打入囚牢，莫扎全家则被流放到科威特。当国王长子哈马德想要迎娶莫扎的时候，老国王哈利法要求莫扎只能以“侧妃”身份进入王室，莫扎王妃刚嫁入皇室，哈利法便警告她：“你最好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婚礼上跪拜母亲的环节，因为“侧妃”的身份，莫扎无法亲自完成，只能由哈马德当时的正室妻子代替行之。当时，莫扎还遭到了对方的讥讽：“粗陋的沙砾，永远也无法生出美丽的珍珠。”面对如此屈辱，莫扎并没有默默承受，而是反问那位质疑自己的正室妻子：“荒原上的蛇鹫，怎么能懂得欣赏珍珠的价值？”
1979年，莫扎意外淘到了一颗珍贵的黑珍珠，通过拍卖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70万美金，随后便一步步将人工养殖珍珠的生意做大。她与丈夫趁老国王哈利法在瑞士度假时，发动“不流血的政变”，顺利夺权后她就此成为卡塔尔王后，随后又成立了王室首个私人投资集团哈罗德百货，收购曼联足球队、华伦天伦、伦敦奥运村。
夺权后，莫扎还成立了“教育高于一切”基金会，耗资约十亿美元，接纳数十万儿童入学，“女孩需要像男孩一样接受教育。”莫扎曾反复强调。
莫扎和基金会的孩子们。图 / Twitter
她任命4名女性进入立法机构工作，允许女性在国事商议中具有投票权，她创建教育城，准许了男女混合性别大学的存在，康奈尔医学中心和其他美国大学也因此选择向卡塔尔开放。
莫扎也因此一度成为了卡塔尔女性独立的榜样，她的秘书在接受采访时形容说那些女生们在和莫扎说话时，眼睛都会发光。
但即便是这样一位女性，也无法在卡塔尔世界杯的各种转播中获取一个镜头。在阿勒萨尼以“馄饨皮小王子”的标签走红全网时，有很多网友会不禁发出疑惑：“卡塔尔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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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塔尔，女性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父亲、兄长等男性严密的监护规则下。她们不能掌控自己的学习、工作、婚姻、家庭、生育，而想要逃离这样的控制和监护，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运气。
1997年出生的阿尔·卡哈尼家世显赫，父亲是军方高官，哥哥是外交官。卡哈尼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大学选修的英国文学和哲学，即便如此，作为女孩的她在家里，依然是需要被监视的二等人。
从幼年开始，卡哈尼生活的房间窗户就装满了铁栅栏，防止她擅自出门。偶尔出上一次街，也要将黑色的长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父亲在她的手机上装了追踪软件，以方便家里的男性24小时掌握她的行踪。
一次，卡哈尼偷偷去理发店剪了短发，回到家里被一名男性亲戚看到，亲戚二话不说就拿起花瓶砸向了卡哈尼。但卡哈尼的父亲和哥哥根本不在意，不但没有怪罪亲戚，反而支持他帮忙“管教女儿”，这让卡哈尼非常失望：“作为家人，他们不但不保护你，反而成为了家暴的帮凶。”
转机出现在2019年，卡哈尼的父亲私自给卡哈尼定下了婚约，让其准备嫁给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这让卡哈尼感到万分绝望，下定决心离开这个控制自己20多年的家庭，结束这段被控制的生活。然而，按照卡塔尔的法律，25岁以下的女孩必须由男性监护人陪同才能出国。
于是，2019年12月，趁着全家人前往科威特旅行的机会，卡哈尼在凌晨3点钟带着行李，偷偷跑出了酒店，乘坐了一辆出租车到达机场，有惊无险地搭上了自己定好的前往伦敦的航班。
卡哈尼绘画中理想的自己。图 / 《60 Minutes》视频截图
但抵达伦敦不到一天，哥哥就已经追了过来，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卡哈尼曾在facebook中形容自己的生活像电影中的007特工，东躲西藏。
在新的国家，为了生存、为了藏匿，她再一次剪短了头发，脱掉了长袍，准备了许多个手机号，拒绝和家里的一切联络，住进了条件非常简陋的收容所中。她的亲戚甚至还多次发恐吓消息给她说：“我们已经贿赂买通了英国的官员，知道你躲藏的住址，伦敦的任何东西砸钱都能搞定，你识相的话还是跟我们回家。”
然而，面对这些艰难、危险的困境，卡哈尼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继续和家人们周旋着。出逃近半年后，英国官方了解到她的情况，将她安置到了一个秘密地点，直至去年，她才终于拿到了居留在英国的合法证件。她晒出了自己的新身份，并激动地向世界上的所有人宣告，以后在她的生活里，终于no guardian——不再有监护人了。
卡哈尼晒出自己的新身份。图 / Twitter
人权观察组织的研究员罗斯娜-贝贾姆曾在一份人权报告中批判过卡塔尔家庭传统中的这种男性监护规则：“卡塔尔的女性已经打破壁垒，在教育等领域取得了显着进步，但她们仍然必须遵守国家强制实施的男性监护规则，这些规则限制了她们过上充实、富有成效和独立生活的能力。男性监护加强了男性对女性生活和选择的权力控制，并有极大的可能助长暴力，使女性在面对家人或者丈夫的虐待和暴力时，丧失选择权。”
根据人权观察组织的调查，卡塔尔的女性必须获得男性监护人的许可才能结婚，接受某种形式的生殖保健服务。而反观男性，他们一次最多可以娶四个妻子，不需要监护人甚至现任妻子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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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监护机制下，卡塔尔夫妻家暴事件频发。2012年，卡塔尔妇女和儿童保护基金会收到了1000多份家庭暴力案件的报告，平均每天四起。这个数字如今仍在持续上涨，但至今，卡塔尔仍未建立起专门的防止家庭暴力的相关法律条例。多哈市哈马德医院急救办公室曾在半年内记录了超过200件在家暴中受伤女性的案例。这些女性受害者在20到40岁之间，她们身上的伤口和瘀伤、以及肌肉的撕裂大都是由男性有力的双手和刀棍造成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卡塔尔，家暴频频以被默许的态度发生着。2014年，一项政府调查发现，生活在卡塔尔的大约 16% 男性和 7% 的女性都认为，丈夫殴打他们的妻子是正常的，特别是在妻子擅自离家、擅自带孩子外出的时候。
卡塔尔的一名社会学家阿安沙里甚至还发布过一则视频教男性如何打妻子，并在影片中宣称：“男人是一家之主，是有权威的，就像管理公司一样，一家之主必须要严格管教老婆，生活才能够继续”，同时，他还公开向观众们讲解，该如何实行家暴：“打她的时候应该要发自内心的爱，要轻轻地打，必须要让妻子感受到自己的阴柔和丈夫的阳刚。”
阿安沙里宣讲如何进行家暴。图 / 网络视频截图
一个名叫纳瓦罗的墨西哥侨民和丈夫居住在卡塔尔，纳瓦罗曾是一名选美冠军，但和丈夫结婚后，屡屡遭到丈夫的暴打。身上的淤青退不下去，她出门就会涂上厚实的粉底，用黑色的眼影晕染整个眼窝，以此来掩盖被打的痕迹。最严重的那次，她的右眼眼角膜脱落、双臂骨折。
反抗是徒劳，每次她一离家出走，丈夫就报警，大批警察会出动找到她，并把她送回那个充满暴力和痛苦的家中。等待她的，反而是更为暴戾的殴打和辱骂。她多次提出离婚，但都被法院驳回，理由是，她应该学会服从丈夫，而不是急着摆脱丈夫。
在期刊《中东女性研究》发布的一项田野调查中，学者卡尔塔姆表示，在像卡塔尔这样传统、封闭的文化氛围中，女性被期望维护着家庭的利益和荣誉，揭露任何可能给家庭或部落带来耻辱的事情都是不可接受的——而离婚，在卡塔尔恰恰就是损害家庭荣誉最直接的表现。
后来，纳瓦罗冒着被丈夫暴打的危险，在网上发起了一个名为“Queens Without Scars”的反家庭暴力运动，她向全球的网友们征集被家暴的故事，并试图向联合国妇女署寻求帮助。在这个小组Facebook的首页，纳瓦罗写道：“我们化妆，从来不是为了掩盖暴力造成的痕迹，也不是为了隐藏痛苦或掩盖恐惧。我明白，让受害者们知道有人在关心她们，她们并不孤单是多么重要。希望这会鼓励她们站起来，打破沉默并寻求帮助。”
纳瓦罗发起的反家暴运动海报。图 / Instagr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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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卡塔尔女性如此的生存状况，当明星金晨在微博上晒出了模仿卡塔尔王子们的照片时，才会引发更有女性意识的网友们的反感：“当各国各地的女性都在为伊朗、阿富汗、卡塔尔等中东国家女性的基本生活权利抗争的时候，明星可以选择不发声，但请不要暴露自己的无知而不自知。”
在网络流传的另一张足球比赛的赛场照片中，在一众谈笑风生的王室男性前，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女性，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卡塔尔女性身穿的长袍叫Abaya，具有谦虚、恭顺的内涵。伊斯兰教文化中的女性，充满了原罪，除了脸和手，她们的整个身体都是带有缺陷的，不完美的，应该在公共场所用长袍盖住，不让男性看到。
开幕式看台上，只露出双眼的女观众。图 / 央视频截图

Abaya便具备这样的功能，它松散、宽大，可以覆盖女性的整个身体，具有除白色之外的多种色彩，而黑色的Abaya便可以让女性在穿上它之后能够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力。
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克里斯蒂娜·林德霍尔姆在一篇论文中分析写道：“全黑的Abaya让女性在公共场合匿名，作为身份不明、几乎看不见的存在默默地在社会中穿梭。”
不只是在卡塔尔，在广泛的中东、海湾国家，女性想要获得和男性平等的权利，往往要付出极为沉痛的代价。在传统宗教体系的束缚下，大部分女性甚至连基本的医疗救治都无法获得。
一位从小就随父母住在卡塔尔的33岁英国女性纳丁说，她从13岁起就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但直到最近结婚后，才接受了医院的正规治疗。在结婚前，医护人员总是以未婚的名义阻止她接受包括经阴道超声检查、子宫颈抹片检查以及子宫活检。常年的痛经、腰痛严重地影响了纳丁的身体健康和生活质量。“在卡塔尔，我们一直在受苦受难。当我痛得要命的时候，医生却宁愿保持沉默，什么都不做。”纳丁说。
好在，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正在追随莫扎的脚步，竭尽所能地为自己争取平等与自由。
2019 年 8 月，几名卡塔尔女性通过匿名账户在Facebook上发布了关于卡塔尔如何继续实施男性监护规则的推文，她们写道：“对女性实施暴力是男性的问题！结束对妇女和女孩的暴力行为应该从男人和男孩做起。”但在网络安全官员传唤其中一名女性进行审问后，这些女性不得不在24小时内关闭了她们的账户。
事后，一名参与活动的女生接受采访时说：“我很乐观，因为女性一直在发声。这是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女性在很多情况下都受过高等教育，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卡塔尔，年轻女性已经彻底厌倦了这种被控制的生活。”
但尽管如此，这条追求平等与自由的道路仍道阻且长——毕竟当下，即便强如莫扎，也只能在无法被看见的角落观看世界杯。
希望在未来，莫扎及卡塔尔所有女性能够平等出现在世人面前，享受体育、享受掌声、享受自己的权利，而无需再委身于角落。
因此，遭到群嘲的女明星，请不要在为自己的无知辩驳，那样只会显得你愈发愚昧蠢钝，以及，更多的了解了卡塔尔女性处境的女性，也不要再在所谓王子的留言区写下这样评论，即便它只是一句调侃——
在所谓“馄饨皮小王子”走红之后，很多中国网友都表达了自己想被送去卡塔尔和亲、甘作娇妻的心愿。流传最广的一条评论是这样写的：“我觉得不能让她们受这种苦，把我换过去吧……老公娶几个无所谓，钱给到位就行，我不怕蒙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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