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外壳下，爱是她们体会到的真实
当你爱的人活在另一个次元，这份感情会更完美，还是更残酷？
最近一年，线下委托cos逐渐在社交媒体上兴起。一些二次元爱好者会邀请coser装扮成自己喜欢的角色，作为“男友”和自己进行为期一天的“完美约会”，并为对方支付一定的报酬。出于安全需求，委托多发生于女性之间，尽管委托人要求coser扮演的往往是男性角色。
对于委托人而言，这是一次情感需求蔓延之下的“破壁”。这场跨次元互动，帮她们实现了从“我去二次元爱TA”到“TA来三次元爱我”的陪伴感升级。
更重要的是，角色面具后，委托恋爱更像是一次被精心安排的社交。它并不单纯是委托人对恋爱体验和情绪价值的“购买”，而是一场相互治愈的双向奔赴。
一
cos委托，
一种很新的恋爱方式
约会进入到游戏环节时，竹溪输了。她是故意的。
对面的女孩笑得很开心，竹溪顺势掏出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女孩感动得哭了。那一刻，竹溪也有落泪的冲动。
此刻她正在扮演乙女手游《光与夜之恋》中的男性角色陆沉。陆沉是家族企业的CEO，面对自己珍爱的小姑娘时，他应该永远都是青涩且爱意深沉的。
于是竹溪忍住了眼泪。
竹溪cos的陆沉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约会”。委托竹溪的女孩名叫玲与，20出头，在离竹溪不远的另一座城市里读书。
正式约会前一周，竹溪在微信上了解了玲与心中陆沉的形象、希望陆沉有怎样的举动，还询问了玲与有没有忌口等细节，然后确定了具体时间和行程。
约会在正午开始。当天凌晨竹溪就坐上了前往“约会地“的火车，随身的包里装着各种化妆品、镜子、假发和增高鞋垫。七点左右，火车到站后，竹溪找到了附近一家肯德基，支起化妆镜，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中开始化妆。
妆造是cosplay里最耗费精力的一项，女扮男装的约会更是如此。为了在形象上贴合“陆沉”这一角色，竹溪需要用胶带把脸绷起来，改变自己的脸型。之后，再戴上显色的暗红色美瞳、画好眼妆、加上几层定妆、整理假发、垫上7厘米的增高垫，一套操作下来，用了近两个小时。
“陆沉”到玲与的学校门口接她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玲与出现时，“陆沉”一眼认出了她：“今天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希望你可以放肆一点。”竹溪模仿着陆沉的语气，用一句能够带给对方安全感的开场白，开启了一日“约会”。
后来，玲与在给竹溪的信中写道，那是竹溪的身体承载着陆沉的灵魂陪伴她度过的一天。
竹溪会根据委托人的需要，安排约会的细节
回忆里有温柔注视、摸头杀、隔着口罩亲吻等恋人间的亲密互动，也有种种男友力十足的细节：走进美甲店时，“陆沉”先行一步帮玲与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上下扶梯时，“陆沉”总是提醒玲与注意脚下；“求婚”后的傍晚，她们在晚风中漫步海河边，“陆沉”为玲与唱起了歌。
如想象中一样，玲与在这场“一日约会”中，获得了真实而沉浸的“完美”恋爱体验。回学校的路上，有人跟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出来玩时，玲与很自然地回答：“我和男朋友一起！”
过去一年里，竹溪陆续接过五十多场类似的委托。次数多了，她总结出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比如：要携带头绳帮“女友”在吃饭时扎头发，准备纸巾方便擦手擦汗；面对穿长裙长裤的女生，可以在乘出租车时帮她们开门；而穿短裙的女生因为上下车不便、容易走光，要让她们坐在靠右的座位。
要置身不同场景下处理不同角色的临场反应，还需要加入更深层的理解。
为此，竹溪常常看一些角色性格剖析的帖子，熟记不同角色的名言和名场面，并模仿他们说话的语气。
大多数时候，竹溪会把自己代入其中，她觉得好像是在替角色去爱人。
二
  和虚拟“男友”，
达成真实的恋爱体验
当“查理苏”在面前单膝跪地时，溪鱼形容那一刻的自己“眼睛瞪大了三倍”。
游戏里，查理苏与她有过婚约，但未能修成正果。但此刻，“他”已经把戒指戴到了溪鱼手上，让这段剧情在现实里有了只属于她的完美结局。
“查理苏”向溪鱼“求婚”
溪鱼最初接触乙女游戏，只是为了缓解自己考研的压力。在现实里，她并不是一个擅长和异性交往的女生，就连游戏里与角色的亲密活动都很不习惯。
直到一天晚上，溪鱼回学校时被几个醉汉尾随。慌乱之下她不小心点开了游戏，手机中播放出的男声吓跑了醉汉。那时，她真的有种“被男朋友保护”的感觉。
后来，随着与游戏中男主的交流逐渐深入，她从中获得的陪伴感和恋爱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游戏中的陪伴毕竟还是虚拟的。当溪鱼第一次知道“cos委托”的存在时，便开始期待游戏中的男友来到现实世界见她的场景。于是，她选择花280元，购买了“查理苏”六个小时的陪伴。
不同于以往自己费尽心思收集周边、参加展览，溪鱼觉得，这一次，是游戏里的男友穿越“次元壁”来见她。
竹溪穿越到委托人的城市，与“女友”约会
游戏中的查理苏喜欢大声表白。当溪鱼在海底捞门口看见捧着一大束红玫瑰、一进门就大喊“未婚妻”的“查理苏”时，觉得游戏中的角色真的出现在眼前，又可爱又好笑。
约会中途，一个女孩来要“查理苏”的微信。“查理苏”看了溪鱼一眼，对女孩说：“不好意思，我在陪我夫人逛街。”随后拉着溪鱼的手跑开了。
这一与游戏情节高度重合的场景，让在感情中经历过背叛的溪鱼觉得，自己是被坚定选择的人。
委托结束后的几天，溪鱼难以摆脱恋爱的情绪。再次经过约会地点时，看到熟悉的场景，都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接受委托后，竹溪带“女友”逛街
体验过“完美男友”后，溪鱼偶尔也会下意识地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男生与之比较，但她依然懂得如何划分二者的界限。
她曾将委托关系描述为类似“甲方乙方”的关系：“这样完美的人是在游戏和委托的设定下按照我的喜好‘定制’的，但现实中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能要求对方事事顺应你的心意。”
尽管这份雇佣关系只维持了一天，她也依然放任自己单纯地享受了这场“恋爱”。
一个专业coser的化妆台，梦从这里开始
对于coser而言，委托恋爱也不是一场没有感情的“金钱交易”，抛开角色的外衣，她们扮演的是女孩们心中的“完美男友”，是她们对理想爱情的投影。
同为coser的凉糕，也会在每一次接委托前给单主准备惊喜。她会按照单主的要求，用不织布亲手制作与角色有关的周边挂件。
因为在她看来，惊喜是约会中“必须包含的元素”。
在细节上，凉糕也会做到无微不至，比如，绅士般帮女生推门、拉椅子。凉糕说，这也是她作为女生，能想到的恋爱中最美好的场景。
委托人寄给凉糕的“情书”，收信人是她那天cos的角色
委托结束后，凉糕不止一次收到过来自委托人的信件，印象最深的一封，收件人姓名直接是她扮演的纸片人角色。
带着花边的精致信纸上，委托人一笔一画写下了几百字，凉糕读完后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替角色收下这份沉重的爱意。
但委托人她的女孩子坚持让她收下，她想感谢凉糕装扮成“理想男友”陪伴她。尽管她爱上了一个虚拟的角色，但那天她收获的感动无比真实。
三
 女生和女生，
一场相互治愈的双向奔赴
在cos圈，coser扮演的角色被称为“皮上”，扮演者个人被称为“皮下”，两者之间应当有着清晰的界限。
凉糕接委托的经历总是愉快的，一部分是她作为皮上，与爱人约会应当感到的幸福，另一部分则是她作为“社牛”的皮下，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获得的快乐。
不过为了维持皮上的形象，皮下总会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
几乎每个coser，都曾垫着10厘米的增高，陪委托人走上整整一天。到最后，每走一步都像岸上的小美人鱼走在刀尖上。而为了还原角色，四十度的夏天穿衬衫马甲、不到零度的冬天只穿西装，也都是常有的事。
在旁人看来，扮演一个合格的“男友”可能比真实的恋爱还累。但事实上，当这种感情发生在两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女孩之间，本身也是一场双向链接的治愈。
一场委托结束后，凉糕收到女孩子的返图
委托cos这件事，被竹溪当成爱好无偿地做了一年。在此之前，她一直为自己的外貌感到自卑。
以前读中学时，她曾被班里的男生指着鼻子骂“又丑又胖”。此后的很多年里，这个画面一次次在脑海中上演，她无法摆脱对这一情景再次发生的恐惧。
在正式接委托之前，她始终很担心，委托人在现实中见到她，会不会指责她与照片不符、是“高P”。
委托人的反馈，让她一点点走出了当时的阴影：“你真的很温柔”“你让我见到了想见的人”“这一天我很开心”。她感到，自己原来也是会被认可、被珍惜的。之后接到委托时，竹溪也会对每一个委托人说，“不要容貌焦虑，不要精神内耗，怎样的你都值得被爱”。
接受cos委托前，竹溪对自己的形象很不自信
过去一年里，她已经陆陆续续地为cos委托花费了一万多元。还在上学的她，依靠配音、直播等几份兼职填补这份爱好的支出。“有时候一天下来真的会很累，但是每次想到单主们跟我说的谢谢，以及她们见到这个角色时的样子，我就觉得我可以再坚持一下。”
这样的“意外收获”，是许多coser愿意一直接委托的原因。
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说，cos委托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精心安排的一次相遇、互动和链接。然而真实情感的付出，常常带来超越委托关系的情谊。
接受每一场委托前，凉糕都会准备手作的不织布挂件，充当恋爱中的甜蜜“惊喜”
凉糕曾经作为“男友”陪委托人曹云见了她的几个朋友。聊天中，曹云提起了中学时遭受的校园霸凌。曹云的朋友一直劝她原谅霸凌的同学，曹云坚持说不可能原谅，争辩时几乎要哭出来。
凉糕越听越气，当即帮曹云反击了回去。
后来，曹云向凉糕道谢，凉糕说：“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那一刻，她的愤怒越过了皮上应该如何做的思考，反而更接近是皮下想要维护朋友而自然萌发的情绪。
角色的面具背后，属于凉糕自己的灵魂，也在真诚地与每个人对话。“就像在绿皮火车上，听不同的人讲述她们形形色色的经历，对我本身也是一种成长。”
委托结束后过了几个月，曹云因手术而住院，凉糕以角色的名义送去了花和卡片。这份礼物，至今仍是曹云朋友圈的置顶内容。
凉糕以角色“萧逸”的身份，给生病住院的曹云送花
作为coser的竹溪则收到过委托人寄来的防狼喷雾。因为委托她的女生知道，扮演的男性角色背后，竹溪也是个需要经常独自乘夜车的年轻女孩。
有许多概念可以被用来界定“委托cos”。它可以是一门生意，一次体验，或是一场美好爱情的现实演绎。无论为其赋予何种性质，虚拟的外壳下，总有一些“真实”存在。
无论coser还是委托人，她们打造着完美的爱情，也在一场场约会中学着接受、欣赏自己的不完美。溪鱼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能从cos委托中获得力量的真正原因：“爱和不完美，就是我体会到的真实。”
作者  行舟  |  内容编辑  Yashin  |  微信编辑  李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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