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蓝星球而来、脸上有道鱼刺般疤痕的少年,挂在古老杉树上的“船”,即将因修建水库而淹没的千年村庄。“我”与少年一同开车前往万仞山修船,如同预演一场隐秘的别离。当夜晚树梢的星光如焰火般璀璨,照亮的是两人心底的执着与不舍。作者绮丽想象编织的故事网中呈现的是库区移民的现实人生。
挂在树上的船
  后来,小燃反复跟我说,他一直在冲我招手,不许进,不许进,路上还拉着警戒线,挡着防撞桶,你就那么一下子闯了进来。
  我说,你招手那么起劲,我以为是路边饭店招揽生意的伙计。
  那天,在那条空无一人的砾石路上,小燃追了我约有五里地,四野的寂寥与迫到路中央的浓绿让我收回了踩油门的脚。小燃从车后跑过来,经过车窗时,用手扶了一下草帽,扭脸冲我笑了一下。等他来到路中间时,又换了一副神情,小圆脸绷得紧紧的,双手一伸:“停,前面没路了。”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只一眼,我便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他挡在车前,风灌进他的红色背心和蓝色短裤,黄色草帽遮住了他的额头,我看不清他的眼,只注意到他左眼下方有道浅色的疤,闪着光泽,像根鱼刺,这与他稚嫩的面容并不相配。
  我下车抽烟,半倚着车门,用手挡着风点火,火苗一蹿一蹿,老对不准。一只手强伸过来,扯下我嘴里叼的烟,掉了个头,又塞了回来。我这才发现,之前点的是烟嘴,可我不在乎,用胳膊把男孩的手挡了回头,重新倒叼着烟,过滤嘴终于是点着了,耀眼的火花在指间跳跃,我盯着那光,直到它消失。突然没了吸烟的兴趣,手指一松,烟掉在地上,男孩飞快地伸脚碾灭,他穿双绿色的凉鞋,露着一排大脚趾。
  车前并非没有路,只是被伏地松侵占了。这些从两边山石里伸出的枝蔓在路上肆意地爬着,被车轮强行碾轧过的部位,苍绿转为枯黄。
  男孩开始围着我的车转,蹲下来查看它的底部,“这大切,底盘装甲,内裤都是钢的。”他一只手扶着银色的金属格栅边框,另一只手探到车底去很用力地敲。
  这个场景非常熟悉。我头回见这辆切诺基时,也是把头探到车底去。背面、底部、侧边,我总对正常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有强烈的好奇,前些年跑去云南博物馆看战国牛虎铜案时,别人惊叹牛与虎的平衡,我却蹲下来,歪着脖颈,从底部看到了塞到牛头里的那团卫生纸。
  “敢不敢上山去撒野?”男孩似乎在跟车说话。我看到有片光斑在他的红背心上跳跃,我捂住右手大拇指上的戒指,光斑消失了。
  我试图从路边的指示牌上找个地名定位一下此地,却发现蓝色路牌上打了大大的黑叉。不远处,一只雉鸡拖着长长尾羽信步穿过马路,隐入几株马尾松后。在它上方,灰喜鹊叼着毛毛虫展翅掠过。
  “小孩,山上有什么?”
  男孩很不满我对他的称呼,抬头瞪了我一眼,我发现他脸上的疤痕是张贴纸,边角翘起了。
  “你看不见吗?树,都是树。”男孩用右手食指按压脸上的贴纸,这只手的掌心缠着黑色的绷带。
  省界内的山多是武夷一脉,树没什么稀罕的。男孩看出我的轻视,大声说:“有棵老杉树,几百年了,树杈上还有……有只船。”他指给我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山叠着山,树压着树,视线的尽头,尽是些模糊的绿色山影。
  “是以前发大水时冲上去的,当时树还没这么老,它是扛着那只船长高的。告诉你,那可是一棵真正的神树。”男孩在我身边不停走动,换不同方位指给我看,“还没看见吗?闭上一只眼,一只眼比两只眼看得远,对,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有几秒,他的手指贴着我右边的太阳穴,他可能感觉我的墨镜碍事,想帮我拿掉,我有些恼怒,用力推开他,很大声地说看到了,他并不在意我的语气,反而有些得意。
  我无心去找那只挂在树上的船,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车座上闪着光发出嗡鸣声,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了,听筒里涌出一阵唢呐声,我忙让手机离耳朵远了些。
  “还有多久到,就差你了!”是我爸急吼吼的声音,紧接着,手机被我妈抢过去,“别急,慢慢开,安全要紧。”
  “为什么是唢呐?婆婆喜欢吉他……”没人有工夫回答我的问题,有人在唢呐声里大声喊我妈,我妈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来就来!又小声叮嘱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种场合,你是长孙,还是要到场的。赶不上出殡,赶上午饭也可以。外地来了好多亲戚,你露下面,也好叫他们挑不出理……”
  爸在旁边嚷:“叫他快点,他不来,谁扛引路幡?”
  妈又把声音压低了点说:“要是实在不想来,就说是疫情封家里了,听见没有。”
  挂断电话。一切安静下来。
  我点开微信,把吉他曲《镜中的安娜》又给我妈发送了一遍。我知道我妈没时间看微信,即便看到了,她也不一定愿意找执事的人更换背景曲,她够累了,我家是大家族,她又是长媳,每位亲戚来,都要陪着号啕大哭——我从内心厌恶这样的葬礼,没几个人是因为伤心才哭的,包括我妈。参加葬礼的男人们多数时间凑在一起抽烟打牌,脸上是一副总算能找个机会热闹一下的兴奋。女人们则穿着油腻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给活的人吃。至于我婆婆,她只能躺在那里,忍受这些喧闹。在这种葬礼上,真正悲伤的人反而是格格不入的,大家都像临时召集的演员,努力完成一套固定的流程,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没人在乎。我和婆婆待在一起时,是巴不得其他人都消失的。
-童蔚绘画作品-
  我出生时,婆婆就很老了,可她还是带大了我。她的身子越来越弯,走路时像一座圆圆的小山丘在颤巍巍地移动。我藏起她的拐杖,让她扶着我的肩,那时,我个子小小的,肩膀窄窄的,正适合婆婆扶。我们一起穿过小巷,去买新鲜的莲蓬吃。上坡时,婆婆走得慢,手轻轻地挂我肩头。下坡时,婆婆走得更慢,手重重地压在我肩头。
  大学时,我跟风学会了弹吉他,寒假时,坐在火炉边给婆婆显摆,是齐秦的《外面的世界》。这时,婆婆已经不能出院门了,她躺在床上,睡觉时微张着嘴,打着轻盈的呼噜,像小孩吹气球。有一回她突然醒过来,拍着我的手,迷迷糊糊却很急切地说,火车是不是要开了,你怎么还不走?
  婆婆是前日凌晨三点走的,我妈挨到天亮才通知我,她怕吵到我睡觉,又担心耽搁我上班,只要求我在出殡的时候赶回去。他们不知道,我早辞了职,成天在野外游荡,写些零散的不值钱的文字,之前存下买房的钱也换了车。
  我在家族群里发了信息,告知大家我不去送婆婆了。我还是不习惯撒谎,特别是拿疫情当借口——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干。有亲戚苦口婆心,死者为大,什么事抵得上给婆婆送葬重要?我没回,我和婆婆,关别人什么事?他们只是想送婆婆一程,而只有我,是想跟着婆婆一起走下去的。这两日梦中,我都见到了婆婆,她从嘈杂的人群里溜出来,拉着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个坐在冰棺旁边叠元宝的孩子发现婆婆不见了,大叫起来,大人们从牌桌边懒洋洋地站起来,四下寻找。
  婆婆在我旁边捂着嘴笑。我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安静,可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潮水般涌来一群人,婆婆被带走了,她像个孩子一样不情愿地扭着身子。我在她身后喊,婆婆,婆婆!她转身,伸出手,手指微屈着,想跟我拉手。我冲上前去,她又推开我:“在别的地方等我。”她眨下眼,朝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努努嘴,“带上我,走远点,不让他们找到。”
  那枚金戒指现在就套在我的大拇指上,圆圆的一个圈,闪着金光,我能在里面看到变形的自己,草帽与墨镜后面遮盖的是我这几天的邋遢痕迹。婆婆给我戒指时,我刚上大一,拖着箱子往外走时,她从屋里追出来,掏出个小福袋,很随意地递给我,说,留着吧,只剩下这一个了。当年,我有一大串,饥荒时,一个戒指能换一袋米。
  我转动着戒指,想象着婆婆就藏在里面,像拇指姑娘,或者更小。她伤心时总爱躲起来,十二年前爷爷走时,我陪她缩在楼上一间小屋里,窗外是震天的唢呐声,爷爷的棺材抬出了院门,白花花的送葬队伍在巷子里缓慢流淌。她倚着窗念叨:“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烧成灰,做成鞭炮或是烟火,‘轰’一声,大家都仰头看,乐呵乐呵,这一世就算走到头了。”
  微信的家族群里,有人发灵堂的视频,拍摄者离得远,看不真切,全是一些跪着的背影,高高的白帽子。画面的中央,有些男子在走动,应该是请来的帮工,他们弯腰打开冰棺,把婆婆抬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蹲在地上七手八脚地给婆婆套外面的寿衣。
  我把视频截图,放到最大,想看清婆婆的身影,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无论缩小或是放大,只是一片混沌的色块。婆婆似乎是不存在的,他们摆弄的也许只是一堆布料。
  我开动汽车,车轮从伏地松上碾轧而过,后视镜里,男孩在拼命招手,我用力地踩油门,男孩的草帽掉了,他捡起来拿在手里,追着车跑,我再次加速,男孩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想找片僻静的地方,村庄或是山林都行,我把戒指塞到嘴里咬,有几次,差点咽了下去。
  松枝在车轮下嚓嚓作响,在一条沟渠前,我急刹车,身子重重地压在方向盘上。这条看似能通往山林深处的路被人为切开,时间应该不长,沟壁还祼露出新鲜的红土。我被四下浓烈的植物气息吸引着,冒失地顺着沟渠往左走,尽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藏在大片灌木中,我掀开长满勾刺的三角叶藤蔓,看见对岸有只野狍子在饮水。河的下游是一片沃野,一只黑水牛正从河中泅渡上岸,踏入大片绿色苔草之上。在更远处,河水汇入湖泊,湖泊包裹着原野,蓼子花铺了一地。
  “就知道是这样。”我没头没脑地大笑了起来。
  这几年,我把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消磨在附近的田野中,脑子里为它们绘了地图,不错过任何一季的景致,可这片区域却单单逃脱了,它在我的眼皮底下出落得如此不凡。它否定了我的权威与努力,这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可突然想到婆婆,旋即悟出了什么,这样的秘境,正适合别离。
  爸爸又打电话催我回去,语气由凶转为悲,他问:“是不是以后我死了,你也不会回来?”没有妈妈在旁边调和,我们的对话变成争吵。我喊道:“你不懂,婆婆一直跟我在一起!”爸爸突然不说话了,很重地呼吸了几下,挂了电话。
-童蔚绘画作品-
  男孩拨开杂草钻了进来,我猜他刚才躲在草丛中偷听了我接电话,因为他很安静,并没有责怪我刚刚的突然离开。他蹲在我身旁,在草丛中摘了红色的萢子往嘴里送。我搬起一块大石头掷到了河里,野狍子忽然抬起头,竖起褐色的耳朵,一动不动,过一会儿,蹦跳着回了身后的密林。
  男孩突然站起来,用一根树枝指着对岸的山峰,喊口号似的说出一串话,等他说到第二遍时,我才听清是“总有一天要出海,自由自在地活着,比任何人都要自由”。我侧目看他,他头顶到我耳垂,估摸在一米七左右,脸上的疤痕贴纸脱落了一半,他不再按了,一把撕了下来。我顺着他宽松的领口看了一眼,胸口处果然用彩笔绘了一道X形状的疤痕。
  “路飞吗?”我说,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告诉我,他还有一件斗篷,在背包里。
  我问:“树上真的有船吗?”
  “当然。”这个cosplay成《海贼王》主角的男孩拼命点头,露着牙齿大笑起来:“万仞之巅,树梢之船,海贼王的平行世界。”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都来自动漫。
  “那海呢?海在哪里?”我存心给他泼冷水,这种得了中二病的热血小子,梦还是早点醒来的好。
  男孩说,等这个河水涨到树梢那么高时,船就能下水了。“虽然这只船有点破了,不过,我不会被打败的,我会修好的。”
  “你准备修好那只船?”我指着前方的虚空说。
  “只要有一艘船,就可以拯救一切。”男孩说。我又往水里扔了几块石头,这个男孩除了装扮和笑声,一点也不像路飞,眼睛太小,牙齿太黄。真是灾难,我想。
  “一个人太孤单了,我需要伙伴。”男孩让我跟他一起上山,他指指我头上的帽子,“你也戴了草帽,还有很酷的机甲。”他说的机甲是我的车,我想这才是重点,他看中了我的车。
  我当然不会答应他,可他抢走了我的戒指,他把戒指举过头顶说:“我要让末日火山摧毁它。”戒指在他掌心的黑绷带映衬下,闪着幽光,我咬过的牙印很清晰,我真想把男孩像石头一样扔进河里,可我的手脚却好像失去了力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很快就把戒指还给了我,我戴上戒指,同意送他一程,主要是我也想进山去看看,这个发誓要修好船去航行的狂妄小子,如何被现实碾成灰尘。
-童蔚绘画作品-
  男孩很殷勤,用后背压住一丛荆棘,给我开道。我不领情,让他先走,他蹦跳着前进,有几个萢子被他踩踏,红色的汁液粘在他的鞋底。他就这样登上了我的车,很豪迈地说:“出发,伙伴。”
  不能算是出发,需要先掉头,男孩说他要回到我闯进来的路口,把警戒线重新拉好,把锥桶摆好。他是接替他父亲来看守这个道口的。
  他把红黄相间的警戒线缠在水泥电线杆上,嫌一圈不稳妥,又拉了一圈,系在一棵香樟树上,他小跑着拉线,在停顿的间隙说话,“这群破坏者,老变来变去的,昨天说挖掘机今天来,刚刚又说过完五一来。”
  我坐在一块椭圆形山石上看他干活,旁边摆着一个大肚皮的透明水壶、一个移动电源、一个黑色双肩包,看来这是男孩看守时的营地。从两边山石的横切面看,这条马路应该是炸山开出来的,人类似乎可以随意地侵略自然,给山掏个洞扎个眼什么的,顺手极了。
  男孩把一些碎石块搬到路中间,风鼓起他的背心,他察觉风来了,便扬着下巴,闭着眼,把脸迎向风的方向,像是在迎接风的挑战。
  开车前,我又刷了一下微信,家族群里不再有人上传葬礼现场图片了。妈给我新发了语音:“出了点事,要改天了,你不用急着赶来了。”我打电话回去,没人接。我给一个表弟打过去,他不等我问,便急急地说,来了一群人,堵在巷子里,不让婆婆土葬,要火葬。
  “婆婆还好吧?”我问。
  表弟愣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她又不能说话,怎么知道好不好?”
  我猜灵堂是乱成了一锅粥,依爸的性子,一定是冲在最前面,争执起来,动手也是有可能的。他练过气功,我倒不担心他吃亏,只是想着这个时候,应该要守护在婆婆身边才好,她活着时,最怕与人争执,吃再大的亏也只是笑笑。
  我突然觉得倦乏,转动着戒指,看着这个被乱石遮蔽的路口,这后面是连绵起伏的密林与湖泊,搞不好还有猛兽。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还有暴雨,为什么要拉警戒线,就是警告远离。如果当时我看到了警戒线,还会闯进来吗?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我想这是不错的方案。陪男孩去修一艘挂在树上的船,这事太不靠谱了。
  男孩把收拾好的背包甩在地上,眉头蹙成一团,“你答应去的,不能反悔。”
  我懒得理他,径直回到车上,男孩在外面喊:“你一定要去,如果不去,这辈子都会后悔的。”等他走近时,又换了一副真诚的表情,“很快,这里就要变成水库了。”
  我有些惊异,怨自己愚笨,脑子里的信息被阻隔,早该想到,这片警戒区就是规划中的水库,早几年新闻就报道过,夕渡,本省最后一个千年村庄即将沉入水底,有很多煽情的旅游推文,而我也是因此才刻意疏远以至遗忘。
  我装出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同时,又明白了自己几分,别人的导航是地图,我的导航是感觉,我得学会抛却所有的理性去信任我的感性,它指引我来的地方,无一不切中我最深的欲望。现是,正是最好的时机,游人退去,村民迁走,一个腾空了的乡村,正适合我和婆婆慢慢告别。
  男孩见我松动,赶紧坐到了副驾上,双肩包放在脚下,用坚定的语气指路:“左拐,对,朝山那边开。”这是条土路,从两座山中间的一处缝隙插入,光线很暗,有股阴寒之气从四周渗入。
  “没我领着,你根本找不到路。”男孩居功似的抬着下巴,手紧紧握着安全带,手腕在轻轻颤抖,安全带时紧时松。
  道越开越宽,可大坑小坑也越来越多,有几次,我感觉轮胎碾了什么东西,想下去看,男孩抓紧我胳臂:“别下去,只管朝前开。”
  我有些生疑,可也没有坚持,这地块显然被人破坏过,有挖掘机碾过的痕迹,野草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焚烧过的黑色灰烬随处可见。
  直到开出这片区域,男孩的手才离开我的胳膊。他掏出大水壶,嘬着嘴巴吸水,只剩一点底了,吸不上来,他啪地按下壶盖。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纹丝不动,草地上遗洒的白色骨骸和未烧尽的冥币透露了这片区域的秘密。每个村子都会有自己的坟地,迁村自然要迁坟,只是这片坟场的规模之大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想想又很正常,一千年的村庄,地下住的人当然要比地上的人多。又想到婆婆,如果不让土葬,她跟爷爷比邻而居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我问男孩,是不是清明时迁的?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接着又说,那时发生了很多怪事。他把水壶的盖子啪嗒啪嗒地按着,讲了几则见闻。我问他手上缠的黑绷带是怎么回事?他把手举到面前,大声说:“是同伴的记号。”
  男孩说的同伴叫牛仔,去年夏天在河里游泳淹死了。“他没埋在这儿,在那边山脚下。”男孩按下车窗,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个小土坡下面,旁边有片樟树林。我看了一眼,又是一大片绿,在这里,绿是肆意的,也是让人发腻的。
  男孩又说,前些天,他从那山脚下过,有团蓝色的火一直跟着他。“我跑它也跑,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后来就不跑了。是牛仔的骨头没烧净,不仅牛仔的,很多骨头都没烧净。”
  我不再说话,点了单曲循环《镜中的安娜》,仪表盘上蓝色的数字在跳跃,十点,正是婆婆出殡的吉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有一支白花花的队伍,跟在婆婆的棺椁后面,穿过一条僻静的小道,抵达爷爷的坟山。男孩低下头拨弄了一下腕上的电话手表,发了几条语音,说的是本地的方言。中间他突然抬头冒出一句,这什么曲子?我没回答,过了几分钟,他就歪着脑袋睡着了,嘴微张着。我没有叫醒他来为我指路,在岔路口,我选择了通往村庄的路,我希望他多睡一会儿,直到我抵达村庄——比起去那座不靠谱的山,我更想来的是夕渡村。
  在全世界有多少这样的村庄呢?它们包裹在大山深处,能隔绝大多数外界的动荡。六十年代,婆婆就在这样一个偏远的村庄里躲过了那场灾难。我小时候是听那个村庄的故事长大的:狼拍打夜行人的肩膀,一回头就咬断脖子;猎人用裹了毒药的内脏诱杀野猪,除了人与兽的斗争,还有叮咚作响的山泉水、用铁桶吊在水井里的凉西瓜。
-童蔚绘画作品-
  可现在,这个村庄和婆婆一样,没了呼吸,只是安静地躺着。
  按男孩所说,村子是在春节后搬空的,只是几个月时间,大自然就派野草与动物收复了这片被人类操持千年的土地,石头砌的矮屋塌了,野菊在水缸旁疯长,几根竹子顶破了猪圈,野猫在房顶灰瓦上躬身前行,几扇碎了玻璃的木窗吱呀晃动。
  男孩还在熟睡,歪斜着身子,头倚着车窗,手里抱着透明的大肚水壶。我在村口一棵老樟树下面熄了火,这棵裹着红布的老树,树冠宛如一只仰天啼叫的大公鸡,它的羽翼遮蔽了半个山坡。从车里出来,我绕树走了一圈,低处的树枝上系满了红色的祈福绸带,高处的枝头是系了砖头扔上去的。现在,红布条褪色了,支撑老树的一根钢管倒了,硕大的枝丫垂在土里,树的顶部,栖息着一群八哥,黑亮的身子踩踏油绿的叶片。
  这样的散步是艰难的,我的脚步落在了这一处,便不能落在那一处,无论我踩踏哪一块,都无法再次与它相遇。我跳进小树枝捆绑而成的栅栏,从几间堂屋里穿梭而过,阳光的炽热与土屋的阴冷轮番袭击着我,在一面贴满牛粪的泥巴墙前,我停下来,端详每一个大块头的区别,闻着它们散发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很难相信,这个大山深处的村庄还保留着晾晒牛粪当燃料的习惯,我想从牛粪与墙的契合程度查验它们的年代,却从缝隙处发现了白色的胶泥。
  路过祠堂前宽大的操场,绕过三四棵歪歪扭扭的枣树,我在木头搭的四面透光的厕所小解,到一半时,把门踢开,在这片天地里,所有的门都是多余的。
  村子的低处是河流,岸边倒置着几艘木船,船板朽烂,青草从破洞里探出来,水流不疾,碧绿的水面上不时泛起一串气泡,河边几块青石光滑圆润,我猜测这是淹死牛仔的水域,因为那旁边立了一个不许游泳的警告牌。
  男孩睡醒了,在按车喇叭,枣树上掠过一群麻雀,我回望小山坡上的那棵老樟树,我走了许久,却原来并没有多远。
  往回走,远远就看到男孩,他坐在车顶上,两条腿分得很开,一条腿支撑着胳膊,另一条在空中晃悠,他把手上的野果子抛到空中,张着嘴去接,果子砸到鼻子上,他用力地揉搓鼻子,一副睡醒了精力无处发泄的样子。
  见我走近,他拿果子扔我,力很轻,那果子没到我跟前,就落了,是青杏。五月,村庄里的果实因无人看管更加繁茂,它们还不知道,这是它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挂果,恐怕是等不到成熟了,汛期很快就会来临,当上游的闸门打开,这片土地将永远失去果实。
  “我有不好的预感,那些家伙,要来袭击我们。”男孩绷着脸说,冲着空中掠过的麻雀挥了几拳,然后跃起,抓住头顶的树枝,晃悠着攀到樟树的侧枝上。
  我点燃一根烟,在樟树旁边的神龛旁坐下,阴影已经从车上转移到这边了,远远地,能看到河水绕了几个弯后,被一座大山甩在了身后。
  男孩借着侧枝攀上主干,几个跳跃,上了更高处的树杈,我抬头,能看到他浅色的脚掌抵着深色的树皮,他的背心被树枝勾起,露出小麦色的脊背。
  “正义是由我来决定的!”口号声中,男孩又往上移动了几根树杈,有块系着红布条的砖块掉了下来,砸在我旁边的神龛上。男孩探头来看,见我好好坐着,又接着往上爬,只不过动作小了许多,只有几根踩断的枝叶掉下来。
  阳光一点点西斜,神龛内青石牌位上的字清晰起来,是“樟树大神之位”,牌位前插着几根残香,顶着一圈灰烬。
  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低处的主干上,他把树枝上的红绸扯落一地。
  “王大婶从网上批发来的布条,卖给那些旅游的人,十块钱一根。我们村的人才不兴这个。”
  “你不去山上修船吗?”我希望男孩能马上消失。
  “我睡着的时候,你开错了路。”男孩指着河流的上游,“万仞之巅,树梢之船,海贼王的平行世界在那边。”
  我站起来,仰望那座山。男孩坐在我上方的枝杈上,两条腿摇晃着,十几条红绸被他用脚尖挑拨着,上面黑笔写的人名皱成一团。
  “你来晚了。”男孩说,“原来这里可热闹了,那边是条小吃街。”他指点着,“就是牛粪墙那边,有炒螺丝、炸香蕉、肉烧饼,最好吃的是米饺子配红薯糊,韭菜豆干馅的,糊糊里有猪血、萝卜干。我告诉你,村里有三家做米饺子的,只有白大妈家的最好吃,我们村的人都知道,可旅游的人都瞎买。”
  男孩很用力地咽口水,他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开了农家乐,他指点着灰瓦白墙,逐一盘点,李大婶的炒米粉最有嚼头,王麻子家的藜蒿炒腊肉最大盘。每到饭点,这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烟,烧的柴不同,烟的颜色也不同,有黑烟、白烟、黄烟。
  “你家冒的烟是什么颜色?”
  男孩从树上蹦了下来,指着河边一座带院子的房子说:“那就是我家,我爸整天忙,我妈在县里开旅游公司,他们没工夫管我,我家从不起火的。”
  我们离开樟树大神时,男孩弓着腰从土里掘出了青石牌位,他说等挖掘机从后山那条路开进来,房屋、树木都会铲平,坑也会被填平。
  “这里的一切,就要消失。”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手指停在万仞山的方向,“只有那里不会。”
  男孩上车之前跌了一跤,樟树大神拱出泥土的粗大根茎将他绊倒,他的牙齿磕到嘴皮,血滴在地上的红绸上,看不出颜色,只是一片湿痕,他左手撑地起身,右手还是紧紧抱着牌位。
  “航海战士是不会哭泣的。”我听到他低吼了一句。
  男孩像村庄的主人一样指挥我,要我把车开进他家的院子:“晚上住我家,明天一早去万仞山。”我拒绝了,可同时也答应他,明天一早送他到山脚下。男孩担心我提前走掉,直到看见我将车停到河边,他才安心。
  我时常在野外过夜,后座有张气垫床,虽然伸不直腿,可蜷着还是宽敞的。今晚,我想独自待在车里,婆婆一定会来找我。
  有一阵子,男孩不见了踪影,河里有轻微的水花,却并不见人影。我看到那块不许游泳的牌子,男孩的衣服就搭在上面。我有些悲哀,十几岁的孩子从来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他们还没有把根扎进这片土壤,就有可能随风而去。
  男孩浮出水面时,我长舒一口气。他在水里翻了个跟头,一跃而出,将一条鱼扔到岸边,一尺多长的鲤鱼,银色鳞片。鱼弓着身子蹦,到了河边,再一用力,回到水里,尾巴一摇游走了。男孩又扔了几条鱼上来,陆续有鱼逃跑。
  上岸时,男孩很郑重地告诉我,他的名字:张·霍比特人·夕渡守护者·深蓝选中的人·燃。
  “张·霍比特人·夕渡守护者·深蓝选中的人·燃。”我重复了一遍,居然对了。我想起少年时躲在被窝里用手机看斗罗大陆打王者荣耀,我们这代人的成长是跟网络分不开的,甚至很多价值观直接就来源于网络。是从什么时候,我对那些东西产生了厌恶呢?我不记得,只是觉得喧闹,全是碎片在飞舞,让我没办法思考。
-童蔚绘画作品-
  面前这个男孩,他迟早要从二次元世界出来,三次元世界会把一切都敲碎的。可此时,他因为我叫对了他的名字而无比兴奋,正在使出各种花招控水,用手拎着耳朵歪着脑袋单腿蹦跳,左耳,右耳,他转着圈蹦,耳朵被揪离脑袋,像铁皮玩具的发条把手。没有水从耳朵里流出,倒是脊背上的水珠不能顺畅地淌下,拐到了胸脯上,X形的文身图案淡了,他还没长胸毛,那些水珠便平稳地滑到了小腹上,跟很多爱动的男孩一样,他屁股干瘪,骨盆窄小,双腿修长。他知道我在看他,可并不在意,他极为随意地套上衣服,嘴巴撇着,如同在干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我想,若是我不在,他恐怕会一直光着身子。
  他哼着歌,在一棵柳树下尿尿,光影在他身上游走。等他光着脚板踏着斑驳,开始清点鱼时,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他朝四下看了看,捡起石块打树上的八哥。
  “猫,对,是猫武士来过。”他突然笑起来,举起鱼在青石板上重重地撞击,随后,用一把生锈的菜刀剖鱼,很费劲才把内脏掏出来,等他把沾满血的双手放到河里去洗时,一只八哥叼走了暗红色的鱼内脏。
  他一直在说话,我因为懒得动才忍受着,一直是这样,黄昏的时候,我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男孩说,他是从另一个星球上穿越过来的。“我和牛仔都是,那个星球很特别,在地球的核里,就是地球的种子,你明白吗?”
  夕阳在水里晃,我又把戒指放到嘴里咬。男孩在鱼身上抹盐,盐是他搬家之前悄悄存下的,受了潮,结了块,需要揉碎了才能用,生起火堆烤鱼时,他讲故事的兴趣更浓了。“我们的星球叫深蓝,我俩的使命是守护天芽,就是地球的种子,等到地球死了,天芽就长大了,这样人类才不会灭亡。对了,你可以叫我燃武士,或者小燃都可以。”
  鱼烤煳了,我咬了一口,肚子里没熟,有血。小燃望着我,我只好吞了进去。他眯着眼笑:“你可以选择不吃的。”
妈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协商的结果是婆婆先火化再土葬。“哎,没办法,还是要烧,现在都这样,躲不开。”
  小燃从河里提水灭了火,几只野猫围拢过来吃我们剩下的鱼头鱼骨,他托着腮看,指着其中一只黄猫,说那是白大妈家的,“是只老母猫,腿是被牛仔用双节棍打瘸了。”
  小燃捡了一个大鱼头去喂黄猫,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脊背,可黄猫并不领情,扭着身子,冲小燃龇着尖牙。
  “有个性!”小燃冲它伸出大拇指,“明天带你去万仞山,好不好?”说着,他转头看我,嘴巴有点讨好地噘着,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没见过小燃这种表情,有点发呆,下意识地点点头。
  小燃蹦起来,拉着我的手,说趁天还没黑,带我去祠堂转转,他说旅游旺季,大吧车上的游人都爱在那块红底黑字刻着“白氏宗祠”的牌匾下拍照,现在虽然牌子摘走了,可里面那些大圆木柱子还在。
  这座位于村中央位置的木头建筑十分显眼,之前我从旁边路过时,就刻意避开了。我向来对高大气派的祠堂提不起兴趣。
  “有个大马蜂窝。”小燃比画着,“牌匾取走的第二天,马蜂就来安了窝。”
  黄昏,马蜂正在归巢,巨大的黄色肿瘤垂在大门正上方。从老远就能看见。
  小燃蹲在墙角捡竹竿,我猜出他的用意后,几次制止,他抿着嘴唇忍着笑,手下却没有停,他用一个捡来的黑色破塑料袋将两根竹竿缠在一起。
  “你不知道蜂蛹有多好吃。”小燃拖着竹竿走了过来,“你应该尝尝野味。”
  我夺过小燃手上的竹竿,扔到墙角,拖着他往外走:“带我去小学看看,我下午没找到。“
  小学就在祠堂后面,是一排石头砌的房子,围墙上刷着标语,操场很大,立一根光秃秃的旗杆,还有两个篮球架。小燃显然对学校没兴趣,他抱臂倚在铁门上,嘴里叼根蟋蟀草。
  “没人在这儿上学。”他吐出草,吹开面前一只垂丝下来的小蜘蛛,“就是摆摆样子,千年古镇,总不能没有学校。”
  我沿着操场散步,这不像没人气的地方,地上的泥巴踩实了,通往厕所的青石小道磨得光润。
  “有三年了,夏天,村里办帐篷节,人们成群结队带着孩子来,都挤在这操场上住,一晚上收上千块。”小燃捡了一根树枝撩拨铁门上的蛛网。
  靠墙的老槐树上垂下两根麻绳,系着一截木头,我坐上去晃悠,远处,万仞山一点点将光线吞没。小燃以为我发现了什么,很无奈地走过来。
  “算你厉害,阿里巴巴的宝藏被你发现了。”他走到墙角,有堆防雨布覆盖的物件,布的四周都压着石头,他也不先搬开石头,只是强行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的东西:虫蛀的蓑衣和斗笠,裂了大缝的扁担、断了扶手的独轮车、斑驳的铁皮热水瓶、碎了玻璃的镜框……
  我拎起一个镜框,里面镶着几张黑白照片,泡了水,粘在一起,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乡村,很多人家墙上都有这种镜框,深色的木框,印着牡丹花的玻璃后面夹着几张全家福之类的合影,镜框背面用麻绳系着,挂在钉子上,一挂就是一辈子,雨水从漏的瓦片里滴进来,照片遇到水瘫软一片,也没人在意。
(节选)
责任编辑丁莉娅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6
,原名张慧娟,北京市作协会员,老舍文学院首届高研班学员,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文学创作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从事过记者、编辑工作。作品见于《北京文学》《青年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等刊。获《北京文学》2021年度优秀作品新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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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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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
第6期 精彩阅读
END
签发|田    鹏
终审|张颐雯
审核|丁莉娅
编辑制作|姜博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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