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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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笔者看评论区，有人问了我一问题：为啥中国古代王朝会禁西洋宗教在国内传播？这问题太好了，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明白。看完本文大概就能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康熙57年，公元1718年，福建省福安县的码头停泊着一艘船。不多时，几个红头发的洋人从船中鱼贯而出，一下船就被几个当地人披上风衣，这几个洋人也很紧张，纷纷压低着头，似乎怕被人看到的样子，急匆匆的走了。
这几个洋人不是旁人，正是西班牙多明我会的传教士。之所以怕被别人看到，是因为他们没有信票。
◇ 清廷颁给意大利方济各会会士康和子的票
所谓信票，是康熙晚年发给西洋传教士的传教凭证。有这个证，可以在中国部分地区传教，没有的话，传教活动是违法的。其实信票这玩意儿没出现几年，之前一百多年，传教士在中国基本活动自由。
从1610年，利玛窦去世之后，中国天主教徒数量增长了百倍。从最早的几千人，激增到三十多万。甚至有些传教士认为，用不了100年，中国就会成为天主教国家。天主教能在中国有如此快速的传播，这其中少不了康熙帝开绿灯（详见：康熙这么厉害，为啥大清科技没能赶超西方？| 循迹晓讲）。
康熙跟传教士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在康熙50年之前，基本不管传教士的活动。但是，康熙50年（1711年）之后，康熙帝就下旨，严禁传教士在华传教。之所以政策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是因为5年前发生的礼仪事件。
◇ 清初著名传教士南怀仁画像
礼仪事件是康熙时期，大清帝国跟罗马天主教会之间一系列争辩的总称。双方互派使者，相互辩论。简单说就是，中国这边的传教士，在传教时，跟中国本土信仰发生了些冲突。比如说不让信徒拜孔子，不能祭祖宗。
这还得了，孔子和祖先崇拜在中国已经几千年了，传教士这种要求自然被大量中国人敌视。双方发生了不少冲突。康熙帝当然知道这些事儿，但他本人对教会以及传教士还有利用的地方，所以一直偏袒传教士。但传教士中不少人回到罗马，就跟教宗告状。教宗也派出枢机主教多罗来到大清，跟康熙帝交涉。不交涉还好，一交涉双方越来越不对付。最后康熙帝感到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外来威胁，于是下旨让在华传教士领信票，并保证从此以后不回西洋，才能继续在华传教。
至于没有信票的，就送到澳门，多暂有船愿意拉他们回去就回国，这基本就是给传教士开了绿灯。而且这个政策实际上也没操作好，皇权之下的官员，都会揣测圣意，而且本身传教对他们也没啥影响。底下官员就琢磨了，既然这帮传教士跟皇帝走得近，保不齐哪天一高兴就恢复传教了，那我现在干嘛得罪他们不让他们传教。
◇ 康熙帝画像
于是，私下无证传教的人还是很多。也有不少信传教士陆陆续续来华传教，一开头说的多明我会传教士，就是这种私自传教的。
不过这次，多明我会的传教士没有那么幸运，传教没几年就被人举报了。原来康熙帝驾崩后，四皇子胤禛登基，也就是雍正帝。
康熙帝是公元1722年12月20号去世的，按传统，新帝登基之后一段时间，是不适宜发布行政命令的，要跟孝子一样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守孝。一般来说，这段时间还是按老规矩老办法，之前怎么处理还怎么弄，皇帝不会太多干涉。
但雍正登基之后，孝服跟幡儿还没放下呢，就迫不及待发布命令。所有传教士，无论有没有信票，一律遣送到澳门。如果懂历法绘画或者什么洋玩意儿的传教士，可以先送北京来让我看看。所有官员必须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行政命令，底下官员哪敢怠慢。于是，那批多明我会的传教士就倒了霉。当然了，给他们提供住宿的家庭更倒霉，之后被抄家流放，这是后话了。
◇ 雍正帝画像
很快，全国各地清理整治传教士专项活动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全国上下，几百座教堂被充公，其中大部分都是先被抢劫再被查收。大几百名传教士被清军士兵驱赶着来到澳门，等待回国，不用说各位也能猜到，等待期间的伙食费用洋人自负。有些传教士在前往澳门的路上，被围观群众用石头砸死，护送兵丁置若罔闻，有些甚至加入群众的队伍。那些大清本国的信徒更惨，轻的被邻居孤立，重的直接被乡亲们私刑处死。总而言之，雍正刚一登基，就在全国上下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运动。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有些朝中大臣实在看不下去，就跟雍正建议，是不是下手轻点。这得感谢当年康熙跟传教士走得近，不少传教士跟王爷高官都有密切来往。其中雍正的十二弟允裪就是其中之一。他给四哥写了个折子，里面替传教士说了不少好话。希望皇帝四哥能网开一面，别让事态再度扩大。
◇ 爱新觉罗·胤祹画像
说实话，允裪之所以干这事儿，也有私心。他当年就跟传教士走的很近，如今出了这么大事儿，北京的传教士就有找到允裪，让他帮忙求情的。不过允裪说的没错，如果任凭民间情绪的发酵，很可能激起民变，让政局更加混乱。毕竟九子夺嫡刚刚结束，雍正政敌们可还虎视眈眈的盯着皇位呢。
雍正看了奏折，直接扔在地上，史书中写了两个字：掷还。那结果甭说了，允裪不光没救了传教士，自己后来也被削爵，差点儿被圈禁至死。雍正驱赶传教士的活动，一直到雍正7年才基本结束。这7年中，像是之前说的抢教堂，打死传教士的事儿时常发生。
本来在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中西方深度交流，就这么被整治的几乎停滞。在我看来，这其中不少事儿相当诡异。
其中最奇怪的，就是雍正帝为什么刚刚登基，不先对那几个争皇位的兄弟下手，而是对这堆传教士下手。毕竟康熙皇帝尸骨未寒，死后不到一个月就搞这种大动作。这不是给政敌们递刀子么？其实仔细想想，这事儿也很正常，甚至这就是打击政敌的好办法。谁让这帮传教士没跟雍正走的太近呢？
◇ 爱新觉罗·允禟画像
我们看当年传教士最喜欢的几个皇子。前文提到的老十二允裪只是其中之一，像是三哥胤祉，老八胤禩，老九胤禟，都跟传教士走的很近。但这三位可都是九子夺嫡时雍正的死对头。尤其是老八老九，这俩人跟是跟雍正不共戴天。
当年九子夺嫡最高潮的时候，康熙帝身边有个翻译叫穆经远的葡萄牙人，也不知道从哪感觉出来老八老九最有可能成功继位，就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他们身上。追随老九胤禟东奔西走。甚至在康熙59年，专门给当时还是四川总督的年羹尧写信，让他支持胤禟，辅佐他登基坐殿。当然了，这封信没多久就出现在胤禛的桌子上。
这些点点滴滴都被雍正记下来了，所以在他登基之后，就开始着手清算当年的事儿。胤禟这个传教士朋友自然在清算的行列里。后来胤禟被发配西北交给年羹尧看管，雍正特意下旨，那个葡萄牙人穆经远追随胤禟一起去。后来胤禟被圈禁，穆经远也被押回北京，秘密处死了。
◇ 雍正伏虎图
当然了，如果只有一些传教士支持雍正的政敌，他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把传教士一杆子打死。雍正之所以要从根上禁止传教，这也是文章一开始的问题的根本原因——那就是皇帝察觉到天主教对皇权产生了极大威胁。
18世纪，天主教经历了宗教改革，大量原教旨主义的教义被废除。留下来的，更多是“人人生而平等”“信徒因基督的牺牲而得救”这种教义。
这些“歪理邪说”跟秦制思想完全是不相容的。你宣传人人平等？那朕是不是跟老百姓一样？既然平等，为什么老百姓给朕交税，为什么见了朕要三拜九叩？这东西不能琢磨，仔细琢磨都是对皇帝统治的威胁。而且来说，天主教是认教宗的。虽然教宗远在万里之外的罗马，但理论上，他也是中国天主教徒的最高精神领袖。
那问题来了，罗马教宗跟大清皇帝都发令，你听谁的？这是小问题么？当然不是。雍正帝曾下旨，明确说过此事：尔等欲我中国人尽为教徒，此为尔教之信条，朕亦知之。然试思一旦如此，我等为如何之人？不尽为尔教皇之百姓乎？教徒唯听命尔等，一旦边境有事，百姓将唯尔等之命是从。
◇ 《圣谕广训》书影
值得一提的是，在1670年，康熙帝颁布了十六条“圣谕”。所谓十六条“圣谕”，就是康熙帝训导教化百姓的指导手册。而到了雍正登基后不久，专门搞了一个万言的《圣谕广训》，亲自阐释他爸爸的十六条，并下令全国宣讲刊行。
此时，正值雍正帝解决传教士的问题，而这部《圣谕广训》就正好用来消弭掉近百年来天主教教义对老百姓的行为思想观念所造成的影响，从而确保老百姓的思想观念的统一，恢复老百姓出厂设置。
如此一来，雍正刚登基就着手清理西洋传教士，就再合理不过了。毕竟在雍正看来，这帮传教士不仅和皇子走的近，甚至唱“歪经”，让大清子民思想行为上越来越“离经叛道”，这是雍正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皇权至上的传统社会中，皇帝绝不会允许天主教这种可能会对皇权产生威胁的东西广泛传播。其实，不光是天主教，其他洋教都很难传播。不知道这么回答，这位网友满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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