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中文报纸上的清军为啥总在赢？

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主讲：三喵先生

策划：三喵先生

责编：马戏团长

全文约3000字阅读需要10分钟

讲到假新闻，见证过俄乌战争的诸位应该都不陌生，什么“一小时二十二分速通基辅，绍伊古一战封神”，还有“马里乌波尔钢铁厂的大鱼”，等等等等。战争都打了一年多，这些假新闻的受众还沉迷于这样的信息茧房里不可自拔。

◇ 你说超值就超值

其实，在历史上这样关于战争的假新闻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在甲午战争期间，大清的媒体报纸就充斥着各种关于战争的假新闻。甲午战争大清输的非常彻底，但在当时的报纸里，大清却是一直赢赢赢，把日本打得满地找牙，那大清报纸为啥这么报道？这又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大清早在鸦片战争之后就有了民间的媒体，尤其是在新开放的上海。甲午战争之前，上海滩上的民办报纸杂志有好多家，比如《申报》，《万国公报》，《字林沪报》等等。

◇ 1861年11月，由传教士于上海成立的第一家商业中文报纸《上海新报》

彼时办报纸的中国文人亲眼目睹外国势力一步步蚕食中国，痛心疾首者大有人在。当时的大清对于民间办报没啥监管的意识和技术，所以能在报纸上看到文人们对国事发表意见。

甲午战争之前，朝鲜东学党造反，中日两国围绕此事剑拔弩张，上海的一些报纸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申报》专门发文，告诫读者日本大有吞并朝鲜之意，呼吁清朝早做准备。

◇ 光绪二十七年（1875年）的申报

等到战争真的开打了，这些报纸也敢于向朝廷建言献策，比如有报纸质疑清政府为什么开战之后不敢造船，还有报纸是恭请光绪皇帝御驾亲征。而更是有报纸提议说中国应该海军尽出，把日军围困在朝鲜，然后另派一支军队偷袭日本，直捣黄龙。类似这样的意见反映了那会儿中国文人对日本和时局的态度，大清打西方打不过，打一个小小的日本，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灭此朝食？在那些报纸编辑看来，战争还没打，大清就赢定了。

可是，真到了报道战事的时候，这些报纸就出尽了洋相。当时西方各国，包括日本，一旦开战，报纸派遣随军记者跟着军队是一个惯例，但大清对此是闻所未闻，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一律没有任何报社记者随军，自然也无法发回一手的战场信息，能依靠的全部消息来源只能是大清官方发的战报，而这些战报要么语焉不详，要么秘不示人，甚至公开造假，报纸靠着这些玩意儿发布信息，真实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 《高丽月夜大战牛阵得胜全图》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

战争开打之后，中日两军在朝鲜进行了一系列的陆战，从牙山打到平壤，大清陆军都惨败而归，但将领叶志超谎报军情，说自己打赢了，这是后方唯一能得到的情报，于是报纸就围绕假军情做文章。

光说打赢了不行，你得有故事有细节，报社编辑们就开始脑补了，比如说左宝贵效仿了战国时期田单的火牛阵，趁夜大破日军，而在具体的战斗中，清军用盾牌挡住了日军的子弹，随后用长矛跟日军搏斗，杀得日军尸横遍野。

这些报道绘声绘色，还配着插图，让读者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到清军英勇善战，大清将领运筹帷幄。当然，到后来清军是从平壤败退，回到国内。报社只知道清军是回来了，于是又开始围绕这个故事添油加醋，说大清军队在平壤把日军杀得大败，然后佯装败退，用拖刀之计吸引残余日军来追击，伺机设下埋伏，到时候羽毛扇子一摇，梆子一响，四周滚木擂石纷纷落下，定然来个瓮中捉鳖，叫那小日本鬼子有来无回。

◇ 《凤凰城埋伏地雷宋宫保大胜摩天岭》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

◇ 《恢复朝鲜得胜捷图》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

◇ 《宋宫保聂军门连山关大胜捷图》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

有这样的基调打底，后来的战事发展都能用类似的逻辑解释，大清反正就是赢了第一阵，然后佯装败退引日军来攻，再彻底打败日本人。所以后来战场跑到了辽东，那也没关系，报纸就说清军在辽东用地雷阵和埋伏战大胜日军。

而在海战中，明明黄海海战是北洋舰队大败，但当时大清反正也没正式的战报，那就继续编呗，日本的海军怎么能是大清对手呢？所以毫无疑问大清又是海战大胜，然后诱敌深入，在自己的威海卫军港设下埋伏，全歼日本联合舰队主力，显得非常有精神。

◇ 《威海卫大战得胜图》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

◇ 左《林管带奋身灭寇》；中《剿倭画报第二册》按其出售，每册五分，战必胜斋精绘；右《威海卫大败倭寇》

仗打到这个时候，其实胜负已分，该和谈了。关于和谈，大清自然又是不肯对外面透露半点风声，于是上海的报社们很自然地以为大清赢了，继续画图报道，清军一路狂胜，日本终于顶不住乞和。

在各国公使的恳请下，李鸿章以大国代表身份到日本谈判，而日本朝野也得毕恭毕敬迎接。谁料想啊，不满中国胜利的日本人竟然派出刺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妄图抹杀大清的胜利，结果，李中堂和各国钦差一起公审刺客，宽宏大量地把他给放了，并签署了《马关条约》，至于这条约具体内容是啥，大清朝廷没说，报纸也懒得打听，反正大清一直赢就是了。

◇《迎迓李傅相》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JACAR）图中文字是“中日失和已有一年，各埠生意清淡，故泰西诸国从中劝和，特来电音恭请傅相至东瀛议和，倭主派伊藤引舆迎迓”

等签订完条约，又风闻这日本还不老实，竟然派兵去攻打台湾，结果清军大胜，日本司令桦山资纪被俘获之后，清军守将刘永福不屑宝刀斩倭贼，而是痛斥后将其驱逐出境，至于往后台湾如何了，那报纸自然是没有后续报道。

就这样，一整个甲午战争，光看上海滩的报纸，大部分都是在讲清朝如何大赢特赢，就算事实是清朝一败涂地，那也无所谓，当时很多人对这战争根本不关心，真相对他们并不重要。即使如此，上海这地方洋人多，关于战争的真相还是慢慢地泄露了出去，一时间上海的报社和民众群情激愤，大清怎么可能败呢？这一定是洋鬼子跟日本鬼子串通一气，好灭我国威。

◇《刘大将军擒获倭督桦山审问》日本驻台湾第一任总督桦山资纪都被擒获了，刘永福不屑宝刀斩倭贼，而是痛斥后驱逐出境。

可是日后的事实越来越无可辩驳地被揭露出来，甚至日军旅顺屠杀之后一些幸存者跑到全国，到处诉说悲惨遭遇，真相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这才让办报的文人和报纸读者们如梦方醒，原来大清是真的败了，过去报纸上画的清军大捷，全是假的。

幻想和真相之间的反差如此之大，太让人难受了，日后主持维新变法的梁启超感叹，“吾国四千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以后始也”，而上海滩的报纸也纷纷意识到，大清再这么下去非完蛋不可，于是慷慨陈词，号召变革，而朝廷经此一败，威望大大下降，对于民间汹涌的变革声音也无力阻止。

几年之内，民间的报馆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而文人们通过报纸多多少少接触到了新知，这促成了几年后的戊戌变法，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这也算是报社给中国历史做出的贡献了。

我们现在看甲午战争中大清的报纸充满假新闻，倒还真不是因为清廷的舆论引导，大清根本没那本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上下信息沟通不畅，再加上办报的文人一厢情愿地以为中国肯定能赢日本，这才让他们靠着为数不多的不靠谱战报编出了各种假新闻，这其实从一个侧面证明当时的大清远没有做到“上下一体，信息通达”距离近代化，在制度上差的非常远，这样的老大帝国败给日本，是制度的失败。

这么一比较，现在的俄罗斯比当年大清还不堪，当年大清报人是因为朝廷的假消息才写假新闻的，他们自己也在批判大清，而现在的俄罗斯媒体干脆就无中生有编造新闻，甚至主动配合克宫作恶，这真的是越活越倒退，比大清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