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初夏，很多人观看《灌篮高手》追忆热血青春，为《深海》女孩的治愈之旅落泪，慨叹《中国奇谭》创新复刻童年经典。
缘起：万氏兄弟
中国动画可以溯及百年之前。1922年，中国动画界的开山鼻祖万氏兄弟（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制作了动画广告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在世界最早的动画片《可怜的比埃洛》（1892）、第一部现代动画《滑稽脸的幽默相》（1906）之后，中国动画人终于发声。当时，动画短片作为电影开场贴片播放，万氏兄弟观看后，深深为之吸引，并立志制作中国动画。1926年，他们制作出中国第一部动画短片《大闹画室》，拉开了中国动画的序幕。
1928年，迪士尼推出世界第一部有声动画短片《威利号蒸汽船》，主角便是风靡全球的米老鼠。紧跟世界潮流的万氏兄弟，1935年推出中国第一部有声动画短片《骆驼献舞》。可惜，战争的炮火毁掉了他们的机器与拷贝，令中国动画事业遭遇波折。1937年，迪士尼推出了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白雪公主》，以150万美元投资，在全球狂揽1.8亿美元票房。观影后的万籁鸣暗下决心，一定要制作中国的动画长片。1941年，排除万难的万氏兄弟推出了《铁扇公主》，改编自《西游记》“三借芭蕉扇”的故事，突出了孙悟空等率领民众反抗牛魔王的主旨，显示出全民团结抵抗侵略的爱国情怀。作为亚洲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不仅在国内上映，而且登陆东南亚院线。一个日本初中生看到此片后，毅然放弃学医而投身动画事业。他就是后来的日本动画之父——手冢治虫。
高峰：大闹天宫
自20世纪40年代起，迪士尼陆续推出了《匹诺曹》《幻想曲》《小鹿斑比》等，形成了自己的商业动画版图。进入50年代，《仙履奇缘》《爱丽丝梦游仙境》《睡美人》《小飞侠》巩固了其垄断地位。与此同时，中国动画也没有因战火而停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东北电影制片厂专门设置了动画部门，在日本友人的协助下，拍摄了第一部木偶动画《皇帝梦》、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动画《瓮中捉鳖》等。后来该部门迁到上海，组建上海电影制片厂，并于1953年推出中国第一部彩色木偶动画《小小英雄》。1955年推出第一部彩色单线平涂动画《乌鸦为什么是黑的》，虽然斩获国际奖项，却由于缺乏当年《铁扇公主》的中国风韵，被评委误认为是苏联动画。于是，1956年，《骄傲的将军》第一次将京剧元素融入动画，体现了艺术作品的民族性。1957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简称上美）成立，相继推出了中国第一部剪纸动画《猪八戒吃西瓜》（1958），第一部折纸动画《聪明的鸭子》（1960）。
1958年，日本东映推出了第一部彩色长片动画《白蛇传》，蜚声国际，也启迪了一位高中生投身动画事业，他就是宫崎骏。1960年，改编自手冢治虫《我的孙悟空》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上映。这两部具有中国元素的日本动画片在海外获奖，更坚定了中国动画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决心，其中就包括从海外归国的万氏兄弟。
在加入上美之后，万籁鸣决定重启《大闹天宫》计划。历经4年筹备，1961年《大闹天宫》（上）率先公映，万人空巷，好评如潮。当时，另一部动画也引发热议——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陈毅提出“能不能让齐白石的虾动起来”等建议，最终在上美老艺术家的合力攻关下，具有齐白石风格的中国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享誉国际。1963年《牧笛》力邀国画大师方济众加盟，传递了名家李可染的笔意。这些民族性作品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中国学派”诞生了。
20世纪60年代，日本动画破茧成蝶。1963年，手冢治虫以《铁臂阿童木》开创日本电视动画先河。1965年推出第一部电视彩色动画《森林大帝》。同期，藤子不二雄推出日常动画《妖怪桃太郎》，为后来的《哆啦A梦》铺路。70年代初，日本动画进入了巨型机器人时期。《宇宙战舰大和号》《机动战士高达》等现象级作品，推动了世界动画电影的发展。
1978年，暌违十多年的《大闹天宫》（全本）终于公映，一举拿下伦敦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堪称中国动画的里程碑。1979年，中国第一部宽银幕动画《哪吒闹海》，改编自《封神演义》，重新定义了少年英雄哪吒。老一辈艺术家不懈坚持，终于见证中国动画的高光时刻。
差距：奋起直追
20世纪80年代，世界动画呈现崭新潮流。1984年，美国孩之宝联手日本TAKARA推出的《变形金刚》迅速引发收视狂潮。1989年，美国讽刺喜剧动画《辛普森一家》开播，成为全球最长寿剧集之一。
日本方面，1984年，宫崎骏在《风之谷》中探讨环保理念，翌年就与高田勋等创立吉卜力工作室，陆续推出《天空之城》《龙猫》《萤火虫之墓》《魔女宅急便》等。1986年，《龙珠》《圣斗士星矢》《城市猎人》则开创了人气漫改动画的风潮。
随着《猫和老鼠》《聪明的一休》等国外动画引进，中国观众视野日渐开阔，同时中国动画人感受到与世界的差距，以上美为代表的“中国学派”，开始了积极的探索与创新。
1980年，《阿凡提的故事》延续了木偶动画的神韵，塑造了一位倒骑毛驴、留着小山羊胡的机智大叔的形象。1981年，根据敦煌壁画《鹿王本生图》改编的《九色鹿》，诠释了印度神话的人性善恶。1983年，具有少数民族风情的《蝴蝶泉》，为中国动画增添爱情悲剧类型。1984年，央视播出了5集儿童科普类电视动画《黑猫警长》。两年之后，剪纸动画《葫芦兄弟》再次以强人设与完成度成就经典。这两部作品至今闪动着流行文化的集体记忆。1988年的水墨动画《山水情》依旧流淌着风雅之韵。
到了20世纪90年代，伴随着电脑CG技术的日渐成熟，动画开始进入数字化时代。1994年迪士尼的动画电影《狮子王》呈现了大银幕的动画史诗。1995年，皮克斯推出了第一部全电脑CG作品《玩具总动员》。1996年，梦工厂汇集多国艺术家共创《埃及王子》，华纳则邀请飞人乔丹加盟真人动画《空中大灌篮》。日本方面，1992年的《蜡笔小新》走家庭喜剧路线，《美少女战士》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风行于世。1995年，押井守讲述“平行世界”的《攻壳机动队》，启迪了《黑客帝国》。庵野秀明的《新世纪福音战士》，融合了意识流、宗教、哲学意象，堪称走心机器人动画。1996年，青山刚昌推出推理名作《名侦探柯南》，长盛不衰。
与世界动画相比，中国动画正在经历阵痛。“统购统销”模式难抵市场冲击。大批动画人才下海为外国公司代工，而美、日动画片通过免版权费登陆中国荧屏，靠贩卖玩具、出版物等周边赚取暴利。中国动画片被生生挤出了黄金档，与世界动画的差距越来越大。1999年，作为国庆献礼的动画影片《宝莲灯》，虽然没有取得票房佳绩，但老一辈艺术家为中国动画所做的冲锋，令人心生敬意。
阵痛：力挽狂澜
进入21世纪，世界动画格局再度转变。2001年，宫崎骏的《千与千寻》拿到柏林金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等国际大奖。《航海王》《火影忍者》等漫改动画迅速风靡。2001年，梦工厂推出了3D动画《怪物史莱克》。2002年，福克斯全CG制作《冰河世纪》。2003年，皮克斯的《海底总动员》诠释父子亲情。2008年，梦工厂主打中国武侠的《功夫熊猫》横扫安妮奖,票房大卖。
此时，蛰伏的中国动画也在蓄力。比如2001年的校园音乐动画《我为歌狂》，2003年收视不俗的《大英雄狄青》《哪吒传奇》。但当时国产动画年产量仅为日本同期的1%。国产动画日趋边缘化。
为了破解危局，2006年，国家广电总局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扶持中国动画。广东奥飞动漫推出《喜羊羊与灰太狼》、玄机科技推出《秦时明月》等，为坚守国创的中国动画人燃起希望之火。上海今日动画与法国合作的《中华小子》，也掀开了中外合作的新篇章。
痛定思痛，只有粉丝基础深厚、与原作风格一致、故事背景为人熟知，才能在中国市场获得成功。2009年，果真有一部作品符合上述条件，它就是《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收获8600万元票房，让市场第一次见证了中国动画强势IP的商业价值。翌年《喜羊羊与灰太狼之虎虎生威》票房破亿元，再次印证了“电视动画引爆——玩具、出版物等周边销售——合家欢电影家庭式消费”的商业模式，也催生了《熊出没》《开心超人》《果宝特攻》等影片。2010年，中国动画产值208亿元，22万分钟，成为世界第一“动画生产大国”，但中国动画的整体水平与世界仍有不小的差距。
归来：国创复兴
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兴起，世界动画已经拓展到社交媒体，并与电影、游戏等深度融合。2012年，迪士尼的《无敌破坏王》讲述反派的心路历程。翌年的《冰雪奇缘》披童话外衣，抒发“LetitGo”的自由精神。2017年的《疯狂动物城》借动物表达多样性文化。皮克斯的《寻梦环游记》寄托对亲人的思念。2020年的《心灵奇旅》探索寻找生命意义的主题。
与此同时，国创复兴成为中国动画的母题。2012年，国家减少动画补贴政策，虽然动画产量下降，但也避免了骗补贴公司扰乱市场，挤掉水分留下真金白银。2015年，田晓鹏8年磨一剑的《大圣归来》，以开画不到15%的排片，最终斩获9.56亿元票房，力压《碟中谍》《霍比特人》《终结者》等好莱坞大片，成为当之无愧的现象级作品。在影片末尾，大圣回头的那一瞬间，相信每个热爱中国动画的观众，都能感受这个盖世英雄似曾相识——它曾在《大闹天宫》中出现过。跨越半个世纪，两代孙悟空分别见证中国动画的巅峰与复兴，这背后有一代代中国动画人的默默坚守与付出。
2016年，带有福建土楼等图案的山水画风格的《大鱼海棠》拿下5.6亿元票房，2D+3D的组合，让投资人看到了中国动画的魅力。2017年，电视动画《全职高手》，凭借出色的人物设定与剧情演绎，昂首阔步走出国门。2019年暑期档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狂收50.35亿元票房，刷新了中国动画电影的票房记录。这是新时代中国动画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此后，《姜子牙》16.02亿元票房，《熊出没伴我熊芯》14.76亿元票房，《熊出没·重返地球》9.77亿元票房，《深海》9.18亿元票房，都在不断累积着观众口碑与业界信心。在中国的动画电影票房前十位当中，国产动画已超半壁江山。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美成立65周年之际，推出了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讲述了8个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故事。其中，《小妖怪的夏天》取材自《西游记》，主角却从孙悟空换成了小猪妖，引发职场打工人共鸣，其温暖主题、另类叙事，迅速引发热议；《鹅鹅鹅》取材《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融合水墨画风、京剧脸谱等元素；此外，纯3D的《林林》，2D手绘的《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剪纸动画《小满》，3D建模+2D渲染的《飞鸟与鱼》，手绘+CGI的《小卖部》，定格动画《玉兔》，对于乡情、科幻、人性等主题的思考，透过中式想象力彰显民族文化之魂。正如央视评论所言，中国动画发展离不开三点：第一是要讲好故事，第二是要独具匠心，第三是要发挥想象敢于创新。
翻过中国动画百年画卷，波澜壮阔、蜿蜒曲折，始终不变的是中国动画人纵观世界潮流，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以民族性作品彰显文化自信，为世界文明交流互鉴贡献力量。我们期待，中国动画继续创造新的历史，愿与诸君共同见证。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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