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真正问题是如下几点:我们拥有旧石器时代的大脑,中世纪的制度,和神一般的科技。这是非常危险的。”
                                            — E.O.Wilson
“人在知道什么是对自己真正好的方面表现很糟糕,我们总将自己的内在与他人的外在相比较。”
                                           — The Good Life

疫情以来,商店关门已成家常便饭,但上周得知的两家让我格外难受。
先是知道伯克利第四街的Pollara Pizza要彻底关门。这家店卖的是方形薄脆底搭配应季食材的披萨。因为可以买小小快,所以一次可以吃到多种口味。
和它有特别的感情,因为几乎把它当成了我家食堂。在在从坐在餐椅里小小的一只,吃到在店里店外飞奔,和每个店员都熟络如家人。店员Jason和他的兄弟几乎每次都给我们打折,送额外披萨或是当日烘培的大酸种面包,和在在说好了长大了要带他一起做披萨。他们都默契的知道在在来了,就要做蘑菇披萨,不加葱。
Pollara披萨自从开张,就一直频繁出现在各美食榜单上,生意一直很好,不该是因为营业不佳而关门。他们对外公布的关门原因是店主想回到自己的家乡新泽西,和大家庭靠的更近,但真正的原因我们也无从得知。 
不夸张的说,我在insta上看到他们关门的消息时悲伤到哀嚎。吃不到美味又平价的披萨当然让人伤心,但更遗憾的是,构成我们稳定生活的拼图中,要彻底失去一个piece了。
没过两天,这样的感受又来了一次。邻里网站Nextdoor有人发帖“你们知道Albany电影院要关门了么?” 这家经营了88年的电影院因为房租没谈拢,立即马上就要关门。我们六年前搬家到伯克利时,downtown的独立影院多到我分不清楚,但这些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文化地标在过去几年接连倒闭,任凭人们怎么呼喊都没能留住一家。
而Albany的这家电影院离我曾经住了五年的家走路也就三四分钟,建筑侧墙挂着巨大的标注Albany地名的灯箱,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是名副其实的地标。过去几年我的大屏幕观影经历,至少有一半是在这里完成的。
留言区不出预料的感伤弥漫,人们用伤心,绝望,抑郁,愤怒来形容自己的看到社区核心文化标记的陨落。但两个留言把我从情绪的洪流中敲醒:
“上次我去albany影院看电影,全场就5个人,当人人都在流媒体上看电影,电影院凭什么存在?”
“可能是我的年龄够老,和一群人同时看电影这种社区体验,怎么能被一个人对着个小屏幕看片替代呢?”
是啊,当伯克利这样的文化中心,都没有人去电影院,我们又怎指望电影院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呢?但我们失去的,又岂只是几家电影院?
我们再也没有了和一群人共同投入一场伟大故事,在黑暗里欢笑流泪,散场后默默无言或者激动到说的停不下来的体验。我想起了当年好不容易找人托关系买票看《泰坦尼克》,全场的哭声此起彼伏;想起大学时和朋友在礼堂看《午夜凶铃》,贞子爬出电视机时邻座的男生几乎是跳到了他朋友的身上;也想起一个村庄,一个学校的人们搬着小板凳挤在一起,大屏幕的光照亮的,是人们脸上的虔诚和着迷。 
你可能会说那是因为文艺作品匮乏,精神世界贫瘠造成的。但现在就不是了么?
对,科技让生活极度便捷,无限“智能”,选择丰富,量身“计算”,人们随时随地在线,紧紧盯着手机的小小屏幕,不眠不休的被根据拿捏住人性弱点的流量密码生产出来的影像信息地毯式轰炸。
生活是不能再丰富再便捷了,于是人在科技的加持/挟持下最大程度的自己自足,不再需要公共生活,直到都把自己活成孤岛。传统生活需要进入的社区场所,比如菜场,商店,饭店,夜市,电影院,书店,甚至学校和办公室,一概都可以通过食指滑动手机完成。社交媒体让人们看似手握一切,但代价却是破碎的社区,极化的社会,孤独的个人和肤浅游离的生活体验。伴随着拥有关系的数量不断增长,质量却一再下滑。一百多年以来,对个体感受,个人需求无限强化的现代社会,终于让人们在美丽新世界中日益空洞,平庸,寂寞。
4月24号,我去参加了美国曾经的劳工部长,捍卫公共利益的斗士,伯克利大学公共学院教授Robert Reich的退休见面会。对话在另一位著名的社会学教授,Arlie Russell Hochschild和他之间进行。当被提问他对AI的看法,Reich教授的回答是:当有一天,一切生活所需都可以在一个小小的姑且称为ieverything 的机器上完成,所有人的工作都被替代,那谁又有钱来买这个万能的电子设备呢?这一天,离我们并不遥远。 
个人主义叠加高科技许给我们的美好承诺像是个巨大谎言,而我们脚下的土地——那些人类对世界的共识和相通的人性,却一寸寸塌陷。技术的发展,从来都是镶嵌在已有的权力结构之上的。导致环境、疾病、贫困、饥饿、战争等人类危机的结构性原因,科技难以解决,却擅长进一步恶化。E.O.Wilson说得好:“人类的真正问题是如下几点:我们拥有旧石器时代的大脑,中世纪的制度,和神一般的科技。这是非常危险的。”
一家披萨店和一件影院的关门让我消沉。但正如Metthew Desmond 说悲观毫无意义, Robert Reich 说犬儒有毒,生活还得继续,尤其是下半周有我们期待已久的4天Berkeley Family Camp,我得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准备出门。
Berkeley Family Camp
几个月前,在在同学的妈妈伊娃就开始联络大家,号召我们一起去这个家庭营。伊娃是一个大个子亚裔美国人,爽朗的笑声八百米之外就能听到。伊娃成长在洛杉矶,原来是个city girl,但是认识肖恩后变得很户外很大条。
她的丈夫肖恩是成长在山上的苹果园,身高大约两米,脸上永远挂着从容宽厚的微笑。有一次送孩子,我眼见着他自行车一个没扶稳,两个娃以慢动作接连掉在地上,只见肖恩慢悠悠的下车,先支起脚撑,停稳自行车,然后再以树獭的速度把俩孩子提溜起来,眼神中没有一丝惊慌。
这对夫妻有一种大地母亲和父亲般的气质,身上挂着的经常是别家孩子,经常组织我们往野外跑,比如我们已经参加了两年肖恩家苹果园的农活加露营聚会。就我家那点缓慢增长的野营经验,都是抱着他们大腿练出来的。
从周二开始,伊娃拉起的六个家庭的群就开始消息不断,packing list是什么,几点出门,沿途有什么饭店家庭友好,什么playground方便小孩下来放风…尽管都还在上班,但这群大人已经压抑不住春游的冲动,纷纷表示“太激动了!” 
在开车去优胜美地营地的路上,我和饼哥聊起关店的事儿,突然想起一本想看已久的书,由担任过两届美国卫生局长(general surgeon) 的Vivek H. Murphy医学博士写作的Together: The Healing Power of Human Connection in a Sometimes Lonely World。趁着有信号,我立马在图书馆借到了电子书。 
尽管这本书早在2020年就上市了,但今年5月 Murphy博士刚发出了一篇登上各大媒体头条的报告,他在报告中发出了一连串的警告:
  • 孤独是一种流行病,是深刻的公共健康威胁,与吸烟和肥胖相似,该报告旨在呼吁美国人在一个日益分裂的数字社会中花更多时间相互交流。
  • 根据咨询报告中引用的研究,2003年至2020年期间,美国人与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每月减少了20个小时,而在此期间,单独相处的时间每月增加了24个小时。”
  • 一半的美国成年人经历过孤独,这对精神和身体健康有影响,包括患抑郁症、焦虑症的风险更,还有心脏病、中风和痴呆症。
  • 我们需要社会的集体努力,"修补国家的社会结构",包括教孩子们如何建立健康的关系;多与亲戚、朋友和同事交谈;减少花在网上和社交媒体上的时间,尤其如果它是以牺牲人际交往为代价的。
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我在参加家庭营的间隙读完了他的书。我所看到、感受到的,和从书里接收到信息,来了一场理论和实践的完美结合。
首先厘清概念,什么是孤独?
这个问题听起很简单: 但其实存在很多误解。
很多人认为孤独是一种物理状态,但孤独其实是一种缺乏社会链接的主观感受。物理上的隔离当然是增加孤独感受的因素,但两者并不等同,同样是独自一人,每个人的感受不同。当我们谈论孤独,意思是一种对亲密感,信任,真正的朋友,爱人和社群的缺乏的感受。 
孤独和独处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孤独让人痛苦,想逃离。但独处,尤其是自己选择的独处,却常让人获得宁静,和自我联结,让我们创造,成长,反省,更有能量。正如僧侣的内观,这是对自己的深切关照,和更大的自然以及精神世界产生关联。这种独处带来的积极感受,当父母的人都懂。独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帮助我们抵御孤独。 
也有人认为内向的人不怕孤独,社恐乐的独处,外向的人才渴望社交。但其实无论内向外向,人类这个物种就需要和他人联结,所有人都需要高质量的关系,只是频率,密度,方式不同。 而社恐,也很难说是因,还是现代社会孤独流行病造成的果。高质量的关系,注意是质量不是数量,对每个人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都是有效保护。
那为什么人类这个物种,从硬件上就注定需要和他人联结呢?
Murphy医生写了孤独的演化,说到这里,就怎么都绕不开一个人。
2018年去世的芝加哥大学社会心理学系主席,社会神经科学领域的奠定人 John T. Cacioppo博士,是第一个将孤独比做饥饿和口渴等生理警告信号的人。因为对孤独的研究具有开辟性的意义,他被人们称为 “孤独博士”。
通过对历史和生物学的视角,Cacioppo博士认为人类对社会链接的需求并非只是一种无足轻重的感觉,而是根植于几千年人类进化中的生物和社会需要, 孤独则是满足这种需求的警告信号。 
Cacioppo认为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生存了下来,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优势,而是因为群体的交流和合作能力。“我们交流思想,协调目标,分享信息和情感。”
他的观点也得到了其他研究者的证实。“The Social Leap”一书的作者,昆士兰大学心理学系教授Bill von Hippel博士认为大约在300万年前,“群体” 这件事对人类祖先开始变得有价值,当时澳人猿的身体演化出了能投掷的能力,这使得他们有了军事史上最重要的创新—“远距离杀人的能力”。那时,即使五十个猎人试图在近距离内用棍子打一只狮子,伤亡率也会很高,但投掷使他们能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捕猎。
随着人类的发展,合作在演化的压力下更显优势。合作让人类可以计划未来,分工合作, 比如轮流监视狼或剑齿虎,如果需要对抗,人多生存下来的机会更大。群体内部的联结也为个人交配提供了数量和安全保障,使得部落得以繁殖和延续。通过由信任的成年人组成的大家庭分担养育子女的责任,合作进一步有助于保障部落的生存。当教育和保护部落儿童的工作是一项公共而非私人责任时,效率就会提高。
除了基本的生存之外,联结还提高增强了部落的创造力。我们是地球上唯一不遗余力地与他人分享我们的思想内容的动物,即使没有直接收益。分享有助于让我们站在同一处,更好地了解彼此,以利于更长远的合作。试想当第一群人类就火的用途进行辩论,或者想出如何用木筏渡过湍流的大河时,会有多么兴奋。
情感方面的知识也很有价值。那个猎人是否会慷慨的分享他的猎物?那个母亲是否善待她的孩子?这个酋长是否可靠?我们能指望彼此之间的互助吗? 
而故事则是为了记录和培养这种共识而演化出来的,"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分享我们的情感反应。" 人类学家估计,狩猎采集者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工作,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社交和与孩子玩耍,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因为他们很少分开,于是就有了足够的时间交换故事。渐渐的, 哪怕没有他人在身边,故事也能让个体感觉和他人连接,有了归属感。这可能也是人类永远喜欢小说,电影的原因之一。 同时,我们也演化到发现孤独是令人厌恶的。孤独可能从此就成为一个问题。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人类的社会进化与身体进化是深深地交织在一起的。而这一过程今天仍然被反应在我们的社会心理中,如果不分享想法、知识和情感,人就会感到孤独。孤独是信号,它让我们关注和照顾自己的社会关系。在真正的友谊和爱中,我们的身体会放松,精神会振奋。
强大的人际关系不仅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快乐和意义,而且对我们的健康、情绪和表现都有积极影响。它们可以缓冲压力,使我们更有可能得到我们需要的帮助和支持,以应对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挑战,无论是疾病、工作变化、失去亲人,还是其他重大的生活转变。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越强,文化就越丰富,社会就越强大。
反之,孤独的伤害是全方位的。
在精神健康方面,孤独让人们感到与社会格格不入,觉得羞耻,害怕,低自尊,担心自己不正常,并且这种感受会进一步妨碍我们走出自我,与他人交往。时间一长,我们会觉得自己不知道被爱被关注,无足轻重,内心更加封闭,更远离关系。 而所有的这些感受,都会更加加深社会文化对孤独的误解。 和饥饿,口渴一样,孤独时提醒我们和他人联结的信号。但今天的社会文化中,谈论前者很正常,表达孤独却被认为是脆弱,无能,性格缺陷,有问题。 
很多人,尤其是男性,拒绝面对这种对源于对关系的渴求的挫败,于是借助药物、酒精、食物、性,消费、或者工作和手机来麻醉自己情感的疼痛。研究早就发现各种成瘾的背后,都是一个渴望关系的孤独灵魂。
而孤独对人的伤害也远远不仅在于心理健康。现代科学越来越认识到曾经对心理和生理的二元对立是错误的。孤独对生理健康的影响也已经被一再验证。一项基于148个研究,覆盖30万人的元研究表明,社会关系强的人比社会关系弱的人过早死亡的可能性低50%。更引人注目的是,研究者Julianne Hold-Lunstad博士发现缺乏社会关系对缩短寿命的影响相当于每天抽15支烟的风险,而且比与肥胖、过量饮酒和缺乏运动有关的风险更大。简单地说,薄弱的社会联系对健康危害重大。
其实这样的发现并不新鲜,研究一再确认了“关系”对人和社会发展的重要性,批判西方社会中所谓“独立”, “强大” 就是全然的自给自足,毫不依赖他人的传统观点。这其中最有名的,也许是迄今进行了八十多年的哈佛大学幸福人生研究。这就不得不提幸福研究队团队第四任主任和副主任合著的这本The Good Life。这本不但严谨并且充满人生智慧的的书里提到了大量指向“关系”对 “好的人生”的意义,例如在50岁时对自己身处的关系最满意的人群,也是在80岁是精神和生理都最健康的人群。 
当然作者在开头区分了好生活和通常人们容易混淆的快乐生活,并且明确指出一味追求快乐恰是误区。好生活是丰富复杂的,百般滋味的。A rich life- a good life- is forged from precisely the things that make it hard。
家庭营的生活
我很少有这样情景式阅读的机会,当在营地的河边,睡袋里,阳台上读Murphy医生的书时,我恰恰身处在孤独的反面,也就是这本书标题的together当中。说不清是所见所经历加深了我对这本书的理解,还是书让我更加体会到现实经历的宝贵。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开上了优胜美地七拐八弯的盘山路。恐高症患者心惊胆战的到达了营地,眼前出现的画面让我惊喜。点缀在山坡上的帐篷,自由奔腾的瀑布和河流,步行一段,竟然看到还有屋檐能喷水雾的大食堂,山谷间的篮球场和playground。这些高出预期的硬件让我顿生妄念,在办理入住时竟然不识趣的问了句 “有wifi”么?
小姑娘笑盈盈的看着我:“没有wifi, 如果你要打电话,办公室旁边有个座机可以用。” “好的好的, 我就是纯好奇,没网多好啊。” 我赶紧往回找补。 
把东西在帐篷放好后,我们聚回到了篮球场附近。目之所及,全都是带着孩子的家庭。小孩子玩起来豪不见外,家长们也就很快攀谈起来。六点半晚饭准时开始, 相互认识的家庭们被安排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工作人员群体出场问好,这才发现全班人马除了一个看上去是中年人,其余的都是小年轻,约莫也就是高中生的样子。
但就是这群高中生,让我对teenager们刮目相看。这些熟悉的年轻面孔,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忙碌,他们态度热情谦逊,对孩子耐心亲切,开舞会演戏剧浑身是劲,解决起问题也高效负责。晚上他们还提供进帐篷给孩子读书,唱摇篮曲的服务。
在在的一个同学父母“点播”了这项服务,邀请大家都把孩子送去。于是,我们就在晚霞专程夜色的间隙,欣赏了几个十几岁大孩子给一群幼儿园屁孩读童书的过程。作为一个自己青春期叛逆难搞,对青少年心理问题也听的耳朵起茧的孩儿妈,我终于看到当teenager有了意义感,责任感和同伴时,竟可以如此甜美温柔。也见识到社区中打破原子化家庭的边界时,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的美好。 
第二天一大早,在在5点多就醒了,兴奋的拉着爸爸出去“探索”。等我起来出去找他们时,看到他俩忧心忡忡的往医护站走。在在手上出现了几个红点,正好碰上伊娃,她说有可能是手口足,如果是的话要小心传染。我得知此噩耗瞬间傻眼,要真是手口足,刚到就得走,那可是亏大了。在在的紧张更是写在脸上,听说也许马上就要卷铺盖回家,他都要急哭出来了。 
结果医生看了看,大手一挥表示现在下判断还太早, 荒山野岭的,碰了什么被啥虫叮了手上都有可能有红点,注意观察,别太担心,就算是手口足,孩子的抵抗力也可能够强,也没什么大事,提醒他洗手就好。完了医生还特意嘱咐我们,孩子有可能会因此觉得抬不起头,心情低落, 让我们放松,别给他压力,尽情享受。
我们把医生的消息,告诉了伊娃,“啥都不是事儿”的她同意医生的看法,也提到了别给在在压力,让他好好玩。 这下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后来在篮球场边碰到这位医生, 老爷子告诉我们,他自己从小就被父母带来这里夏令营,长大了带着自己的孩子,孙子来。孩子们长大了,夏天也来这里当辅导员,现在他从Kaiser医院退休了,每年都志愿过来当驻地医生,看着一代一代伯克利的孩子长大,让这个社区成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至于为什么营地条件这么新,原因也找到了。老爷爷告诉我们,因为原来的营地被山火烧没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全新建造起来去年才开始使用的。 
我想着昨晚的青年人,眼前的医生,想到那些削尖脑袋给自己孩子安排去非洲国家或贫困山区当两个月志愿者,只为了简历更光鲜出跳,便于进入精英大学的家庭。且不说那种短暂空降的志愿者对当地带来的负担很有可能会大于贡献,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教给孩子的,就是一种好高骛远,甚至纯粹的利己——一切都可以是为我简历上增加一行漂亮话的工具。而身体力行的关心自己的社区,身边的老人孩子,却显得如此朴素而可爱。 
第二天是星际vs.西部主题营,工作人员创造了一个外星人和西部牛仔争夺一头牛的荒诞故事,然后分成两个team,分别张罗活动争取孩子们的青睐,让他们选择加入外星人队还是牛仔队。 小孩子们在各种手工,抽奖,身体挑战,记忆猜谜等等活动之间玩的不亦乐乎,玩到见人就问 “你是外星人还是牛仔?” 
而这一天的玩乐下来,家长和孩子们都更熟了, 孩子在一边和自己充满的大哥哥姐姐们玩,家长开始陆陆续续社交,去附近徒步,在树荫下看书。这时我才看到很多人拿出了纸质书,而我则不合时宜的对着手机看kindle。
经过一下午大人的慵懒时间,晚饭后的空气又燥热起来。 在冰激淋时间之后,篮球场上开始了舞会。小年轻们先教会了大家几段舞步,之后就开始了自由蹦跶。 所有人都难以抑制的随着音乐摇摆跳动起来,认识不认识的老人,孩子,大人,小年轻,纷纷加入,恣意的动起身体。
此时,Abba乐队的dancing queen音乐响起,不知道谁和谁开了头将双手举起,搭起隧道,家长们纷纷接龙,瞬间隧道延长,孩子们笑着叫着钻进隧道。看着那个所有人为所有人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的场景,我竟泪目了。在这个日益分裂,危险四伏,孤单隔绝的世界中,这般紧紧相连的“togetherness”,让我有了“乌托邦”的幻觉。人生里有一些时刻,哪怕转瞬即逝,但只要经历过就会留下深深印记,让人多一分信念和希望。
也在这个时刻,我想起前阵子读过一本书,由伯克利大学心理学系教授Dacher Keltner写作的Awe.
Awe,不准确的翻译或许是敬畏,指的是我们置身在一种巨大的,让我们对世界和生命有了新的理解的事物面前得到的感觉。当人们感到敬畏时,他们可能会用类似于惊奇、惊讶、惊喜或超验这样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样的事物可以是物质的,例如,当你站在一棵800多岁100多米高的红杉树前,第一次仰望夜空中的繁星,或听到你喜欢的歌手的声音填满整个演唱会空间时。它可以是时间上的,比如当一个笑声或气味把你带回你童年的声音或香气时;可以是情感上的,比如亲眼目睹自己爱人生产瞬间,惊叹到流泪的丈夫;也可以是语言思想上,比如一个把分散的经历和想法整合的顿悟。敬畏是关于我们与生命的巨大奥秘的关系。
Keltner教授从研究找到人们常常在面对八种生活的奇迹是感到敬畏。那分别是他人高尚的道德、舞蹈或运动这样的群体欢庆,自然、音乐、艺术,和精神、宗教相关的奇遇、生命和死亡,以及人生的顿悟。当深处在自然和音乐中,和人们共同起舞,看到释放出无私善意的人们,我awe的无比真切。 
第三天,针对不同年龄孩子开办的活动从早到晚没有间断,我们把孩子往自然探索,扎染,手工,动物游行等等活动里一丢,就开始了空闲的成人时间。 饼哥和我在驻场艺术家的带领下上了一次水彩课。我们用水彩画眼前的自然景色,在眼睛看到的无数种绿色和颜料盘中调出来的深深浅浅的绿色之间努力弥合。两个只在小学碰过水彩的中年人,安静又笨拙的涂抹颜色,对着同样的景色画出了截然不同的两幅画。
这天晚上, 小年轻们又搞出了新花样。在户外剧场里,工作人员们上演了一出音乐剧。这是一个颇具时代和地域特征的故事。企图让孩子们带上电子眼镜就变成活在虚拟世界的傻子的高科技夏令营,试图取代这个沿袭了百年,只有自然,社区和人情的家庭营,几位实习.’护林员不断升级打怪,最终制服了高科技公司老大, 将山谷精灵带回了家。 
孩子们欢呼雀跃的看完了整场戏,在演员的邀请下蜂拥上台,在幽蓝夜空和黑色山峰为背景的明亮舞台上共同歌唱,在歌声中记住这个故事,也成长为热爱自然和社区力量的新一代伯克利人。
周日是结营的日子,也是父亲节。 早饭时有人起哄,爸爸们全体出阵跑步绕场,接受大家的欢呼和感谢,场面顿时热闹喜感又温情。这些天,这群父亲,让我对family guy这个称呼有了更形象的理解。
要离开的时候,很多来玩的大孩子加入了工作人员,帮助所有人把行李从帐篷中拉到停车场,装进车里。 在在和同学们羡慕的看着这些能干的大孩子,也跃跃欲试参与到承担责任,工作助人当中去。来的时候我们有五家朋友,走的时候已经和很多人相识,期待在伯克利的街角遇见。
社区,社区,社区
开回家的路上,我看完了Together, 也一再想起The Good Life. 这两本书里都写到了人类在知道什么是对自己真正好的方面表现往往很糟糕,我们总将自己的内在与他人的外在相比较。(People are terrible at knowing what is good for them. We are always comparing our insides to other people’s outsides.)
什么意思?我们总把他人生活表面呈现的样子,比如地位,房子,牌子,孩子的成绩,当成我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去追求。这点在社交媒体时代更加严重。人们被屏幕他人展现生活方式,穿搭,甚至书房,读书的数量诱惑,认为那就是自己需要的东西。越来越不知道什么能让自己真正快乐,因为大众文化,博主和商家早帮我们早已做了选择。并且,人们习惯了在领英和推特上看到他人发布的职业成就,生活高光,人生顿悟时刻,将其和自己过平凡日子相比,认为自己无能、平庸, insufficient。
与此同时,我们也愈加看不见自己作为一个人,心里真正需要的,对自己好的东西,比如高质量的关系,社区,自然。人们总说自己被工具化,却忽略了行使者也包括自己。如果我们认识到关系对人生整体幸福的重要性,就理应投资于此,只是投资的并非金钱,而是注意力。当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是社交媒体售卖的商品,而哲学家西蒙娜·韦伊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强调过“关注是最稀有和最纯粹的慷慨”。John Tarrant则说”关注,是爱最基本的形式 ”。当我们把关注都投注屏幕上,又能留下多少爱给真正重要人和事呢?
当然,这不是要反科技,也完全不必浪漫化传统社会。村庄里的生活也好,拜神的日子也好,都是以高度同质化,思想的保守封闭和牺牲个人自由为代价的。是我族类,就是大家庭成员,反之就是要驱逐和惩罚的敌人,比如其他种族,性向,价值观的人。而当主流和非主流的生存体验天差地别,人人就都得挤压自己去适应生产主流的模具。
我们都需要在个人需求和社区连接中找平衡,在利用科技和维护关系中找平衡, 当然挑战也在这里。Murphy医生也在他的报告中提到使用电子设备,在不牺牲真正重要的生活和关系的前提下。 
而生活也确实在最近有了改变:我惯性的忘记手机的存在,在在被接去朋友家过周末,我也帮忙接别人孩子放学。自从搬到新家,每个周末都有朋友来聚会,一屋子大人孩子,家里总热闹欢快。我还开始计划带在在去电影院,去做社区志愿工作。养娃需要的村庄,就在我们身边。生活的拼图,会再次完整。
特里斯坦.哈里斯是今天美国最为人知的技术伦理学家之一,如果看过纪录片“ The Social Media”, 你会记住他。他在刚举行的诺贝尔奖峰会上做了演讲,在谈到技术,人性,公共政策等问题时,他对E.O. Wilson的发问做出了回应,那就是“拥抱旧石器时代的大脑,升级中世纪的制度,约束神一般的科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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