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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动辄“几百万人参加、淘汰率或超八成”的统考,推免保研往往被视为升学读研的一条捷径。但这也意味着,要拿到这张入场券,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当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这条捷径也变成了独木桥。
韩维娜没谈过恋爱,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大三那年,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向她表白,她拒绝了。保研,成了一切事项的优先级和最高级,“那个时候,我会觉得,我有时间多读几篇论文,比了解你的星座和爱好更重要。”她垂下眼睛,拢了拢一头乌黑的羊毛卷发,“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我错过了一段美妙的校园爱情。”
作者 |刘美粒
编辑 金赫
出品 | 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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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部玩家的游戏
午休醒来时是下午三点半,韩维娜拉开宿舍的遮光床帘,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天空灰蒙蒙的,周围一片安静。这学期没课,毕业论文写完了,她刚拿到了一所学校的保研offer。眼下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暂时也不需要焦虑未来,这是往后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幸福的一个下午,“我好像什么都没干,但我保研确实就是为了这样什么都不干休息一年。
过去的几年里,大学正在变得越来越“高考化”。有人一进校门就规划好了每一天,按照六边形战士的路径向前推进,拿高分、得奖学金、参加干部竞选和各种比赛,然后顺理成章地保研;有人到了大三幡然醒悟,猛地卷起来,在保研边缘迎头往前赶,希望能成为那前10%。
一些微妙的变化在大三那个学期悄然发生,一个最明显的感觉是,同学们之间的聊天话题从娱乐八卦变成了现实的未来。“所有人一开学就问:姐妹,你要考公吗?你要考研啊?哦你保研呀,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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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研、考公,似乎成为了大学生之间一种默契。韩维娜切实感受到就业形势正在变得越来越严峻。“前几年校园宣讲会,来的都是华为啊阿里什么的大企业,而现在更多变成了xx县委组织部,xx事业单位。”每到毕业季,学院时不时组织“保研/就业分享会”,“这个寝室四人全部保研!”正在成为校园宣传公众号的醒目标题。
相比动辄“几百万人参加、淘汰率或超八成”的统考,推免保研往往被视为升学读研的一条捷径。但这也意味着,要拿到这张入场券,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当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这条捷径也变成了独木桥。
保研成为头部玩家们的游戏。“如果你是排名第一的人,就会出现一种赢者通吃的局面。”也许保研的同学在分数上差的不多,但在投递简历的时候,名次的差距则会直白地显现出来。
首先,一切都与综测成绩挂钩,这通常被量化为几个客观指标:课程分数、科研成果、竞赛加分、学生干部任职。
“卷字数”可能是最基础和笨拙的方法。大三的一门课,老师要求写八百字以上的小论文即可,韩维娜写了一千二百个字,她觉得已经足够。但交作业的时候看到有位同学拿了厚厚的一沓装订好的打印纸,“有三万多字,跟硕士论文似的。当时我就震惊了,这门课其实没有什么营养,作业可能大家也都是糊弄糊弄,他写了三万多个字,真的狠。”
为了获得更高的分数,有些同学选择用一些“小手段”。姜楠在一所学校学习新媒体专业,课程作业是制作一个H5页面。班上有一个小组搬运了其他小组发表在别的平台的作品,修改了一下交上去,被其他同学举报,老师期末给他们整体打了低分。但是当系统公布成绩的时候,有同学发现他们的成绩又莫名其妙“高了上去”。
采写课的老师规定,每学期每个人要独立完成四篇“深度报道”。为了能够得到更高的分数,许多人选择在数量上较真。“最多有人能写到三四十篇,保证一周能出两篇左右的稿子。”这样的恶性竞争导致身处其中的每个同学都很累,到了后期,姜楠想要放弃,但当看到别的同学交了更多数量的作业,她又不得不埋头跟上。“对于我们想要保研的同学来说,这是不得不卷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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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策略则是心理战术上的斗争。姜楠所在的班级开设了一门文献研读课,老师让大家把自己看过的文献及感想发在群里,鼓励大家互相学习和交流。很快,竞争变得明晃晃。“一开始是你发四篇,我就要发五篇,你发六篇我要发八篇。”这不算特别严重的情况,到了作业截止日期的最后关头,有同学哗啦一下丢出来几十篇作业。“平时营造出一种‘我不怎么看’的感觉来迷惑别人,到最后发的比谁都多,别人再想跟他卷,根本来不及了。”
参加学术讲座也跟综测成绩挂钩,而综测成绩又关乎到一系列的东西。因此,姜楠经常要拼手速才能抢到名额,“基本上一分钟之内就全都抢光了。”
“水论文”不是一件高性价比的事儿,发一篇论文通常需要长时间的打磨,有人选择花几千甚至上万块去“买论文”。后来,很多学校调整了科研成果的加分项,规定必须只有核心期刊发表的文章才能算数。“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一个本科生能发什么C刊?”
在加分标准里,通常还有一项是参加大学生竞赛获奖。为了加分,韩维娜全身心投入到竞赛中去。“我疯狂参加各种比赛,跟别的学院的同学组队做什么挑战杯啊,什么互联网+。其实这些比赛跟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就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我只是负责给他们做那种商业包装。我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可能也没有任何贡献。”
后来再想起来,韩维娜觉得自己功利,“我最多一个星期接了三个项目,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获奖,有没有意义。但就是抱着那种‘万一获奖了,可能会加点分’这样的心态去做的。”
姜楠同样卯足了劲参加大学生比赛,但很多比赛投过之后便杳无音讯。后来,有两个作品获奖。“但是公布的时间太晚了,我们院算所有成绩是截止到8月31号,但那个作品获奖时间晚了几天。那一刻,我就感觉:天哪,白搞了。”
到了大三,姜楠做到了学生会主席团的位置。她觉得身心俱疲,一边要忙于学习,一边还要去处理学生工作。“其实我们院对学生工作真正热爱的同学没有几个,大家基本上都是为了加分。从主席团到下面的干事,包括副部长、部长等等,大家都是能摆烂就摆烂,没有人愿意很认真地去做。”事实上,保研的同学基本上都是有一些学生会任职,主要是为了能卷综测成绩,给自己多一分胜算。
学会social,挖到所谓的“金矿”,一个好的比赛项目就成功了一半。詹天放自己保研上岸后,偶尔会给学弟学妹们做一些辅导。通常来说,这些比赛会有一些“长胜项目”,参赛小组把以前的获奖作品拿来包装再包装,改一改就可以重复参赛、重复获奖。“如果这个项目是你作为一个本科生完全从零做起的话,你的获奖概率就是零。除非这个项目已经有基础了,然后你再来把它捡起来改一改,它才有可能去拿奖。那么别人凭什么把他已经做好的项目给你,这个就得靠你个人的交际能力了。”
“绝不能把弱点暴露给对方”
在詹天放看来,保研本质上是对信息资源的争夺。你需要通过一些方式获取到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之后就能够弯道超车,最终胜利。他辅导过的学弟学妹不少,“虽然保研的制度每一年都在改变,但只要是人设计的,就会有空间可以操作。所以永远会有很多人处心积虑,想通过其他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他深知这是一场“头部玩家”的游戏。拿到保研资格,只是第一步,而且是非常小的一步。真正的竞争还在后面,你需要像一张网一样,把自己尽量铺展开,撒出去,以便能收到更多更大的鱼。
“只要时间允许,我们会建议保研人海投,因为你只需要把材料复制粘贴,这样胜算会更大一些。”过去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很多学校的保研面试改为了线上。没有了距离成本的阻碍,很多同学选择“海投”,他们广撒网,有的甚至投递几十所学校,期望能捞到更多的推免offer。这便引发了另一些问题,排名在前的同学收获了更多的机会,排名稍微靠后一些的同学因此被挡在了后面。
竞争并不只是明面上的刀光剑影,还在水面下隐秘地生长着。原本韩维娜和班里好朋友们的关系都很好,他们一起吃饭、玩耍、拍照、做小组作业。但是到了大三那一年,“彼此之间会有意地疏远了,也不再会资料共享,一起组队参加竞赛什么的。”
虽然并没有明面上直接说出口,但是每个人之间似乎都开始暗暗地竞争和较劲儿,他们选择分散开来,各自为战,甚至与隔壁专业没有利益冲突的同学组队参加竞赛,“很怕自己的努力结果为他人做了垫脚石。我宁愿辛苦一点,希望我的结果比你好,这样我就可以在综测成绩上超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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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默认各自带队之外,日常中的聊天话题不知从何时起也发生了改变。“以前我们会聊聊八卦,到后面默认就变成了:你听说了吗?xx 好像投了那个学校的夏令营。”话口停止在这里就不再展开了,两人双方脸上都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希望能从对方身上探听到关于竞争对手的最新动向。“我们好像已经不是两个人在交流,而是两个信息中转站。”
韩维娜的好朋友一开始以为她不会参与保研,于是经常跟她倾诉自己的焦虑。“四六级分数低呀,成绩不够高啊什么的。”但当得知她也要参与到这一场竞争中来,就不会再讲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而是时常旁敲侧击地嘀咕两句:听说那个谁谁谁要保研,他好像还不如你,他怎么也要保研,他配吗?
她偶尔会觉得很失落,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如今连相处也变得谨小慎微。“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大家都想要去一个好的学校,我们都是有竞争关系的,绝不能把弱点暴露给对方。”
同学们异化成为比较的工具,那段时间走在路上,她看向周围的人,每个人头顶好像挂着三个指标在行走,“他的绩点是多少?他的四六级怎么样?他的竞赛加分如何?”所有的标准都指向一个最终问题——他会不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
“就是很搞你心态。”韩维娜沿着钱塘江边,骑过去十公里,又骑回来十公里,边骑边哭。她反复问自己,“这个研我真的非读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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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处在边缘线上,班级前三名同学的实力很强,“基本上把名额焊死住了。”这说明,剩下的同学需要竞争仅有的一个名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姜楠和好朋友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很多事情都藏着掖着,甚至会彼此释放出一种信号来告诉对方:我是要考研的。”
有一次,姜楠正好撞见了好朋友手上拿着一沓材料去签字,她大概瞟了一眼看到写着xx夏令营,心里面大概就有数了,“她其实只是嘴上说考研,背地里面已经在准备保研了,只是不会告诉我而已。”
姜楠说自己属于“保研边缘人”。正常来说,班级里有4个保研名额,她正好第4。但是,因为前面有同学走了校内的保研计划,让出来1个名额,学院决定把这个名额顺延给第5名。“第五名是我的好朋友。正是因为这样,我的悲剧开始了。”
在预推免投递时,姜楠打算冲几所985,方便以后还能考定向选调,还想试试梦校的梦想专业。“很多学校看综合排名(推免排名),我以为自己排在他前面。但是因为我们成绩相似,我看中的几所好学校,他也看中了。结果后来他用了自己的学业绩点排名去投,排第3,我用推免成绩去投,排第4。”到这一步,所有结果全部改写。“保研夏令营,他全部入营,我被拦在门外。仅有一所985和另一所211学校的资格,因为是海王海投,而且他没看上这个学校,我才有机会。”
最终,姜楠没有冲上最想去的985学校。她感到沮丧不已,也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去找学院开成绩证明,给他开学业绩点成绩,给自己开的却是综测成绩?她常常想,如果那个名额没有多出来,他就没有资格。那么在预推免时他就不会挡在自己前面,“也许能投上去的人是我。”
“整个大学,我绝对是整个宿舍最累、最优秀的那个,我努力搞成绩,搞竞赛,做学生干部,入党,拿荣誉奖学金,能拿到的我都拿到了,整个学院也都知道我的名字。谁能想到,在最后预推免时,被挡了一下,无缘985。”
听闻最后好朋友去了自己最想去的那个学校,姜楠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失衡,“我当然也希望他能保上,但是我不希望他保的比我的好。”那段日子,她心里时常生出一种“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感觉。
没有终点的岸
在以前,韩维娜选课会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老师授课风格去选。到后来,学生们之间会流传着一份“选课指南”,“好课”跟“烂课”的标准无非是“评分高不高,作业水不水”,而非课程本身有什么新颖的内容,或者老师有什么惊人的洞见。
“选课指南”通常以聊天记录的形式在各种学生会和社团群里流传——这是上届部长说的,“课程水,不点名,强推!必选!”那是上上届部长说的,“作业少,打分高,建议选。”除此以外,还有过来人给的其他建议,作业要求是什么、是论文还是PPT,或者是去做线下调研,以及选择什么样的同学组队。“其实是有一定的选课指导意义的,但大部分同学通常只会去看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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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那种习得知识的快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分带来的满足。“以前我上过一些文学、性别文化之类的课程,真的有一部分重塑了我对待世界的看法和认知。”但后来,韩维娜纯粹为了能拿到一个更高的绩点去选修一些“无用且水”的课,“我自己都觉得有一点点悲伤,明明是在最需要积累知识的年纪,我却变得如此功利。”
大一大二,韩维娜绝对不会去选这样的水课,她会把手机调成静音,认真做笔记。但是到了大三那年,她也不说不清是因为保研改变了自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为了能得到更好的分数,或者有更多的时间准备竞赛加分,她也选了一两门这样的课。“我很唾弃我自己。我当时想,等到了读研之后我一定会选自己最喜欢的课,为了获得知识而学习。”但真正到了读研后,她发现自己依然在这样做。“当你放弃所谓的追求的时候,你会发现一切都变得那么的轻易。”
如果能再回到那个课堂上,韩维娜觉得还是踏实学点知识比较好,而不是为了那个流传的“六级要高于530分才是最底线”的说法而去反复刷分。也许之后看来那一点也不重要,但在当时,他们“被告知”这些东西是重要的,“所以我才会为了所谓的分数,去舍弃一些原本在我心里重要的东西,那个时候脑子也不清醒了。”
大学四年,韩维娜没有谈过恋爱,她觉得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大三那年,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向她表白,她拒绝了。也许在以前的她看来,谈恋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年,韩维娜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举动。
“拜托,都什么时候了,我就会觉得:你快别影响姐学习。那时候我会觉得,人就应该在规定的时间做规定的事情。”
她垂下眼睛,拢了拢一头乌黑的羊毛卷发。“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我错过了一段美妙的校园爱情。”保研,它成为了一切事项的优先级和最高级。“那个时候我会觉得,我有时间多读几篇论文,会比了解你的星座和爱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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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天放收获了一种滞后性的快乐,他觉得自己过往没有什么遗憾。他按部就班,关于人生的规划从高考完后就无比清晰。如今,他在国内排名TOP的学校读博士。他形容这种感觉是,“我走了很长的路,才和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
在以前,他总是觉得自己是紧绷的,“想疯狂地卷,把成绩稳住。想参加比赛,参加各种竞选,什么事都想拿到一个结果。”现在,他决定慢下来,沉住气好好做学术。
我问到,“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稍微喘一口气呢。”他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觉得几乎不太可能。” 
来源:腾讯新闻)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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