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丽泽哲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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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园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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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将要灭亡”、“俄罗斯将不复存在”、“俄罗斯永垂不朽”——我听见周围的人如是说。
然而,我面对的俄罗斯:却正是我们伟大作家在可怕而有预兆性的梦境中看见的那个俄罗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见的那个彼得堡;是果戈理称之为“奔驰的三驾马车”的那个俄罗斯。
俄罗斯———场暴风雨。“被暴风雨所包围着的”民主正在到来,卡莱尔说道。
俄罗斯注定要经受苦难、屈辱、分裂;不过,从这些屈辱中脱颖而出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并且以新的伟大示人的俄罗斯。
十年前,我被连绵不断的思绪和预感所缠绕,对俄罗斯的忧虑、惊恐、忏悔和希望之情就混杂在其中。
这是沙皇政权能为所欲为的最后年代:维特和杜尔诺沃用绳索束缚住了革命;斯托雷平把这根绳索紧紧地缠绕在自己那神经质的贵族手上。斯托雷平的手太软弱无力了。就在这最后一个贵族不复存在时,按照一位显要官员的话来讲,权力就转移到了“每日必须劳动的人”手中;在这个时候,这根绳索也就没有力量了,并且不费劲地自行脱开了。
所有这一切持续了不过几年时间;但是这几年却好像是漫长的、彻夜不眠的、充满怪影的黑夜,沉重地压在人们肩上。
拉斯普京就是一切,拉斯普京无处不在;到处是已经被揭示出来的和未被揭示出来的阿泽夫们;最后,还有欧洲式大屠杀的岁月;这个时刻好像清洁了空气,我们、十分敏感的人似乎觉得是这样;但事实上它配得到的只不过是谎言、无耻和污秽的冠冕,我们的祖国就被淹没在其中。
什么是战争?
沼泽、沼泽、沼泽;不是杂草丛生,就是冰雪覆盖;在西边——德国人那倒霉的探照灯彻夜彻夜地搜寻着;在晴朗的大白天,常常出现德国人的福格飞机;它一直是沿着同一条航线飞行,仿佛在天空中可以踏出一条小径来,并且把这条小路给弄得很脏;在飞机的周围散布着层层烟雾:白色的、灰色的、粉红色的(这是我们在向他们扫射,但几乎从来没有击中过他们;同样,他们也没有击中过我们);福格飞机束手束脚、摇摇晃晃,然而却极力维持那条极为恶劣的航线;有时候精心策划后会投射一枚炸弹;这次行为意味着,要命中德国参谋部里几十双手在地图上划定的地方;炸弹有时候落在墓地上,有时候落在羊群里,有时候落进人群中;当然,更多的是落入沼泽地;这就预示着把人民的几千卢布丢进沼泽地。
人们因苦闷而疲惫不堪、因无所事事而心灵空虚,他们冷眼旁观这一切;他们乘机搬来了战前家里发生的一切卑劣行径——叛卖、赌牌、酗酒、争吵和诽谤。
欧洲发疯了:人类的精华、知识分子中的精英成年累月地呆在沼泽地里,满怀坚定信念地(莫非这不是一种象征?)栖居在所谓“前线”的几千俄里狭窄地带上。
一个个的具体人是微不足道的,而大地则是巨大宏伟的。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说什么世界大战是如此卓有成就:很小的一片土地、森林边上有限之处或不大的一块林中空地,足够埋葬几百具人和马的尸体。一个不大的坑穴,它或者迅速杂草从生或者填满积雪,然而也就能够掩埋多少尸体!正是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伟大的欧洲战争”才显得如此渺小。
很难说,什么更加令人恶心:血流成河还是无所事事、苦闷不堪、粗俗不堪;给这两方面命名为“伟大战争”、“卫国战争”、“解放被压迫民族的战争”,或者还称之为其他什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这种旗号下绝不会解放人。
因而,在肮脏和荒废不堪的桎梏下、在苦闷不堪和无法理喻的无所事事之重压下,人们的意志消沉了、沉默不语并凝神沉思:似乎是坐在空气被逐渐抽空的玻璃罩里。进而,人类真的就蛮横无理起来,尤其是俄罗斯的爱国主义者。
两次革命之间在我们某些人身上奔腾不息的预感之流,也随之衰退下去、销声匿迹、消失在地下某处了。我认为,在1909—1916年间,不只是我一人体验了痛苦和彷徨的感情。开始于二月里“不流血的田园诗”并不断剧烈发展起来的俄罗斯革命改变了整个欧洲的空气,有时候似乎让人觉得连那些不久前的年代、古老而又遥远的岁月,也不曾存在过;而消失在地下并在深渊和黑暗中悄悄流动的湍流——又重新喧嚣奔腾起来;而在这喧器奔腾声中——响起了新乐曲声。
我们喜欢乐队里发出的这些不和谐旋律、各种狂呼乱叫、各不相同的声响、突如其来的变调……然而,我们如果真的喜欢它们,而不是在茶余饭后于挤满了人的剧院里刺激自己的神经,那么就应该聆听并且应当爱恋如今从世界乐队里飞出来的声音;而且,在聆听的同时,还要理解这声音表达的是同样的内涵,所有声音表达的都是那同样的意义。
须知,音乐并不是玩物;认为音乐是玩物的滑头鬼,——现在行事也就如同骗子了:诚惶诚恐、卑躬屈膝、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我们俄罗斯人正在经历一个无与伦比的伟大时代。这使人想起丘特切夫的诗句:
一个人在关键时刻造访这个世界
他是何等快乐幸福,
他被特别幸运的人们所召唤,
作为一位观临宴会的客人
他们目睹了宴会的盛大场面······
审视预想的方案如何操作、操心它能否完成——这不是艺术家的事情。在艺术家那儿,一切原来都是习以为常的、平淡无奇的、瞬息万变的东西在以后行将腐朽的时候都会获得表达。我们中那些没有“遭受呼啸旋风突然袭击”的幸存者,成了无数精神财富的主宰者。或许,只有新的天才、普希金的阿里翁才能拥有这些财富;他“被风暴和浪涛推到了海岸边”,将唱着“昔日的颂歌”,并“借着太阳,在岩石上”晒干“他那湿透了的衣服”。
艺术家的事业、艺术家的责任——观察所思考的事物、倾听“被风暴撕裂的空气”奏出的音乐。
思考什么呢?
改造一切。力图使一切变得崭新起来:使我们那虚伪的、污秽的、苦闷的、不成体统的生活变成公正的、纯洁的、愉快而美好的生活。
这类想法自古以来就深藏在人类灵魂和人们心灵之中,当它们挣脱了束缚自己的桎梏并以汹涌澎湃的洪流摧毁大坝、冲毁无用的堤岸时,这就称之为革命。规模较小、程度适中和层次更低级的现象——被称之为骚乱、造反和变革。但是,这被称之为革命。
革命与大自然是难兄难弟。只想在革命中实现自己幻想的人是不幸的,无论这些理想多么高尚和美好。革命就如同龙卷风,如同暴风雪,总是带来新的、意外的东西;它残酷地迷惑许多人;它轻而易举地使尊贵的人葬身于它的漩涡急流之中;它常常把那些不值得尊敬的人安全地送到陆地;然而——这只是它的部分情况,改变不了潮流的大方向,也丝毫不能淹没潮流所发出的令人可畏的隆隆轰鸣。这轰鸣始终预示着伟大。
期盼席卷全世界的俄国革命的规模(真正的革命不会希望更小的规模,这种愿望能否实现,——不是我们所能预测到的)是这样的:革命满怀希望扬起世界旋风,这旋风将给冰雪封冻的诸国带去暖流、橙子林的芬芳;这旋风会给被太阳烤坏了的南方草原带来北方凉爽的雨露滋润。
“各国人民之间的和平与博爱”——俄罗斯革命正是在这个标志下进行的。这就是革命潮流发出的声音,这正是所有有耳朵的人都应该听的音乐。
俄罗斯的艺术家有足够的“预感与预见能力”,以等待俄罗斯赋予这类任务。他们从不怀疑,俄罗斯是一艘大船,这艘大船注定要进行远航。他们以及培育了他们的民族灵魂一样,根本就不以斤斤计较、平庸、呆板为特征:对于他们来说,“经受着死亡威胁的一切、全部”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幸福”(普希金语)。危险的感觉、对明天的茫然无知,无处不伴随着他们。就像人民一样,在他们深刻的理想里要么一切皆有,要么皆无。他们知道,诚如柏拉图所指出的,“尽管美的也是艰难的”,但是只有美才值得人去神往。
俄罗斯的伟大艺术家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他们之所以有力量在黑暗中滞留和隐藏,是因为他们信仰光明。他们知道光明。他们中的每一位,正如同精心培育了他们的全体人民那样,在黑暗、绝望和经常是仇恨中咬牙切齿。然而,他们明白,一切或早或晚总是要焕然一新的,因为生活是美的。
生活是美的。那些悄悄地放弃了对一切信仰的民族和个人,他们为什么目的活着?那种对生活绝望的人,靠“施舍”、“恩典”活着的人为什么活着?这类人想,活着“不特别坏,但也不是很好”,因为“一切都是按自己的方式运行的”:进化的……方式;一般说来,人就是这样的糟糕和不完善,上帝给他们组成社会和建成国家,并用权利与义务、规定的法律与约定的关系……使他们彼此之间严重隔绝开来,他们只得痛苦地呻吟着过一辈子……这样想的人为什么活着?
不应该这么想;谁要是这样想,他就不应该活着。死是容易的:没有生病也可以死;当下的俄罗斯与以往根本不同:甚至可以不要牧师;牧师不会因为主持葬礼收取贿赂而使人难堪……
活着,只是要对生活提出无限的要求:不是全部,就是一无所求;活着,只是期待着意外之物;活着,相信的不是“人世间所没有的东西”,而是人世间应该有的东西;这种东西即使当下没有并且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不过,生活是会把它赋予我们的,因为生活是美的。
要命的疲惫不堪被代之以精力的恢复。酣睡过后出现了许多经梦幻洗礼后干净的新鲜思想;在白天,这些新思想可能好像是荒谬可笑的。白昼是骗人的。
应该查清楚这些新思想来自何处。眼下就该明白,就像傻瓜伊万努什卡那样,俄罗斯人民刚刚起了床,在他的思想中就有着巨大的创造力,而在他兄弟们看来,这些新思想即使不是敌对的,那也是愚不可及的。
为什么要设立“立宪会议”?(顺带说一句,这根本不会有什么使人不愉快的。农民通常就有“合作社商店”。)因为我们亲自策划“竞选宜传”,亲自审判在这类宜传中“营私舞弊”的官员;因为最文明的国家(美国、法国)目前被竞选中的舞弊行为、贿赂现象折腾得晕头转向。
因为(我傻瓜似的)总希望自己“管理”一切,每一个人都想自己做主,而不希望他人来“代表”我(其中包含了巨大的生命力:不轻信他人之言的人的力量);还因为在有许多圆柱的大厅里,某个时候会响起一个特别显赫人物号角般的宏亮声音:“本法案经第39次审读后被否决”;在这号角般的宏亮声音中,会出现如此愚蠹而又如此可怕的梦幻、“被组织起来的社会人士”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哈欠声、将出现如此无可名状的恐惧,以至于我们(俄罗斯人、法兰西人、德国人——反正都一样)中最敏锐又最富乐感的人,会去追逐“个人主义”、力求“逃避社会奥论”,并陷人孤独而寂寞的黑夜。最后一个原因是,只有天知道当今愚昧的俄罗斯怎样选举、选举谁、选到哪里去;只有天知道俄罗斯不可能搞明白:立宪会议不是沙皇。
何以“要取消法庭”?——因为有“法典”和“法律补充说明”卷帙浩繁,因为法官大人和“律师”老爷对“犯法”的态度各执一词,因为为倒霉的骗子嫌疑犯进行“辩护”。骗子——他就是一个骗子;他已经犯了罪,已经失去了灵魂;剩下的只是仇恨或者只留下忏悔眼泪:要么赶快逃跑,要么去服苦役;只要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对这个臭不可闻的家伙还用得着去挖苦什么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描写过自由主义“律师”;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遭人中伤,而死后则被称之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歌手”。我现在所说的,托尔斯泰也曾经描写过。是谁用篱笆把这位怪老头的坟基给圈起来?当前是谁在大声呼唤,但愿这座坟基不要遭受“侮辱”才好?假如有谁向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坟头上吐唾沫、扔烟头,你们知道为什么托尔斯泰本人可能还会对此举高兴吗?唾沫是神圣的,而管笆则不特别神圣。
为什么有的人现在要捣坏古老的大教堂?因为一个世纪来,这里的胖牧师打着饱嗝受贿,还贩卖伏特加酒。
有的人为什么要在贵族老爷的心爱庄园里拉屎撒尿?因为贵族老爷们曾经在这里强奸并鞭打过少女们;这类事情不是发生在这个老爷家里,就是出现在旁边那个老爷的家中。
为什么有的人眼下要蹂蹦百年公园?因为一百年来,大人先生们在公园里枝叶繁茂的椴树和槭树下炫耀着自己的权力:凭借钱袋直接侮辱穷人乞丐,向傻瓜卖弄自己的文化教养。
一切都如此。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什么。无法回避这些问题。对此保持沉默是不可能的;然而,所有的人都一致地沉默不语。
我不怀疑任何一个人的高贵品质,也不怀疑任何一个人的苦难不幸;但是,难道需要对过去负责任的是我们吗?我们是同一条链条上的不同环节。父辈们的一些过失是否需要我们来弥补呢?——如果众多的人没有感觉到这点,那么“杰出的人”应该感觉到。
别担心。莫非能损失哪怕一点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吗?假如我们为所爱的事物担忧害怕,那么我们还是爱得太少。“爱即全部,那就把恐惧除去”。不要担忧城堡、官殿、绘画和书籍被毁坏。为了人民应该保护这些;但是,即便是失去了它们,人民却并未失去全部。被毁坏的宫殿——不再是宫殿。从地面上推倒的城堡——不再是城堡。从宝座上自己跌落下来的沙皇——不再是沙皇。克里姆林宫只存在于我们心灵中,沙皇只活在我们头脑里。向我们展现的永恒形式,只有连同心灵和头脑一起,才会被剥夺去。
你们曾经考虑过些什么?革命等于田园诗?在革命的道路上创造不会毁坏任何东西?人民是听话的乖孩子吗?几百个骗子、奸细、黑帮分子、喜欢发不义之财的人,不会极力攫取秩序大乱的一切吗?最后,“黑”骨头和“白”骨头之间、“有文化教养的人”和“没有文化教养的人”之间、知识分子和人民之间由来已久的纷争,这样“没有流血地”和“没有痛苦地”就可以解决吗?
莫非目前还不应该把你们从“百年梦幻”中唤过醒来吗?难道不应该对你们大吼一声:“noli tangere circulos meos”?因为你们爱得不够,而对你们的要求比对任何人都多。在你们身上没有清脆的铃声、不存在爱的乐章,你们侮辱了艺术家——即便不算什么艺术家,——但是你们通过艺术家侮辱了人民的灵魂。爱创造奇迹,音乐能迷住野兽。而你们(我们大家)活着,不仅没有音乐并且没有爱。假如没有音乐、听不到音乐声,那么当下最好是保持沉默。因为除了音乐之外的一切、没有音乐的一切,所有“枯燥的物质”,眼下只能引起野兽的注意并激怒野兽。没有音乐,现在不可能感动人。
而一些杰出的人士说:“我们对人民很失望”;这些杰出人士挖苦、讽刺和仇恨世界,除了下流和兽行之外,他们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尽管人们就在旁边);他们甚至说:“任何革命都不曾发生过”;那些由于痛恨“沙皇制度”而失去自制的人们,他们准备重新投入沙皇的怀抱,只要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切就行;往日的“失败者”在“德国强权”面前不知所措,昔日的“国际主义者”哭诉着怀念“神圣的罗斯”;天生的无神论者准备点上蜡烛,祈祷战胜内部和外部的敌人。
我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怕:是一个阵营里的大火和动用私刑,还是另一个阵营中令人压抑的没有音乐的生活?
要知道,我是向“知识分子”诉诸要求,而不是对“资产阶级”说话。资产阶级除了钢琴之外,未曾梦见过任何音乐。对资产阶级来说,一切都很简单:“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获胜”,会“有序起来”,一切——依然如故;公民的职责在于保护生命财产;无产者是“恶棍”;“同志”一词是骂大街的话;自我保护好——就不会度日如年:可以取笑企图震动整个欧洲、能大摇大摆地摇晃着身躯、从什么地方成功地多捞一把的傻瓜。
不必与这类人争论,因为他们的事无可争辩:就是吃喝的问题。要知道,这是一些“受过一点教育”或者根本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听到的无非是在家庭和初级学校里人们向他们唠叨的内容。人们唠叨什么,那就要做到什么:
家庭:“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要积攒钱财以备养老之用”。“闺女,去学习弹钢琴吧,你很快就要出嫁啦”。“儿子,不要与街上的野孩子们玩耍,以免损害父母亲的名誉和撕破大衣”。
小学:“要听老师的话,并且要尊敬校长”。“对坏孩子的不好行为要报告学校”。“要做第一流学生”。“对老师要尽心效力,要顺从老师”。“头等大事——要学好宗教课”。
中学:“普希金——我们民族的骄做”。“普希金爱戴沙皇"。“要热爱沙皇和祖国”。“如果不做礼拜又不进圣餐,那就要召唤你父母管教你的行为举止”。“要注意同学,看有谁在阅读禁书”。“漂亮的女工友——不要盯着”。
大学:“你们——世界上的精华”。“上帝的存在不可能被证明”。“人类目前在进步道路上前进,而普希金却颂扬过女性的纤足”。“你们参与政治生活还为时过早”。“要惩罚嘲弄沙皇的行为”。“任何人在大会上的讲话,都要注意”。国家机关:“大学生是内奸”。“小姑娘长得不难看”。“我给你示范如何发表意见”。“今天有要人光临,各位要各尽其责”。“要留意伊万诺夫,并向我汇报”。
对所有诚实聆听这一切并相信这些的人,我们要求什么呢?然而,知识分子对这些重要性似乎已经进行过重新评价吗?知识分子势必听得进另一些话语吗?知识分子不是受过科学、艺术和文学的教育吗?他们不仅饮过了不纯的泉水,而且也喝过干净的泉水,这种泉水来自令人头晕目眩、望而生畏的无底深渊,在这个地方泉水不是欢唱着人听不懂而又没有听过的歌曲?
正如猪的脚下便是猪粪那样,资产者脚下的立足点确定是:家庭、资本、职位、勋章、官衔、圣像上的上帝、宝座上的沙皇。抽掉这些——接着就会全面地混乱一片。
正如知识分子一直在自夸的那样,这种立足点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的沙皇只可能会连同脑袋一起被除掉。能力、知识、方法、修养和天才——流动资产。我们本来就四处漂泊、无家可归、无官无职、一贫如洗——我们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眼下,革命风暴正席卷着俄罗斯,在这个时候嘲讽、讥笑、哭泣、绝望和哀叹俄罗斯,都是很可耻的。
这意味着自作自受吗?多么悲惨的情景:有人满怀恶意,偷偷地在一堆被雨雪湿透了的木柴里,塞进干燥的劈柴、刨花、小木块;当火焰突然喷发并直冲云霄(像一面旗帜)时,这些人四处乱跑着、叫喊着:“哎呀,哎呀,我们失火了!”
我说的不是政治活动家,“策略”和“时机”不许他们把内心世界展示出来。我想,那些性情愉快的人,那些按照义务而眉头锁起的人,这种人目前在俄罗斯已经不在少数。
我说的是那些不从事政治活动的人,例如作家就如此(如果他们涉足政治,那就违背了他们的本质,因为“同时追逐双兔,两头落空”:既搞不成政治,又丢失了文坛发言权)。我认为,成为一个不思前想后、“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不仅是作家们的权力,而且也是他们的义务:倾听响彻太空的未来宏大乐章,并且不必在世界乐队的雄壮吼声中搜寻个别刺耳而不和谐音调。
俄罗斯知识分子——就像被狗熊震聋了耳朵:体验的是卑微的害怕,说出的是琐碎卑下的话语。讥笑那些善良而笨拙的手写成的宜言或书信不合文理,难道不觉得可耻吗?对一些“愚素”问题高傲地回避不答,难道不羞耻吗?把“同志”这个美丽词汇加上引号,难道不害羞吗?
任何一个小铺老板都会这一套。此举只能使人变得凶狠起来,只能激发人的兽性。
施于人者受于人。假如您认为所有的人都是骗子,那么来到您面前的就只能是骗子。您睁眼看见的是几百个骗子,您没有看见的有几百万这样的人,他们迄今为止“没受过教育”、还“愚昧无知”。然而,他们从您这儿得不到教育。
他们中有些人因为私刑而失去理智,他们不堪因愚昧无知而流血;他们用拳头敲打自己不幸的脑袋:我们——愚盘,我们就是不能理解;还有些人,在他们身上蕴藏有创造力;在未来,他们能够讲出一些特殊的话来,那是我们疲惫不堪、陈腐和书呆子气十足的文学好久以来说不出来的话。
玩弄盛气凌人的政客手腕———桩大罪过。知识分子越是持续地高傲和狡猾,世界可能会变得越是可怕、越是充满血腥味。这种随风倒、枯燥乏味的“振振有词的说教”,外加居高临下的诚恳,是可怕而有危险的。诚恳背后是流血。诚心诱惑人流血。与恐惧斗争的只能是精神。为什么要用诚挚堵塞通往精神高尚的道路呢?没有这种障碍,美的事物就已经坎坷多难了。
精神即音乐。恶魔曾经要求苏格拉底听从音乐精神。
用整个身躯、全部心灵、完整的意识去倾听革命吧。
1918年1月9号

林精华译,赵桂莲校

来源:亚·勃洛克著,《知识分子与革命》,林精华,黄忠廉译,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156-1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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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沈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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