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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话剧九人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结束《春逝》公演,剧团中有不少校友,其中三位——导演兼编剧朱虹璇、顾静薇的饰演者吕伏阳、丁奚林的饰演者孙逸舟故地重游。七年前,话剧九人曾携《九人·西风长歌》走进北大,七度秋去春来,这个由远行之人带回的关于离别与相逢的故事,在暮春的燕园绽发出新的光亮。

十年相约,七载阔别;春日故人,今日再会!本篇人物专访从三位北大人误打误撞进入话剧的经历谈起,聚焦他们对话剧日渐升温的情感,试图找寻话剧和北大对他们每个人的影响。
今年,从北大走出的戏剧团体“话剧九人”走来了第十二个年头。
话剧九人开始的原因特别简单,2012年,还在北大读研究生的朱虹璇,被报名参加北大剧星风采大赛却没来得及写剧本的好友抓去“江湖救急”,临阵磨枪改编美国电影《十二怒汉》,考虑参赛时间问题,把十二个角色改为九个,起名《九人》,也成了剧团的名字。
《九人》在初赛时一举拿下单场冠军、最佳男主等奖项,但却遗憾止步于复赛。在剧组人员同吃散伙饭时,有人在酒意下提议为何不把《九人》演下去,再演十年?就在此哄闹声中大家立下了这样一个传奇誓言。但酒醒过后,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誓言被搁置于角落。一年后的某一天,朱虹璇心血来潮,想要写点东西,于是又向老朋友谈起“十年之约”,商议将《九人》走出校园的计划安排上日程。
2012年,九人剧组在北大
2014年版的《九人》在北京蓬蒿剧场上演,这个无官方背景、无金主爸爸、无流量加持的“三无”剧团起步尤其艰难:舞美只有桌子和凳子,座位也只有80个,一场下来净亏3000块钱。虽然惨况如此,但毕竟得到了一些观众的喜爱,这给了九人继续做下去的希望。
头几年,九人的每部戏都叫《九人》,直到2017年后,每部话剧才有了独立的名字。也是从那年起,九人剧团真正地向专业剧团转型,在坚持“观众看得见”的理念下,不断提高剧作质量和成色,并且要力争使剧团演出收入能覆盖成本支出。
《九人:攻证》(2014)
北大百廿校庆之际,九人创排了第一部民国知识分子话剧《四张机》,以红楼年代的北京大学为故事舞台,对教育公平等议题展开了别样的探讨,广受业界关注、多蒙观众好评,成为九人「民国宇宙」中的第一颗星。
2019年《四张机》广受欢迎,给了九人很大的信心。也是那年,朱虹璇觉得,把做戏剧只当兴趣爱好,没办法提供足够的时间精力、精益求精。2019年11月,朱虹璇辞职,离开战略咨询行业,成为全职话剧人。创业前三年,没占到任何天时地利,他们选择“在逆流中守住阵地不退”。
《四张机》剧照(2019)
2020年至今,九人又接连创作了《春逝》《双枰记》《对称性破缺》等三部民国知识分子话剧,皆以高度思辨的内容、扎实的舞台呈现,收获了稳定的高口碑。2021年,九人完成了十年之约(注:2012年出演第一部剧为九人第一年)。朱虹璇曾在《一席》演讲时提到,那一年自己格外难熬,常常疲倦,有时想放弃,想起2012年立下十年之约的快乐勇猛,“总觉惘惘如梦”。
《春逝》首演剧照
《双枰记》剧照
《对称性破缺》剧照
2021年,“十年之约”告成,九人的步履未止。这支从北大走出的学生剧团,如今成长为拥有丰富创造力与高口碑的专业青年戏剧团队。九人同他们剧中那群百年前的年轻人很像,重复着匆匆日常,却不被周遭陈规禁锢,带着纯粹的心走过戏里戏外。
他们的脚步,紧密而自由。
话剧九人十周年展演合照
正如前文所述,被拉去救急的朱虹璇机缘巧合之中成为编剧,就此误打误撞地进入话剧领域,2013年的“九人十年之约”使她与话剧的牵扯进一步加深,直到2019年成为全职话剧人。从当初的误入到投掷全身,“争渡,争渡”的结果,就是发现自己割舍不了热爱。
生活中的朱虹璇
“我还是要做这件事情。”
这是《春逝》中瞿健雄面临研究方向选择的交叉路口时对顾静薇的坚定回应,也映照着朱虹璇的选择,这是她在十年之约实现后面对犹疑不定的内心,给出的最终回答。戏里戏外形成了最美妙的互文。
2012-2013北大剧星风采大赛九人剧组合照(前排右一为朱虹璇)
赤诚勇毅、顺从内心是对她最好的注解。填报高考志愿时,面对对专业选择建议各执一词的亲友们,她最终进入了综合培养的元培学院。在元培专业分流之时,身边的同学不少转向经济学方向,她却坚定地听从内心,选择去读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政治学专业。
毕业后,她努力将九人的诺言落地化,尽可能地去平衡工作和话剧爱好,白天工作,深夜写稿成为她的常态。而当了导演之后,她又深入接触到服化道、剧团宣传、演员招募等庞杂事宜,在摸到了一点门路之后给了她极大的鼓舞,更加坚定自身把这件事做下去的信念。
2019年,伴随着剧团的发展,兼职做剧已经不能适应市场的需求。此时,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带领九人取得更专业的发展。那谁来呢?
答案落在了朱虹璇这里。
作为话剧九人的导演和编剧,作为剧团一路走来的建设者和组织者,她不忍心看着九人错失发展机遇,于是她勇敢地做出了割舍和抉择。孙逸舟也曾被她的感召力所打动,他曾言,当他看到朱虹璇为她真正热爱和认同的事情去付出心血时,“那种瞬间是很感染人的,让我觉得愿意和她一起把事情继续做好,做完美。”
追风的路上,朱虹璇从未远离。
北大校园里的朱虹璇
2019年《四张机》原卡在北大排练合照
(左二、左三分别为孙逸舟和朱虹璇)
此外,在北大政治学的学习也使得朱虹璇对社会话题、公共议题有着独特的敏感。
从法律、医患纠纷到女性关怀,九人的剧作中充满了对社会热点的关注。谈及话题创作,朱虹璇认为,所有的创作者都有自己基本的底线和理解世界的体系。
“当你生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你心中对于这个世界有很多想要探讨的困惑,或者说你有很多想要去辨析、辨别清楚的问题,那么你就很难不在你的创作中去忠于自己,去写出这些问题、去发起这些讨论。这就是一个创作者基本的对自己的忠诚。”
是的,十年坚守中,作为创作者,她一直秉持“我手写我心”的忠诚,始终展现出知识分子对于社会的关注和思考。在朱虹璇看来,知识分子的身份实质上是一种选择。它并不与知识直接挂钩,也并不是永恒的标签。它是在面临抉择的时刻能够辨别需要对抗和守护的东西,是能够挺身而出,践行自己的社会责任和社会功能。
朱虹璇(左一)在剧场给演员讲戏
转眼间,那年餐桌上一拍即合的十年之约如期而至。十年之后的她,依旧在坚守。但与十几年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她认为自己多了一份责任:因为身在行业之中,所以有和行业一起成长进步的责任。
朱虹璇希望自己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自己与戏剧行业一同成长。“赤子之心,万般慎重”,她未敢忘记。
2022年朱虹璇受邀参加乌镇戏剧节
从北大百讲当初的剧星冠军到进入社会后感受到的实践偏差以及由此带来的迷茫无措,她曾四处泅渡,意欲找到适合自己的水域,与话剧游离七八年后,直到2020年在朱虹璇导演的邀约下出演《春逝》中的顾静薇,重返话剧行业,兜兜转转,在不断地自我叩问和自我审视之后,她最终清晰了自己对于话剧斩不断的钟爱,留在了舞台上。
她是吕伏阳,永远唱出一支属于自己的明媚而跳脱的歌。
《春逝》中的吕伏阳(饰 顾静薇)
这是“话剧九人”成团十二年来第二次回北京大学进行展演。当谈到两次回到母校演出的感受时,出乎意料地,吕伏阳表示,并没有不一样的心境,反而是与从前相同的感受。
她感觉两次回学校演出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虽然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时间隔了十年,但这群人永远是北大这群人”,重新站到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上的熟悉感和亲切感让她不知不觉就在表演中“上头”,她自觉这是一种失控的状态,没办法形容。
对于吕伏阳来说,北大在她心目中永远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北大人身上共有的一种特质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可能在校园里并没有太大感觉,但出了学校那种属于北大人共有的归属感和凝聚感才愈加深重,所以她在采访中表示:“真正的孤独是从离开园子开始的”。
吕伏阳在北大上台演出前画的画
而谈及对演戏和剧中角色的看法,在她看来,演戏是一个面对世界的方式,而“角色像一件衣服”。不管是什么样的“衣服”,“穿上”它,吕阳就知道该如何行动举止;而不演戏的时候,她会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走在大街上”,角色使她获得一种包裹自身的安全感。
同时,演过的角色还会在吕伏阳身上发生化学反应。比如在理解新的剧本时,她有时会“穿上”顾静薇的“衣服”,“问问她这种时候要怎么处理”。她表示,自己虽然不能变得像顾老师一样“乐观而足够有力量”,但在某些时候,饰演顾静薇后会给自己带来看待问题的全新视角。
《春逝》吕伏阳 饰 顾静薇
《四张机》吕伏阳 饰 马水仙
当聊到《春逝》,吕伏阳认为自己和丁所长更贴近,可能更想要成为丁所长那样的人。
她向我们讲到,在座谈会的时候,剧团内部曾讨论过一个问题,就是所长这样的人,他能写得出人情冷暖,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人情世故啊?她记得她当时就说“丁所长很有可能就是不太擅长这些但可以写这些,因为他一直在观察,他的脑子没有在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上面,他抽离出来了,他在这外面,所以他一直慢半拍,察觉不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写出来”。
在日常生活中,吕伏阳认为她自己就是一个“慢半拍”的人,不时抽离在社会之外,寻找自己面对世界的方法。
《春逝》中的顾静薇与丁所长
导演、编剧、演员、博主,多重身份下的她开放地拥抱未知的可能,即便没有瞿健雄的刚毅,也没有顾静薇的乐观,吕伏阳却是温柔而坚定的,她始终在大胆热烈地追求属于自己的欢乐颂。
吕伏阳(一排左二)与九人剧组合照
因为从小看过的一些话剧,孙逸舟对表演情有独钟。大学时,他曾在百讲面对广大师生讲过相声,但并没出演过话剧,工作后在2015年看到话剧九人的招募启事,抱着偶然尝试的态度,他加入了九人,斜杠青年丁所长的故事便由此延伸到了现实中。
《春逝》孙逸舟 饰 丁奚林
孙逸舟应该算得上恋旧的人,我们聊到一些关于过往经历的话题,他句句不提北大,但句句又不离北大。他很乐于分享一些学生时代的趣事,有一些关于他自己,也有一些关于九人。
他向我们分享了九人当初在演出结束后边拆台边合唱戏剧主题曲的那个瞬间,觉得即使在多年以后仍然能给他带来感动而美好的体验。
他认为,北大独特的文化氛围将话剧九人塑造成性格迥异却又分享着共同慰藉的个体,他们真挚地热爱这份事业,而这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热爱让他们在面临各种困难时也能“甘之如饴”。
“北大很有魅力,是一个让你能够充分地表达个性、实现自我的地方。”孙逸舟说,“你在北大可以不只是为学业疲劳奔波,你可以去寻找与自己拥有相同志趣的人,去旁听任何非必修的课程。这里允许你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让它们没有上限和边界地生长,直到充实你的生活、健全你的人格。”
的确,如果说从事各行各业的校友们像奔腾不息的河流,沿着不同的地形分出枝杈,汇入海洋,那么北大就是这些河流最初发源的地方。如此宽厚包容,又是如此强健有力。
孙逸舟(右一)在北大参加《春逝》主创演后谈
不过,溪流的欢腾亦需要一番付出。为了扮好演员的角色,孙逸舟常常从生活中汲取灵感,从对身边人的观察中学习,从真实的历史影像中研究。
他说:“我常常去注意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不管是政治人物、学者、艺术家等各行各业的人,看他们是怎么样去表现,通过他们的照片、影像、访谈,去看他们的真实反应;模仿他们的神态、表情、动作、说话方式,对我塑造人物有很大帮助。”这也促使他对角色的理解逐渐深入。
《四张机》孙逸舟 饰 古鹤箴
在《春逝》的表演中,孙逸舟设计了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在瞿健雄即将离开,丁所长与她在办公室对话的场景中,在开场的灯光亮了后,原本所长可以直接开口说台词:“静薇不是不愿意送你……”,但考虑到健雄的心情和谈话的气氛,孙逸舟扮演的丁所长在灯光亮起后先沉默了一会儿,并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然后才开口。
 孙逸舟设计的这个动作,源于他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戴眼镜的人,当他不好意思开口,或者思考该说什么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推一下眼镜。”
他认为,这些微小但鲜活的表演细节,可以让舞台上的人物更加生动可信,在言辞之外增加了向观众传递的信息量,让表演更富有韵味。琢磨和设计这些细节,一直是他在表演中特别注意的。
《春逝》定妆照:为科研经费烦恼的丁所长
“如果你发现有真正热爱的事情,就去尝试做一做,先不用去想把它做到什么程度,比如是否要以它为职业之类的,可以先试着投入比较少的精力,较低限度地坚持做一段时间,没准会发现有一条新路摆在眼前。”
积极尝试,勇敢插斜杠,孙逸舟将自己的人生活得丰富和宽广。
《春逝》北大演出谢幕照
未觉池塘春草梦,夏季湖畔已蛙声。随着《春逝》在泪水与掌声中落幕,暮春来临,九人也踏上新的旅程。大道青天,绵延于无数北大人身后的,仍旧是我们永远走不出的风景。
她与她与他,如此迥异,但却因北大而相遇,因对话剧的热爱而凝聚在一起。十载再十载,天涯客共聚首,登台后仍是英雄!
话剧九人在北大未名湖
图片来源:话剧九人微信公众号、话剧九人官方微博、受访人提供
采访:周灵、罗鑫萍、青岛瑛慧
文稿整理:王鑫悦
文字:孟令蕙、青岛瑛慧、曾晓菁、王含颖、付梦琰
排版:周灵
图片整理:付梦琰
责编:陈韩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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