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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的理论性质
孟秋丽
作者简介:孟秋丽,高申春,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孟秋丽(1956—),女,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生;高申春(1966—),男,博士,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人大复印:《心理学》2007 年 08 期
原发期刊:《南京师大学报:社科版》2007 年第 3 期 第 103-106 页
关键词: 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 无意识领域/ 无意识观念/ Freud/ psychoanalysis/ the unconscious/ the idea of the unconscious/
摘要:精神分析无意识领域因为它的无意识性,是不可能在任何直观的意义上得到有效的论证的,弗洛伊德因此没有完成、事实上也不可能完成对精神分析理论基础的“论证”;在弗洛伊德的体系中,作为理论主题的无意识观念和作为分析的实践主题的无意识观念是相互分离的,对后者的讨论不能作为对前者的“论证”被接受。
在传统的心理学史背景中,当我们谈论无意识及其观念时,一般都是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的无意识概念。精神分析理论及其无意识概念,因为不能得到实验的经验证据的支持,长期以来受到主流的学院心理学的怀疑和拒斥。但是,20世纪心理学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多种形式的、在理论上性质各异的无意识观念,从而使人易于联想到弗洛伊德及其精神分析理论。特别是当代认知心理学关于无意识认知过程和内隐记忆的研究,不仅被认为是“意味着弗洛伊德有关潜意识的理论在现代的复活”,而且还被认为是“采用实验方法对弗洛伊德学说进行的积极且有益的探索”[1]213。然而,这一初步的尝试性的论断还没有在理论上得到系统的论证,这种论证,必将以对作为这一论断之比较对象的两种无意识观念的理论性质的充分讨论为基础,即一方面阐明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阐明当代认知心理学所研究的无意识认知过程和内隐记忆作为无意识观念究竟是什么。本文试图通过对弗洛伊德据以构建精神分析理论的思想方法的基本特征的分析,揭示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的理论性质,以便为进一步探讨当代认知心理学关于无意识认知过程和内隐记忆的研究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之间的关系,提供一个据以比较和判断的背景和基础。
一、弗洛伊德对无意识领域的信仰
一般认为,弗洛伊德关于人类精神结构中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可以从思想史的意义上追溯到莱布尼茨关于单子的“微觉”学说。莱布尼茨关于单子的“微觉”学说,是他的微积分数学思维的类比产物:意识的事实和数学的事实一样,可以无限地分割而渐趋微弱,乃至于在分割的一定阶段上失去意识的属性而成为无意识。所以,单子及其“微觉”在性质上一开始就是纯粹精神性的存在而非物质性的存在,在数学的意义上或可以说类似于现代心理学的阈下知觉。莱布尼茨关于单子及其“微觉”的构思,经赫尔巴特的无意识学说和费希纳关于冰山的比喻而为弗洛伊德所接受。在这个历史背景中,弗洛伊德的独特贡献在于对无意识领域及其结构和过程的系统而近乎详尽的理论阐发,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释无意识过程对意识过程的决定关系。
弗洛伊德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并不完全是对上述理论思维的历史遗产的被动继承,而是辅之以他自己对生活的直观以及他作为临床医生对神经症的观察,从而扩大了无意识观念的含义。关于对生活的直观,每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可以观察到后来被弗洛伊德称之为“前意识”的那种无意识领域的存在及其活动。事实上,正是对“前意识”作为无意识领域的直观,构成了任何一个人,在思想上趋向于无意识领域的最直接的经验基础。关于对神经症的临床观察,特别是在催眠治疗程序中所观察到的那种现象,即患者在催眠状态下所回忆起来的过去经验,在从催眠状态中被唤醒之后,无论患者做怎样的意志努力,也不可能在清醒的意识经验中对之加以意识,是导向无意识观念的最强有力的经验事实。但是,所有这些精神的存在领域,都不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被称之为“潜意识”的那种无意识形态,因为弗洛伊德称之为“潜意识”的那种无意识形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意识的心灵加以自觉或意识的。以上事实,不过是导向对弗洛伊德的“潜意识”作为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的引线而已。
正因为精神分析的“潜意识”作为无意识领域的无意识性,它是不可能被意识的思想以及作为思想的理论在直观的意义上直接地把握到的,因而我们也就不可能有任何直接的方式可以对精神分析无意识领域做出说明。对于理解或把握精神分析无意识领域及其观念而言,对以下问题的追问,或许是一个更富启发性的切入点:弗洛伊德是如何通过他的意识的思想达到无意识、进而论证并阐发无意识领域的结构和过程及其对意识的决定关系的呢?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观念作为本体论是没有保障的,而是作为信仰被理论地构建出来的。对此,弗洛伊德自己也指出,虽然“潜意识的概念是我们无法觉察到的。但是,考虑到其他的证据和迹象,我们无论如何也应该准备承认它的存在。”[2]339
弗洛伊德之所以坚持“无论如何也应该准备承认”无意识领域的存在,一方面是他的决定论的思想态度和世界观信仰的产物,另一方面也决定于他应对无知领域的个人的理论策略。这里必须首先明确,弗洛伊德构建关于无意识领域的精神分析理论的最初的动机和真实的目的,是要对意识的心理生活如梦、日常生活、神经症等做出理论阐释,而不是像在后人中普遍流行的一种误解那样,要用意识的光芒照亮无意识的黑暗。这个问题对弗洛伊德及其后人具有不同的意义:对弗洛伊德而言,无意识领域的存在是需要加以论证的;对后人而言,因为弗洛伊德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无意识领域及其与意识的关系的论证,于是便易于发生一种理解的倒转,认为无意识的过程可以通过意识的分析而把握到。
弗洛伊德是一个坚定的决定论者,认为人的思想、情感、行动等一切意识的生活过程,都是被决定的,而不是偶然的。那么,决定人的意识的生活过程的原因是什么呢?在弗洛伊德的时代,至少就弗洛伊德所关心的、并拥有丰富的经验观察基础的梦、神经症以及作为病理学的日常生活现象而言,尚不能在意识的、理性的知识范围内得到解释。因此,假定它们的原因存在于意识之外,梦、神经症、日常生活等作为意识的心理生活,乃是意识之外的某种无意识及其活动的表象,并不是完全没有逻辑的可能性的。事实上,因为弗洛伊德已经拥有关于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所以,如果他能够在理论上构想出无意识领域的结构及其活动过程,并以某种方式在无意识活动过程与意识的活动过程之间“发现”某种联系,那么,他便能够同时实现两个理论目标,即对意识过程的决定论阐释和对无意识领域及其结构和过程的论证。
关于弗洛伊德的决定论的思想态度及其通过对无意识领域的构建实现对意识的决定论阐释的认识论性质,可以通过由海德所揭示出来的人的认识论本性得到更有效的把握。在海德看来,人天生地要超越自己的感觉而达到对感觉背后的因果实在领域的把握。海德深受现象学思想传统的影响,认为对现象的感觉和对现象背后的因果实在的把握,是两种不同的意识模式,其中,前者构成意识的本真,后者则是意识的活动的成就,实质上是人作为认识主体赋予感觉经验以意义的过程和结果。对弗洛伊德而言,他所直接拥有的,是对梦、日常生活以及神经症等的直观经验,但他又不能在意识的范围内获得对这些直观经验的意义的理解。因此,他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便为他提供了寻求意识经验之意义根源的可能的理智空间;正是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意识经验之意义根源的可能性,激发了他对无意识领域的探索热情,如果他能够以某种方式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到意识经验的意义根源,那必将反过来强化他对无意识领域之存在的信仰。从这个意义上说,精神分析就是弗洛伊德对他自己实践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意识经验之意义根源的系统的方法论阐释。
二、弗洛伊德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
所以,弗洛伊德能否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到意识经验的意义根源,对于他自己构建精神分析理论体系而言,乃是一个根本性的方法论步骤;而揭示他如何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到意识经验的意义根源,或者说,揭示他如何在所构想的无意识结构及其活动过程和意识的活动过程之间“发现”某种意义联系,对于我们理解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的性质而言,乃是一个关键性的解释学程序。事实上,弗洛伊德在无意识领域内寻求意识经验的意义根源,也就是他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正是他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方式,决定了精神分析无意识领域的理论性质。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弗洛伊德的典型的精神分析程序,来把握他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方式,进而把握其无意识领域的理论性质。
在《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一书中,弗洛伊德分析了他的一个旅伴遗忘一个外语单词aliquis这一日常生活现象,并通过分析“揭示”了这位旅伴遗忘aliquis这个外语单词的潜意识动机:在作为自我防御机制的意义上,“否认”他因为与一位女士发生性关系而使之怀孕的事实以及由此引起的焦虑情感[3]173—175。正是在分析的过程中,弗洛伊德“发现”了意识经验的潜藏在无意识之中的意义根源:按照西方文字的构词规则,aliquis可以分解为a-(“无”的意思)和-liquis(“液体”的意思)两个部分,因而暗示了液体不出现的主题,遗忘aliquis就是“否认”液体不出现的事实,或者说是希望液体出现的愿望的反向形成;这位旅伴在自由联想过程中联想到了很多圣人的名字如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圣·简纳利斯(St.Januarius)等,而这两个名字恰巧在字形和发音上与时间观念即August(八月)和January(一月)这两个月份有关,暗示着某种时间的规则性;他在联想过程中还想到了宗教仪式中的某些圣事典故,如节日来临时血会“神奇地变成液体”,若不变成液体则会出现“干扰”和“公开的威胁”等;联想过程中所想到的“圣人”“圣事”等,又暗示了处女的圣洁这一主题;同时,他在联想过程中还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老绅士,他是一个真正的处男,其外表看上去像一个寻找食物的大鸟”,似乎又暗示着某一行为的主题。在弗洛伊德看来,所有这些意识经验的主题结合在一起,又与另一个无意识的主题,也就是那位旅伴在意识的自由联想过程中始终意识不到的一个主题,即:女人定期产生月经、怀孕使月经停止,具有某种相似性,如果能够赋予这种相似性作为“联系”以必然性的意义,那便“证实”了无意识的观念和过程及其对意识的观念和过程的决定关系。
那么,弗洛伊德是如何赋予这种相似性作为“联系”以某种必然性意义的呢?在这里,应该特别引起注意的是,因为赋予或“揭示”这种相似性作为“联系”以必然性的意义,就是对无意识的观念和过程及其对意识的观念和过程的决定关系的“论证”,所以它便构成我们据以理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及其无意识观念的全部秘密的关键所在。在上述分析案例中,弗洛伊德所分析的每一个意义要素都是有意义的,并且是符合某种逻辑的:关于将aliquis分解为a-和-liquis的分析,符合语言学的构词逻辑;圣人圣事之“圣”与处女之圣洁之“圣”之间的联系,符合语词及其意义的历史发生的词源学逻辑;关于“处男”作为“一个寻找食物的大鸟”的形象,则符合人类隐喻思维的习惯逻辑的本性等。然而,所有这些具体的意义要素之间的“联系”,以及上述意识的主题与弗洛伊德所“分析”出来的无意识主题之间的“联系”或相似性,则是偶然的而不具有逻辑的必然性,它起源于人类思维在把握具体的意义要素时所形成的意义的抽象结构。所以,以这种方式赋予意识的主题与无意识主题之间的相似性作为“联系”以必然性意义的全部努力,其理论动机应该在弗洛伊德应对无意识作为无知领域的思想方法中得到更合理的解释:他是以对无意识领域的理论信仰为出发点的,然后以各种方式、甚至是牵强附会的方式,来“阐释”无意识领域与意识经验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他为什么在《精神分析引论》一书的开篇部分反复地、甚至是不厌其烦地强调“思想态度”的重要性的原因之所在:他信仰无意识的真理而否定意识经验的意义,甚至把意识经验说成是“现象界里的废料”[4]14。
上述这个分析案例并不是特别地挑选出来的。事实上,类似的分析案例几乎可以说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信手拈来,它典型的代表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工作的一般模式,从中可以揭示出弗洛伊德思想方法的基本特征:以一种非逻辑的方式,在人的世界的不同的意义系统的意义要素之间,任意地建立主观的“联系”。否则,他是无法“论证”无意识及其对意识的决定关系、无法建立精神分析体系的。与此同时,为了赋予这种“论证”以科学的色彩,弗洛伊德还要“阐明”无意识领域及其活动如何决定意识经验及其表现形式的内在“机制”,这就是他在理论上构想出的压抑、稽查、凝缩、移置、象征、升华、投射、认同等精神转换机制。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他之所以要在理论上构想出压抑、稽查、凝缩、移置、象征、升华、投射、认同等精神转换机制,就是为了要说明,作为精神分析直接的“分析”对象的意识经验及其表现的主题,乃是精神分析试图“揭示”的某种无意识的必然性通过这些精神转换机制而得到表现的产物,因而才“必然”地与后者具有某种相似性。
三、初步结论: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的形而上学性质
从以上关于弗洛伊德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论信仰及其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的思想方法的一般特征的讨论,我们不难把握到,精神分析中的无意识观念作为一个存在领域,并不是因为弗洛伊德有什么过人的洞察力而直观到的,而是他为了要寻求意识经验之意义根源以满足他的决定论的认识论冲动、同时辅之以他的独特的非逻辑的思想方法而在理论上被构建出来的,因而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存在领域,而不是一个科学的存在领域。正因为如此,对信仰无意识的人来说,弗洛伊德是一个巨人,正是他“发现”了无意识这一精神王国的新大陆;但对于不信仰无意识的人来说,弗洛伊德乃是一个骗子,所谓无意识,不过是他虚构的一个神话而已。
关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无意识观念的形而上学性质,我们可以从以下两个层次来加以理解和把握。首先,作为精神分析理论世界观基础的、并被弗洛伊德称之为“潜意识”的那种无意识形态,按其本性,是在绝对的意义上不可能被意识的心灵加以自觉的,因而我们也就不可能以任何直观的方式对它做出有效的论证。这种意义上的无意识观念作为一个存在领域,是作为信仰首先被承诺而起着支配一切的主导作用,因此,在弗洛伊德那里,在他对无意识观念作为一个存在领域的信仰和他对关于这个无意识领域的精神分析理论构建的关系中,不是精神分析的理论构建作为对无意识领域的“论证”的合理性决定他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的信仰程度,而是相反,一切理论构建作为“论证”,都必须服务于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论信仰。这就是为什么在弗洛伊德著作的翻译实践中,译者可以用“其他相似的梦”、或自己经历的梦、或甚至是“人为编造”的梦来代替原著中的梦例的原因之所在[5]10。从这个意义上说,弗洛伊德并没有完成、事实上也不可能完成对精神分析理论基础的“论证”。
其次,弗洛伊德对无意识领域的存在论“论证”,既不是以科学的归纳方法进行的,也不是以科学的经验验证的方式加以展开的,而是以他自己作为思想家个人的纯粹的主观思辨为基础的。从以上分析案例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对于梦、神经症,还是对于日常生活,对任何一个分析案例而言,按照弗洛伊德的方式,对其中出现的任何一个主题的意义进行分析和解释的可能性都是无限的。而且,以这种方式“揭示”出来的无意识,并不是在理论上作为“潜意识”被规定的、在绝对的意义上不可能进入意识经验的那种无意识,而是作为“前意识”的、只是在当下不能被意识到的那种无意识。事实上,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每一个具体的分析案例所“揭示”出来的无意识动机,都是“前意识”意义上的无意识,并因而在广义上是意识的。所以,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体系中,作为理论的无意识主题和作为分析实践的无意识主题是相互分离的,对后者的讨论不能作为对前者的“论证”被接受。作为分析的实践主题的无意识观念,其本体论意义是不难把握的:作为人的生活世界的不同的意义系统之间的非逻辑关系的结果,不同的意义系统之间不能达到相互意识而成为无意识。
收稿日期:2006—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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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杨治良.记忆心理学:第二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1999.
[2] 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第3卷[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3] 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第1卷[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4]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5] 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第2卷[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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