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陆川执导的北京冬奥会纪录片《北京2022》在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举办了市场放映,开启了该片在世界范围的发行计划。导演陆川在戛纳中国馆接受了导筒的采访,让我们一起看看奥运纪录片是如何制作的。
采访正文
导筒:您以前也做过一些纪录片,比如《我们诞生在中国》,也做过其他运动赛事的拍摄工作,比如亚运会,但2022冬奥会毕竟有别于这些活动,这么受瞩目的活动,纪录片项目也更受重视,一定比其他的纪录片要挑战的更大吧?
陆川:其实做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去想它的类型或者属性,因为作为一个电影人,总的来说你要花时间去把它完成。所以我比较在意的是,它能不能能够完整的呈现我期待的一个表达,和一个电影的质量。越是这样的电影越难做,尤其是现在。今天下午那场放映,是我认为的真正的考验,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在戛纳市场的这场放映,它踏上的旅程,能不能是个长线的一个旅程,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带到更多人面前,这个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考虑。
我大约在做决定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它可能不是一个国内观众会特别去追的一个电影,其实它承载的一个责任是,一方面帮助这个事儿(冬奥会)形成一个历史的记录、影像的记录、文献,但更多的,得考量它的是不是能够在海外能够走得远,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在我内心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标准。
导筒:所以目前来说,这个电影的受众,您心中期待的是会有更多的海外观众?
陆川:国内观众当然我很期待,但是就像《诞生在中国》一样,因为首先国内的工业环境,对于纪录故事片的发行,是没有那么重视的。另外是观影的习惯,包括在全球,其实纪录片也不是一个特别的(类型),没法跟 blockbuster(畅销大片)那种片子去比。
我觉得片子能否在海外真的能够走出去,是它的一个挺重要的关键点。当然我希望在国内放得好,但是在国内也就是上了一周而已,而且开画也就是零点几,最后是开到一周左右,走到了5%左右。但是周一就下了,因为卖给了腾讯视频,那是一个非常乌龙的事件。但是在海外我觉得非常欣慰的是,它在北美是两周新片的冠军,然后全球做到3,300万美金(票房)。所以我觉得很欣慰能把这个故事讲到这个程度,我个人觉得它的意义更大,尤其在当下,所以我很希望它能够走得更远一些。
导筒:可以讲一讲准备纪录片和搜集素材的过程吗?
陆川:其实这片子我们是有剧本的,因为要立项,这很正常。片子其实有两个老板,一个是IOC国际奥委会,实际上它是属于IOC的片子,但是在国内也要接受国内的管理,所以按照国内这条路线走,它必须要有剧本。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做了一个剧本,但是这个剧本在落地的时候,基本上都落不了地,因为我们做了一些研究,然后决定想拍谁,发过去的问询函基本上接到的都是拒绝。我都能理解人家(拍摄对象),一是他们要关注在比赛本身;二是这种跟拍会增加传染新冠的风险;第三,他们也怕被拍到,我们提出了非常激进的那种拍摄方式,就希望全程跟他们,比如说他是北美的明星运动员,我想从他做准备和训练的时候开始,一直跟到北京,然后拍完再跟他回去。因为只有这么跟,你才能够没准能跟出故事来,但基本上都是拒绝。这是外部的。内部的也会提一些运动员上去,但国内有部门一直在帮助我们协审这个片子,他们会来决定人物是否合适。所以你刚才问到点上了,这片一点都不好拍。
导筒:所以你们收集的素材应该是非常多的。
陆川:1200多个小时,现在还在增加。由于拍摄的方式,我们后来变成了一个动态的试错纠错的过程,剧本基本上就废了,因为在现场的时候,比如想拍AA不行,A场馆也不让进,于是那个组当天就转到了B场馆,然后在B场馆尝试去找可以拍的人。我们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边,每天有一个线上会议,来自全国甚至全球各个团队的人,都会晚上10:30上线,一个团队向我汇报说今天按计划抓到了什么。但是通常他们会说,按计划要抓的那个人没有抓到线索,但我们抓到这个或者那个,您觉得哪个行?我们就会去梳理,因为所有的信息是汇总到我这儿。比如说有一个美国的摄影师,从纽约过来的老人,他拍了4届冬奥会,然后拍了大概几千场的冰球运动,他现在成为我们的一个narrator(叙述者),他来托整个的故事。
导筒:我看了一些物料,这里面有一些感觉应该是官方给的,比如一些视频材料?
陆川:OBS(奥林匹克广播服务公司)。官方给的素材基本都是从OBS来。
导筒:在成片里,您自己拍的这些素材,跟他们给的这些素材,占比是多少?
陆川:我们还是占大部分。但是因为我们比赛部分的素材,我们进不去场馆,没办法只能要官方转播,但我们也是找官方转播中间没有被用的那部分。实权转播商是占据了所有的能拍的机位,我们要进去的话,我们就要在山顶,恨不得给你推到马道上,基本上拍不了什么。我们是想跟一些非常的人文的东西,比如跟运动员去休息室,或者去他的房间,但在奥运村拍也做不到。我们其实想了很多办法,像苏翊鸣,就是用到了很多他的私下的素材,所以我们的素材搜集变成了我剪这个片子一个很重要的来源,但这就看运动员信任不信任了。
所以我们自己拍的还是占大部分绝大部分,整个电影的一个结构性的东西,都是我们拍的,比如我们和奥组委之间的开会的内容,在总部的那些镜头。还有开幕式幕后的画面,在开幕式那天,其实我们潜入到了化妆室,巨大的化妆室,成千的女孩在那化妆。包括跑到张艺谋导演的身边,拍他在现场的一些镜头。凡是人跟人的贴近的那种,有点像拍《可可西里》、《南京!南京!》那样贴着人拍的,那都是我们自己拍的。其实我拍的时候跟大家说,希望拍成《南京!南京!》,是个全景式的,用人物的方式建立一个大的逻辑。
导筒:说到贴近拍,冬奥会的时候,国家还在疫情当中,所以你怎么跟运动员们保持距离?有没有什么防疫上的额外要求?疫情给你们拍摄和搜集素材造成了多大影响?
陆川:口罩是必须戴的,这没有什么可商量。我们拍摄的时候要穿隔离服,因为很多地方都是必须穿隔离服进去的。但是我们依然在整个拍摄期间,有不少队员倒下了,就感染了。比如北美的,还有在欧洲拍摄的,还有在闭环里边,也阳了一个,直接就隔离了。但他隔离的过程中间,还自己挂了一个小的摄影机,一直拍整个被隔离的过程,就很拼。我觉得我们像战地记者一样在拍这事儿。但是大部分场馆其实是进去之后都被推出来了,因为奥运会是这样的,它是一个管理极其严格的地方,它没有死角,所有的场地区域都是划分好的,虽然是所谓的官方电影,但是给你的位置几乎都是……因为他要保证转播,转播才是钱,它所最好的机位全是给转播了,转播以外的机位是没有。所以我们经常会去抢转播的机位,去抢转播机位的时候,他们只要一投诉,就会场馆人员和OBS把我们请出去,牌子甚至被摘掉什么。后来我们拍完之后杀青了,再去找国际奥组委要OBS的素材,free,就很自由地要,但是那是海量的。所以不断在转,100:1的方式,100个镜头里边可能只有一个镜头、一秒钟能用,就这么挑出来。
导筒:摄影团队以这种方式取材的话,团队人一定很多吧。
陆川:前赴后继吧。因为这个项目的预算真的很低,你要想挣钱就别做这事了。所以基本上来的这些朋友,都是因为爱好,或者对冬奥有爱,或者说对这项目感兴趣,或者对跟我一起合作一次感兴趣,差不多这个原因。最后我们上名字的时候,发现有1000人左右参与了这个项目。但是这项目,放在国内故事片里比,其实就是最低成本的。
导筒:你们取材的时间是从冬奥会前开始,到冬奥会结束之后也还在搜集。一共搜集了多久呢?
陆川:拍摄差不多15个月。从开始筹划到上映,历时两年半。
导筒:您刚才说现在已经有1200多个小时,但还在加,是怎么加呢?
陆川:是因为有些朋友,比如说,突然在手机里看到了一段视频,觉得这不错,发给我们,所以我们专门有一个小组在收这些,会说最近又有谁发了一些素材过来,或者从海外,我们都收着,也许将来都会有用。在我们的电影里边,你会发现还有些是手机镜头,就非常私人,但是很好。其实大家只看一点点,就能感受到这个片子的逻辑的。大多数人看这个片子之前,都会觉得这是一部宣传片,但是所有人看完都觉得很吃惊,觉得这是一个独立电影,所以你一定要看。它是个我觉得能够在国际上走出去的一个片子。
第76届戛纳电影节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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