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娜
选自:闲时花开(ID:xsha369)
家长和老师的长久战争,只会让幼小孩子陷入不幸。家长和老师的彼此尊重,却会让更多孩子看见明镜。
01
看到东莞女教师被举报的消息时,我想起了一桩少年往事……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晚自习课上,王老师胖揍那帮男生的样子。
他因为愤怒,声音自带颤音:“给我滚到后排去!弯腰蹲下!撅起屁股!”
整个教室里弥漫着恐怖紧张的气氛,静得能听见透过窗户的夏风,翻动某位同学课本的悉索声。
不知什么时候,教鞭已被握在王老师的手里。
他走到教室后面,来回踱着脚步,而后猛一转身,对着撅着屁股蹲在后排的四五个男生,挨个儿一鞭一鞭抽下去,边抽边愤怒地问:“知不知道错哪儿了?知不知道错哪儿……”
四五个男生一开始憋着劲儿,都沉默不作声。
伴随王老师越抽越狠,他们开始接二连三地发出嗷嚎声:
“老师,我错了……”
“老师,别打了……”
“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当时的学校,坐落在一个村子旁。
那天,第一节晚自习时,这四五个男生偷偷从教室后门溜走,跑到学校旁的一块薄荷地里,偷偷薅了人家很多薄荷叶,然后用作业纸把薄荷叶卷成卷烟状,偷偷躲在学校厕所里吸,说是为了提神。
恰好被上厕所的王老师撞见。
王老师是我们班主任,他当时师范毕业没两年,眼睛很大,眼窝很深,鼻梁高耸,一头自来卷,又帅又高的样子,和那个年代的“芳心纵火犯”男歌星费翔,有点像。
平日里,他是极温和的一个人。
但那天他突然像暴躁的猛狮,对那群翘课不上晚自习、偷了农人薄荷叶又躲到厕所里偷吸的男同学,进行严厉又失当的体罚。
老照片课堂(来源于网络)
下自习课时,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好奇,特意看了那帮被揍的男生。
他们一个个像被饿了好几天的鹅,摇摆着沉重的大屁股,亦步亦趋地回了宿舍。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多年后的春节,我重返故乡,去拜访王老师时,偶遇一个男同学——他开着车,给王老师送过年的肉菜。
这家伙,就是那晚带头去偷薄荷、被王老师打得最狠的小子。
他父亲死得早,家里穷得叮当响,初中没有毕业就打工混社会。
他用打工赚的钱,在我们那里开了个工厂,厂子就在王老师家旁边。
在他幽默又轻松的讲述里,我捕捉到这样的信息:
这些年,王老师犹如他的教父,严厉也温情地陪伴了他人生最关键的几步,从打工、结婚到创业。
这个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在记忆错位中,陷入了某种类似梦游的恍惚。
尤其是,看到那些和严师有关的新闻时——
02
昨日,看到一个新闻,说东莞市一小学二年级的十多名学生,在课堂上做不雅手势后,被女老师罚扎马步,还被老师拿棍子抽打。
事后,有孩子回家告家长,家长向教育局举报了女老师,学校为了息事宁人,把女老师开除了。
女老师被开除后,全班47名家长,44人对被开除的女老师进行挽留,希望她能重返岗位。
新闻报道@截屏
媒体介入,学校接受采访时,无奈地表示:
这个女老师虽然上班才两年,其实真的挺负责的,教学成绩也有目共睹,但是没办法啊,家长投诉了我们就得处理啊。
记者采访了女老师,女老师很后悔,称自己不该体罚学生,已公开给学生和家长道歉。
被开除的女老师,还能不能回到学校?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当年王老师体罚班里男生的画面,就开始不断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直到今天,我都不敢说王老师狠狠地抽打那些男生的屁股,是对的——这件事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恰恰证明了它曾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冲击,何况那帮被打的男生。
但直到今天,我都必须承认,在我十多年的求学生涯里认识的所有老师中,酷似费翔的王老师是最严厉、最负责、最有爱、最有魅力的那一个。
在他的义务补课和真诚鼓励下,偏科的我成绩得到了很大提升。
那个被他打的男同学辍学后,他以严师慈父的存在,守望了那个男同学从少年到中年。
课堂,图片源自电影《老师好》
将心比心,去看东莞事件:
面对班里做不雅手势的孩子们,女老师罚扎马步、拿棍子抽打的体罚,或许是欠妥的。
但从44位家长的挽留、学校同事的肯定来看,被开除的女老师,又是极其负责的一个人。
恰恰是她才入职两年,恰恰是她对教育心怀热忱,恰恰是她的认真负责,在她看到孩子们犯错时,才像我的王老师那样怒不可遏,给予管教。
并在情绪击溃了理智后,行使一个师者的惩戒权。
不同的是,20多年前的王老师,没有被体罚的学生告家长,或者就算告了家长,家长也认为“老师打的对,谁让你不听话”。
而20多年后的今天,东莞女老师,不仅被学生告了家长,还被家长举报到教育局,最后被学校开除,丢了好不容易考来的铁饭碗。
这中间令人唏嘘的差异,推动我们每个曾为学生、绝大多数也会有孩子的普通人,去思辨这样4个问题——
03
●第一,家长管不了,老师不能管,我们的孩子谁来管?
不要拿心灵鸡汤那一套,告诉我孩子不要管,只需要爱就行了——孩子是需要管教和引导的,没有哪个优秀又阳光的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后,自我养育的。
何况,很多父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他们要么陷入溺爱的温室里,把孩子养成巨婴,或潜在的危险分子;要么跌落控制的黑洞里,让孩子跌落自卑,或叛逆成反社会人格。
那么,家长缺席的教育,老师要不要管?学校要不要管?
如果家长不管,学校不管,那孩子最后只能被社会狠狠地教训。
各位朋友,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育人比教书更重要:
小小年纪偷人家东西,或者学着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时髦视频,做着下流的动作,老师还管不得了?
●第二,不管对不起良心,管教被砸饭碗,分裂的老师如何教出自洽的学生?
东莞老师体罚学生被开除事件,冲上热搜后,很多老师寒心留言:
“严师已死。”
“世风日下。”
“我绝不会拿自己的职业换别人的未来。”
“我就不管学生,你该干嘛干嘛,反正我又不用考大学。”
每一桩类似的事件,都相当于在负责认真的老师心头浇一盆冷水。
家有神兽的人都能清楚地感知到,现在学校老师的息事宁人、谨小慎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疏离。
为什么?
原因不止一个,但其中一个必然是老师内心的冲突和分裂:
教书育人的责任,凶险叵测的处境,让很多老师陷入“管”与“不管”的两难里。
管学生,会招来投诉和处分;不管学生,又有愧于教师的头衔和职责。
冲突之中,有些老师为了自保,选择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或者“你给我送礼,我才对你家孩子好”的糊弄。
好的教育,是宽严相济,是奖惩分明,是严师出高徒,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颗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不管怎样的描述,内核都是:
老师能够挺起腰杆做自己,而后才能温和坚定地教育孩子。
分裂的老师,如何教出自洽的孩子?跪着的老师,如何教出站着的孩子?
上学路,图片源自网络
●第三,保护好老师,还是头顶乌纱帽,领导心里有没有数?
什么是好老师,什么是坏老师,有没有明确的界限?
当然有。
在法律道德上、在大事大非上、在民族立场上。
性侵学生的老师,散布反动言论的老师,当卖国贼的老师,就是坏老师。
但,像东莞女教师这种,认真负责严谨的老师,就算管教学生欠妥,也只是有小瑕疵的好老师。
面对好老师,学校要查清事实,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而不是为了应付投诉和举报,开除了事。
知道体制内人才为什么会流失吗?
其中一个原因是,某些领导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向来对人才匮乏保护。
犯错的人,多是做事的人。
当应付舆情成了最大的政治,人才出走就成了必然。
这是整个事件中,我最无语的一点:
如果说家长举报是爱子心切,那么学校和教育部门为了应付舆情的开除,就是缺少担当。
●第四,一言不合就举报,稍不顺眼就投诉,是时代悲哀还是信赖崩坍?
监督是好的,但举报成风是需要反思的。
因为,这代表着人与人之间信赖的崩塌,交流的僵化。
孩子的成长,需要家庭、学校和社会的相互帮衬,而不是彼此拆台。
家庭教育工作者石芳逐老师,分享了这样一个故事:
她家孩子因为作业写得不好,被老师当众严厉斥责后,她也被老师请到了学校。
她到学校后,先安抚孩子说:“生生,全班这么多同学,但老师专门找了妈妈来,说明老师很重视我们,很在乎你。”
然后,她对着正发脾气的老师,鞠了一个90度的躬:
“老师,我非常感谢你,孩子刚刚上小学,我作为家长,也第一次当小学生的妈妈,如果没有今天这次互动,我也不知道做什么能支持你。
以后有什么事儿,你随时联系我。”
石芳逐老师的分享@截屏
老师马上就气消了,对她说:“好好好,我看你也挺忙的,赶紧上班去吧。”
石芳逐离开孩子的教室后,又返回去走到她家孩子身边说:“生生,妈妈爱你,你什么样妈妈都爱你,加油!”
面对老师的惩戒,石芳逐没有找校长,没有找教委,没有举报老师,却用有效的沟通和交流,安抚了老师,也守望了孩子,给我们做了榜样:
身体力行,爱与尊重,把问题变成成长的礼物,就是最好的教育。
恰如那句话:
家长和老师的长久战争,只会让幼小孩子陷入不幸。
家长和老师的彼此尊重,却会让更多孩子看见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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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作者:刘娜,情感专栏作家,文艺也理性,温柔也死磕。新书《见字如面》全网热销中。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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