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把孩子四分之一的生命放进考试机器碾压？| 肖知兴对谈三川玲

著名教育心理学书籍《园丁与木匠》提出了两种教育者的理想型：“木匠”与“园丁”。“木匠”信奉“教养”，按自己的心目中的目标塑造孩子；“园丁”守护孩子的“秘密花园”，尽量打造一个环境，让孩子自由成长。

但孩子四分之一的生命都被扔进了应试教育系统碾压，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高压的环境中，守护好孩子内心的秘密花园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为人父母，你愿做木匠，还是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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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知兴：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了著名出版人、儿童教育作家三川玲老师来到致极学院。

三川玲老师十年前创办的公众号「童书妈妈三川玲」，在中国的教育界真是威名赫赫。你讲讲是怎样的机缘开始做它，又如何能迅速收获百万粉丝？

▲ 致极下午茶邀请到了童书妈妈三川玲，与学院创办人肖知兴对谈

三川玲：我做公众号是无心插柳。当时我在教育类的出版社工作，有了自己孩子后，我就想做绘本，上班做童书，回家讲童书。但童书的消费者是分裂的，读童书的是小娃娃，买童书的却是妈妈，从营销的角度说，要主打哪个群体书才能买起来？

当时我就把排行榜上关于妈妈最爱看的教育类的书的前 100 名都买回来，天天读。因为我看了任何东西都喜欢评论一番，读完就写朋友圈。有很多朋友看到了，就说你这段写得好，我能不能注你的名字然后转发自己朋友圈，我就说可以。

▲ 公众号「童书妈妈三川玲」的创办人三川玲

直到有一天，我打开朋友圈像看到新闻联播，朋友们发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段话，仔细一看那是我写的。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后，我有个朋友专门来我家说，三川你要不开个公众号吧，你的文字我们都挺喜欢看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存在公众号这种东西。

而且，这还是一个当妈妈的初心。当时我女儿就要上幼儿园了，我就在想，凭什么加了“蒙台梭利”四个字，就要多给那么多钱？我就想着一定要搞明白，教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个想法，支持我们公众号追问了 10 年。

▲ 三川玲和女儿小丸子一起阅读童书

01.让女儿从名校退学

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肖知兴：19 年的时候，您让女儿从全国知名的人大附中退学，间隔一年，当时引起巨大反响。大家都在卷卷卷，你选择不让孩子卷。大家都鸡娃，你选择让她回家。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做这个决定？

三川玲：因为我们一直坚持不给孩子补课，我们相信一个人应当过幸福的一生，正常的童年不应该被培训班充满。直到女儿进人大附中，我才知道，那所学校适合那些从小学一年级甚至幼儿园就开始大量刷题、上大量培训班，智商很高没有业余时间的孩子。

我很清楚，这所学校不适合我的女儿。我女儿很普通，智商平平，也没有经历过刷题、补课，我看着她在那里活得生不如死。除了我女儿以外，所有的同学都是12点以后才会睡觉，有些人3点才能做完作业。初一的孩子在这种名校因为睡眠不足、吃不好饭，每天都生病。他们觉得，初一小孩应该忍过去，到初二适应了，就不病了。

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我更不能在公众号里写一套观念，然后自己欢欢喜喜地送孩子去了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精英学校，我觉得自己坐立难安。

我和孩子爸爸还有女儿一起，三个人开了很多轮会来讨论这个问题，最后共同决定让她退学。

肖知兴：真正了解国内教育有效运作逻辑的人，其实从来对这些所谓名校没有多大尊敬的。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像人大附中这样的学校，从小学就开始选苗子、掐青苗，某种意义上，它做的是存量而不是增量，它的教育没有给孩子增加什么东西，这孩子放在哪里都能考第一。看透这个逻辑，就不会对这些学校有崇拜之感。

三川玲：我今天参观完致极学院，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我心目中想要的学校的样子。如果我女儿傻乎乎的，不读任何培训班，也不像衡水中学那样学习，但她健康活着，不忧郁，也不反社会，她对人友善，该做的事情都做，有激情、有梦想，她就应当读这样的学校。

▲ 致极学院课堂

02. 我们的教育，

在打压爱折腾的“未来企业家”

三川玲：但是我就留意到一个东西，我看见肖老师你们今天新生的开学典礼，说致极是在培养未来的企业家。肖老师你接触过很多企业家，你观察到什么样的孩子，长大了可以担得起一个企业，而不是纸上谈兵型？

肖知兴：这问题让我回想起我参与创办初期的上海纽约大学时的事。纽约大学其实是犹太人办的大学，第一批到上海来的孩子里，很巧，4 个女生都是华裔，4个男孩全是犹太人，我负责给他们上企业管理课程。这 4 个犹太男孩真让我开了眼，我就讲两两件小事。

▲ 致极学院创始人肖知兴博士

其中一个犹太孩子，个子不高，但长得很帅。我们去松江参访一个企业，回程堵在高架桥上，他就跟带队老师说，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得回到我这个宿舍。

我当时一点都不懂犹太人的戒律，当时我就觉得，你说在纽约、在你家里，你这么严格要求自己我也理解，但这是在上海，你一定要回去学校给你找的那个破公寓干什么？但他非常坚决，带队老师没办法，高架上打开车门，就让他下车狂奔。这很危险的，但他一定要回去。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犹太人从周五日落后开始是安息日，对他们而言是很重要的戒律。

▲ 犹太教有着安息日的传统

另一个孩子，礼拜一早上上课，往常他都很干净、很整齐，绝对准时到校，等着老师来。有一次，我们早上 9 点开课，快到 9 点了，他才卡着铃声他进了教室，胡子拉碴，一看衬衫就是好几天没换。我就很纳闷，我说你干嘛去了？他说我去福建了，我同时在做一间宠物食品公司，过去看我的供应商。

一般人会觉得，这种孩子在大二就忙着做生意，肯定是学不好的，但他其实是我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

所以我就很感慨他们的成熟度，以及跟我打交道的这种manner。我们中国的大学生，甚至研究生，可能都未必有他们这种做事的能力。

▲致极学院的校园开放日由同学自行策划并主导

说回三川玲老师的问题。我觉得企业家是一种非常特殊类型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他们要折腾。大家知道，在国家层面折腾是笑话、是悲剧，但在个人层面一定要折腾。就是永不躺平。

企业家们的内心永远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要创造，他要开创一个新世界，他有一种不满足感，一种不安全感，一种未完成感，驱使着他一直去做事情。这种人是很宝贵的。人类社会的进步，就是这种人在推动。

当然，我们说的企业家当然是广义的，不仅是商业的企业家，还包括社会的企业家、制度的企业家、甚至学术的企业家。所以我觉得最本质的就是内驱力，就是那团火。就像三川玲老师你前面提到的那种“愤怒”，有一种不服气。

▲致极学子在校内创业，开办早餐铺来解决师生无处吃早饭的困扰

三川玲：所以肖老师刚刚说的企业家，指的不是特别会赚钱的人，而是创造价值的能力。具有创造价值能力的人，心中会有一团火，我永远要去折腾，不创新、不创造就永不满足的人，甚至是如果我不承担一定的风险，我觉得我没有尽到人生的责任，这个就是企业家精神。

但说实在，我觉得我们的教育不太欢迎这种人。企业家精神不能导向数学成绩好，也不能导向语文作文写得好。

▲ 致极下午茶活动现场，图为三川玲

肖知兴：应该说，我们现在的教育体系，不仅不鼓励这种人，可能还打压这种人。所以，我们办致极学院的初衷，就是一定要保护这群人。我经常跟企业家朋友们说，你们是钻石，钻石是非常特殊的地理地质条件下才能生成的一种物质，它的化学公式也是碳，但就是因为它的排列组合的方式不一样，它就成为了钻石。

其实每个有企业家精神的孩子，本质上都是钻石，所以我们要保护好他们这种精神，保护好他们这种精神背后的内驱力、创新力、领导力，这是我们办致极最大的初衷。

▲致极运动会掠影

02. 为何要把孩子四分之一的生命

放进考试机器碾压？

三川玲：致极和北清复交有什么不同呢？可以如何守护这团火呢？

肖知兴：我们在体系外，不需要走应试教育的路，可以保护孩子的内驱力、创新力、领导力，这些从应试教育脱落的孩子还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同类，并且发现与众不同原来也可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当然，如果孩子智商非常高，能够自如应对应试教育，或许可以同时给自己保留一个私人空间、一个秘密花园。但是这概率很小。大部分人的内驱力、创新力、领导力还是很容易被题海战术击垮的，心中那团火被应试系统浇灭，没办法。

▲致极学子在攀岩

三川玲：肖老师可以展开讲一讲，比如说领导力、内驱力和创新力要怎么培养？

肖知兴：我们要注意这个词“培养”。我们都知道教育学著名的那本书《园丁与木匠》，这也是个古老的比喻——老师是园丁，这比喻是什么意思？就是孩子自己本身已经是玫瑰花了。

教育或者老师要做的，是保护好它不要让它死掉，它自己就会努力盛开、绽放。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再三强调保护就是这个意思。

▲致极学子的即兴戏剧

生物学有一个概念叫基因表达，孩子他已经有这个基因了，我们努力创造的是基因表达的环境。同样有高个子的基因，你给他充足营养，经常让他打篮球，让他练练单双杠，他就能长到1米8、1米9；另外一个人，同样有高个子的基因，但是营养不足、锻炼不够，他可能就只长了1米65，这个就叫基因表达。

我相信，我们致极学院就是在努力创造一个基因表达的环境，让他它的内驱力、创新力、领导力不要被伤害，不要被破坏掉，不要被这套残忍的应试教育系统给毁灭掉，这是我们最重要的逻辑。

▲ 13岁的小丸子在联合国互联网治理论坛上演讲。图为 Youtube 截图

三川玲：也许一些我们看上去不现实、荒唐、过大的东西，我们可能在很多场合会说孩子不务实、乱说，或者先把好的大学考上，等你大学毕业再说。但是在致极，孩子可能还因为有这些梦想而备受鼓励，备受肯定。

的确，就像我女儿，就是在间隔年里才发现原来她有写作的天赋。到了间隔年结束时，她已经写了十几万字。我女儿还很爱打游戏，她就要表达，打游戏不是很傻浪费时间额度的事情，其实是一个高智力、高情感的过程，她就用文字去表达这个观点，结果她因此被邀请去联合国举办的世界互联网大会去发言，因为她是唯一这么小还能讲清楚这件事情的人。后来她还接到了广告，抖音青少年版出来时候让她去测试究竟好不好，赚到了他人生的第一笔“掐饭”。

你看，如果不是间隔年，我们不会给到她这么丰富的机会，他不可能有时间、精力或那么多空档去思考自己的能力，真正跟现实世界发生关系。在应试教育里，她只会满足于所有的作业、考试，成绩提高变成是唯一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