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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屹

编辑|代思佳江文轩江怡

编者按

锡金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北与我国西藏接壤，南邻印度“鸡脖子”——古里走廊，地理位置具有极高战略意义。锡金王国自1642年成立以来曾多次遭外敌入侵。历史上，先有英国东印度公司侵入锡金王国，再被吞并为英属印度的一个土邦。1947年印度独立后蓄谋彻底兼并锡金。经印开国总理尼赫鲁、英迪拉·甘地父女两人“努力”，印逐步把控锡金内政、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终于1974年正式兼并锡金。本文系台湾政治大学学者唐屹1974年11月在《问题与研究》发表的内参报告，系当时记述印度吞并锡金事件最翔实的中文材料。本文指出印吞并锡金体现出印大国沙文主义的特性，造成深远影响：一方面，吞并锡金加深周边中小国不丹、尼泊尔、巴基斯坦对印疑惧心理，或转而加强与中国联系；另一方面，印进一步巩固藏南，对中国造成巨大威胁。此外，作者指出，尼赫鲁的扩张主义至今仍对印产生深远影响：印视己为“南亚霸主”，并将周边小国不丹打造成“后花园”。在此背景下，不丹首相洛塔·策林3月称中不两国“没有重大边界问题”极大触动印敏感神经也就不足为奇。当下，南亚中小国家如何应对印膨胀的“控制欲”将不同程度影响我国西南边疆。南亚研究小组特次重新整理编撰此文并添加大量图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网络

一、锡金之背景

（一）

地理环境

锡金面积7100平方公里（2.818平方哩），人口约20万（编者注：此为1974年数据，现锡金邦人口约61万<2011年数据>），首都甘托克人口约2万人（2011年数据为10万人）。锡金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西部与尼泊尔交界，北部及东部与我国西藏为邻，东南与不丹接壤，南界为印度。提斯塔河（Teesta River.）为纵贯锡金的主要河流，其支流如兰吉特河（Rangit River）, 龙尼楚河（Rong-ni Chu River），拉陈河（Lachen River），拉冲河（Lachung River）皆系源自北方山区的雪源河川。锡金境内主要山脉是新加里拉山（Singilela Mountain.），该山在北方入藏之主要隘口为开鲁山口（Kongra-la）、班绸拉隘（Bamchho-la）、色色拉隘（Sese-la），其中乃堆拉山口（Natu-la）、则里拉山口（Jelep-la）是沟通中国西藏亚东县境内春丕山谷及锡金、印度的主要通道。因锡金位于喜马拉雅山山麓底部，印度洋季风带来比较丰富的雨水，雨量最高为355.6厘米，最低为127厘米。锡金地势北高南低，南部谷地土地肥沃，经济以农业为主，主要农产品是大米、玉米、青稞及水果，山区森林资源丰富。矿产资源有铜、锌、石墨、铅及煤等。

图源网络

（二）

民族成分

锡金人口大致可分下列三类：

1.列普察人（Lepchas）：自称为朗巴人（Romg-pa），其意为“山谷人”。其先哲沿锡金东部山地由阿萨姆及缅甸等地移入，为锡金最早（或可能）之原始居民。彼等面容姣好、身材纤小，与藏人不同。其语辞中含有丰富之动、植物字汇。列普察人现信奉藏传佛教，同时崇拜自然、山水、林木、风、雨、雪、雾、雷、电等。

列普察人，图源：Library of Congress网站

2.不悌亚人（Bhutias）：系藏人之一支，体魄强健及拥有蒙古利亚人种之特色。不悌亚人虽移居锡金各地，但其居北边者，仍以贸易及畜牧为主业，农业较次。彼等喜好居住于高冷之地。不悌亚人乃是由西藏康巴（Kham）地区移入之康巴人（Kham-pa）。信奉藏传佛教，其言语为藏语之一支。锡金王室来自此族。

锡金不悌亚人，图源Library of Congress网站

3.尼泊尔人（Nepali）：为锡金境内人数最多之一支居民，原系由尼泊尔逐渐移入，勤勉向上渐居锡金企业及行政之要位。尼泊尔人信印度教且遵奉印度教之种姓制度。此外，夏尔巴人（Sherpas），系主要居于锡金之西部，及塔曼人（Tamangs），二者则信仰佛教。

尼泊尔女孩，图源Library of Congress网站

4.藏人（Tsongs）：原居原属西藏之雅鲁藏布江峡谷地区（Tsang-po），现该地属尼泊尔之林不瓦那区（Linbuwana），该地曾为锡金西部之一地。藏人人数少但自成一族。

此外尚有少数印度商人操纵经济市场，颇有势力。

以上四种民族人口共20万，除藏人及印人数少不计外，尼泊尔人人数最多，约占总人口之75%；不悌亚人及列普察人则各占12.5%左右。此外，现今尚有少数外迁藏民居于锡金境内。

（三）

历史背景

锡金早期历史深受藏传佛教（喇嘛教）传说之影响，现姑置不论。

现今锡金王室先祖乃来自名为杰钵萨尔（Khye-bun-sar）西藏传说中之英雄。杰钵萨尔之后分为六姓，其他康巴分为八姓，名为“八姓贵族”，以上为锡金早期之“十四姓藏族”，其后藏族他姓陆续移入锡金，构成锡金之统治民族。

锡金王室世系表，图源：REDDIT

现简列锡金王室世系表如下：

1. 冯错南嘉（Phuntshog Namgyal）生于1604年，1642年获大君（Chogyal）名号。其势力范围北起藏拉（Thang-la）越过中国西藏境内的帕里镇（Phari）；东至塔公拉（Tagongla）近不丹境内的帕罗（Paro）；南至悌塔利亚（Titalia），近今日印度比哈尔邦（Bihar）及西孟加拉（Bengal）边界处；西邻尼泊尔之悌马尔河（Timar R.），傍之悌马尔错尔邓（Timar Chorten）。

2.邓松南嘉（Tensung Namgyal），冯错之子，生于1644年，1670年继位。

3.察多南嘉（Chokdor Namgyal），邓松之子，其母为锡金人，生于1686年，1700年继位。在位期间姐弟争位，锡金内乱，不丹军遂入侵。察多入藏事六世达赖，获赐“中藏采邑”。1717年被毒毙。

4.居尔美德（Gyurmed），察多之子。

5.南嘉钵周（冯错）（Namgual Penchoo< Phuntshog >）,居尔美德与女尼之子，生于1733年。宗钵（Dzongpon<省长>）张多谈丁（Chandzod Tamding）叛乱，自封为大君，失败后逃亡西藏。藏遗啦登沙巴（Rahden Sharpa）驻锡调停。啦登居锡数载后返藏，承认冯错为锡金大君。时不丹、尼泊尔军队相继入侵，1775年锡金-尼泊尔条约承认沿三沟珠（Sango Chu）、山狄宗（Sangdizong）、马里亚洋（Malliayang）及拉珠（Lha Chu）线为两国边界，然不久尼泊尔廓尔喀人（Gurkhas）又入侵占领艾兰姆（Elam）及拖普宗（Topzong）各地，以致该条约失效。

6.邓金南嘉（Tenzing Namgyal），冯错之子，1769年生，1780年继位，娶列普察人首领张多卡尔王（Changzod Karwang）之女为妻，1785年生子楚府南嘉（Tsugphud Namgyal）。时锡金经年与不丹、尼泊尔交战。1788到1789年，尼泊尔廓尔喀人札哈尔·辛哈（Jahar Singh）将军攻陷锡金当时首都拉布登泽（Rabdentze），邓金逃亡至拉萨，1793年客死拉萨。西藏方面于同年送其子楚府返锡。1792年藏尼条约中，锡金割提士塔河左岸予尼泊尔，且西藏收回六世达赖时赐予锡金大君察多之采邑。1814至1815年间之英尼战争中，尼人被骗出锡金之西南部。1817年悌塔利亚条约（Treaty of Titalia）中规定锡金及尼泊尔之边界系沿马哈那狄河（Ma-hnati River ）及米奇河（Michi River）与星吉列拉山一线，并收回部分南部德赖（Terai）平原地区及喜马拉雅山南麓。其后英国因欲北窥尼藏，而于1841年以每年补偿3000卢布（后增至6000）为条件，要求锡金割让大吉岭（Darjeeling）于英。1850年及1861年英军二次入侵，锡金又丧失部分领土于英。

7.楚府嘉南，由1793年起统治锡金近七十年。1861年称大君（Maharaja）。

8.希贡南嘉（Sidkeong Namgyal），1861年即位，1874年薨。

9.土托南嘉（Thutob Namgyal），希贡之同父异母弟，楚府之五妻门吉（Menchi）所生，1874年继位。1891年2月普察锡金人口为3万，其中三分之一系列普察人及不悌亚人，其余为Limbus、Gurungs、Murmis、Rais、Khambus、Mangars及其他各小支宗系人等。土托时期尼泊尔人开始大量移居锡金。英国加速经由锡金进窥西藏。1888年英军侵入藏境之龙都（Lungthu）。1890年在加尔各答签订之中英条约中，清廷、西藏地方政府皆承认锡金受英国之保护。条约中除规定现今之藏、锡边界线外，锡金今后不再要求其王世代夏营之春丕谷地（Chumbi Valley）。1893年之换文中规定双方之贸易、交通及游牧草地等项。1889年英国首置政治长官（Political Officer）于锡金。

10.希贡托土（Sidkeong Thotub），土托之子，1914年继位，当年冬薨。1914年中国、英国、西藏地方政府三方在西姆拉会议（Simla Convention）中承认1890年中、英加尔各答条约中所规定的西藏-锡金边界。

11.塔希南嘉（Tashi Namgyal），希贡南嘉之同父异母弟，1914年继位，治国几五十年，推行多项改革。1947年，印度独立，1946年，英印总督威菲尔爵士（the Viceroy of India Lord Wavell）宣称在印度新宪法下，英国将中止与印各邦之关系。1935年之印度宪法使锡金具有英印诸藩邦同等地位。因之由当时锡金王储（Maharajkumar）, 即当今国王（Chogyal）之帕登·东杜·南嘉（Palden Thondup Namgyal）率领锡金代表团前往德里与诸王会议（Chamber of Princes）协商，1947年1月22日印度承认锡金居特殊地位，及至1950年12月5日双方签订之印、锡条约。锡金沦为印度之保护国，但内政自治：印度负责锡金之国防及领土完整，印军得驻扎锡境各地，在未得印度同意前，锡金不得输入军火武器；印度主管锡金之政、经、财等对外关系，锡金不得与任何外国交往；印度掌管锡金之交通；印度指派代表驻锡，锡金有义务协助其执行任务；此项条约双方解释冲突时，最后由印度大法官解释裁决之。

1950年条约图片，图源ndangered Archives Programme

由上述锡金之背景资料中，吾人得知：

1.锡金位居藏、印交通要道，平时为贸易必经之途，战时则为兵家必争之要地，战略形势紧要。其地楔入不丹及尼泊尔之间，由藏南下时，一方面断印度与阿萨姆平原、印东北地区等地之联系交通线，另一方面则开直驱加尔各答及恒河平原之大门。反之，如由印入藏，经锡金则直指亚东、江孜、日喀则、拉萨。

西里古里走廊示意图，图源：INF新闻

2.民族成份复杂，统治民族与被统治民族间之人口比例相差太大。设若民智开化、民主制度有基础及政治修明，则可彼此相安无事。但事实上恰好相反，锡金人口中约百分之八十为文盲，政治上仍为王室家族专制，因之民族人口比例与政权分配比例不恰当，外加印度煽动，易发生政潮纠纷。

3.由历史来看，锡金政治是由王室贵族大姓所控制。以现今潮流而论，自属落伍，若积极推行改革，尚可有为。但在印度干涉及本身条件限制下难能有所成就。印度之是否有权力袭承英印政治遗产问题，其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印度本身有否具有统一国家之条件，尚待商榷。其本身摆脱英国殖民帝国主义后，即视锡金为其禁脔，早已显示丑恶嘴脸。锡金之民族与文化各方面与印度截然不同。

4.锡金原为中国西藏之藩邦，种族、语文、文化与藏胞同，尼裔锡金人乃外来移民。中国人对锡金之前途自然是特别关怀。

二、锡金-印度对立及印度之措施

（一）

锡、印对立

在论述印度兼并锡金之前，首要注意尼赫鲁对印度及其边界各地之政治认识。尼赫鲁在其1944年所著之《印度的发现》一书中指出：“……印度虽然并非一个直接的太平洋国家，却不可避免地将在那里发挥重要的影响。在印度洋地区，在东南亚一直到中东，印度也将要发展成为经济及政治活动的中心。在那个正将发展起来的世界的一部份，它的地位在经济上和战略上是有重要性的。如果那些靠着印度洋而在印度洋两边的国家，例如伊朗、伊拉克、阿富汗、印度、锡兰、缅甸、马来亚、暹罗、爪哇等等，有一个区域性的集团组织的话，那么，现今的少数民族问题就将消失，或者无论如何，都将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上来加以考虑了……”，“……小的民族国家是注定要灭亡的，它可能作为一个文化上的自治地区而苟延残喘，但是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单位……”。

尼赫鲁：图源网络

由上述文字知，尼赫鲁志在成为南亚次大陆之主人，同时不允许弱小民族在政治上之存在。这也是“印度是一个大国”口头禅之来源。尼赫鲁死后，尼赫鲁之袭承英印扩张主义仍为印度政府所奉为圭臬。

1950年锡、印条约签订后，锡金虽沦为印度之保护国，印度却并不以此为满足，极力伸张势力于锡金各阶层及各地，尤其是在中国大陆和印度暴发1962年冲突后，锡金因其所居战略地位重要，印度更加紧其对锡金之控制，在人口仅20万、面积7100平方公里之锡金，驻有印度正规军两个师及大量之“中央后备警察队” 等，印度军、警、特务力量遍及锡金。

1968年，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与帕登·东杜·南嘉（Palden Thondup Namgya）在甘托克的拉尔集市上散步。图源：foreignpolicy.com

然而，锡金方面深受第二次大战后民族独立思潮之影响，又鉴于尼泊尔中立政策之良好运用，及1971年不丹突破印度之阻挠而加入联合国，锡金上下多主张废止1950年之锡、印条约，向印度争平等、独立及加入联合国。锡金国王南嘉自1964年即位以来，曾多次要求修改锡、印条约。1968年8月锡金首都甘托克发生反印示威，要求废除锡、印条约，同时锡王提出“锡金要锡金化”口号以对抗印特之煽动、渗透、颠覆。1972年5月3日锡王访印，与印总理英迪拉·甘地商谈废止锡、印条约及锡金加入联合国诸事，因甘地极力阻挠而未成。

1966年2月，英迪拉·甘地在新德里与锡金国王帕登·东杜·南嘉夫妇在一起。图源：《印度快报》

印度除以军、警、特务控制锡金外，同时指派大臣助锡王理政，其意显在控制锡金政治。在议会方面，更是大力支助“反对党”。故在1957年，锡金“反对党”尚要求在印国会中占一席位，及在印度西孟加拉邦议会中占一席位，而印度因当时环境关系拒绝之。观其手法，与并吞锡金者同。

印度为统治锡金，往昔常播流言使锡金上下不和。如印对锡金王室及政府言：“如锡金独立则政权必落锡金人口中占绝大多数之尼裔手中”；对尼裔锡金人则煽动其反王室及政府。当今锡王以其反印争独立，深受锡人爱戴。印度阴谋已为锡金上下识破，当时锡人以“吾人皆是锡金人，无尼、藏裔之分。且此为内政，锡人自决，不必有劳印度”。印计一时未能获逞，但其新阴谋亦源出不断。尤其是在中印战争及东巴基斯坦独立战争之后，较此前更甚。

1960年代后期，锡金推行经建工作，开发地下资源，急需外援、技术及资金，但受印度阻挠而少进展。如锡境石油据闻蕴藏丰富，但印度多次阻其勘探。他国如欲援锡，则亦须经印度之手。印度更不允锡金推行国民兵役制度。当时锡金是冀求在中国大陆、印间守中立、求生存。年轻锡人有主张引华制印者，惟年老派反对此说。锡金年老保守派主张经“谈判”以解决锡、印间诸问题。以“设若印度如不允如此，则他国（隐指中国大陆）则将如何如何，吾人将由他国援助”等方式与印谈判，及以“互相让步”及“交换条件”为手段，逐项缓慢解决锡、印间之各项问题。保守派认为锡金深受印度控制及压力，不宜激烈反印，但其争独立政策绝不放弃。锡金各派认为约三、五年之奋斗，积极努力争取，可达成废止锡、印条约及加入联合国之目的。

以上锡金方面之策略，印度自然知之甚详，故其部署兼并锡金之策略乃是制造虚伪“锡金民意”，扶植锡军叛党，印度则“顺应锡金舆情”，接受锡金“自请合并”。惟其计划速度较更积极、快捷。

（二）

印度之介入锡金内乱

1973年3月锡金大选，为谋求国会中占多数及要求“一人一票制”之尼裔锡金国大党（Sikkim National Congress）及人民党（Janata Party）要求行政及政治改革，并宣称在3月之24名国大会议（National Congress）选举中被欺骗，及攻击政府利用印援不当。在该选举中，亲王室之锡裔国民党（National Party）获大多数票而击败前述二党。按当时之选举制度及实际情况，使反对党在该有24席之议会中，一直居于少数派。1973年3月底大选开票结果，亲锡王之国民党得11席，两个反对党则占7席；依选举法锡金王依法行使权力，再提名六位议员时，有四席即由其支持者所获，故亲锡王派在国会中成明显之大多数。因之锡王室得以控制国会。反之，尼裔对当时之选举法极为不满，锡王则恐尼裔在国会中成多数时，将剥夺其专制权，并忧虑与印度或尼泊尔合并。3月末，人民党党魁普拉赞（Nahakul Pradhan），诋毁锡境各族和协而遭政府逮捕，因之发生暴乱。

4月6日之暴乱，使政府垮台，法律秩序荡然无存。印军应锡王之邀出兵平乱，要求改革之尼裔，遭锡裔（其中多数为锡境内藏民）攻击，官民受伤约200人。

4月7日印驻锡特使辛格（Avtar Singh）称:“印军执行法律”。约15000名暴民向首都甘托克进发，成员多数为尼裔之叛众团体“联合行动委员会”（简称联行委），煽动群众要求结束锡王专制，并要求公审枪伤示威者之丹增太子。

4月8日印应锡王之请，接管锡政府，负责维持法律、秩序。锡王仍为国家元首，“锡要求印派遣一高官为锡政府首长”。当时叛众“联行委”主席杜尔兹要求锡王让位及印度必须接管锡政府。要印度政府于“锡人”及“染满要求改革之无武装人民血腥之执政者”二者中择一。

《纽约时报》报道1973年锡金内乱图片，图源《纽约时报》

由暴乱经过及叛众之要求，明显可见印度在幕后操纵，印军与暴民间未有冲突，反似合作；又印大军驻锡，设事前未得印之“默许”暴民实难有所举动。锡王之妹雅普什，菲克罕公主在香港称：“印度的情报人员是这项纷扰的幕后操纵者。”

因当时事变知锡王室因袭专制传统，未尽督导锡政府加速民主化，予“民主人士”叛乱口实及印度渗透颠覆之借口。

事变发生后，锡王在获得印度政府一项“密切而有信心”之谅解，答应反对党之“大部分政治要求”，而双方展开会议。实际上印度是求充分利用时间，培养叛党及寻找适当口实以求解决锡金。

三、印度兼并锡金之经过及方法

（一）

经过

锡金要独立，印度想兼并。印度在1973年4月锡金动乱后，积极推展其兼并计划。1974年6月20日印度操纵锡金国会通过“印制新宪”，该项“新宪”是印度政府派遣至锡金之宪法顾问拉贾戈帕尔所起草。

其要点：

一是锡金国王被剥夺行政权力而成挂名之“国家元首”；

二是政府首脑是由印度政府指派而经锡王“任命”之首席执行官，而此执行官同时又为锡金议会之主席并履行议长之责；

三是锡金大臣会议之首席大臣及其他大臣，“将由国王按照（印度所派）首席执行官之意见来任命”；

四是“政府职责之一是要确保印度政府在锡金以及在锡、印条约关系方面之责任得到充分履行”，“锡金政府可以要求参加印度之政治机构或代表锡金人民在其中取得代表权”；

五是“可以把锡金有计划之发展工作纳入印度计划委员会之范围”。

印度之所以能使锡金国会通过该项“印制宪法”，乃因1973年4月印军大量开进锡金后，至1974年4月，在印度操纵下，锡金举行议会改选，亲印派之锡金国大党在议会之32席中取得31席，故印度得随心所欲玩弄“印度式之民主”。

锡金群众反对“新宪”，印度军警大力镇压，6月29日锡王与英迪拉·甘地会谈，锡王欲保存其独立特性，但会谈并未能改变印度之立场。英迪拉·甘地逼迫锡金王立刻于宪草上签字印度官员并胁迫锡王退位。

1973年印军进入锡金图片。图源：QUORA

至7月3日印度外交部宣布“锡金国王同意接受印度所制新宪”，但公报中承认锡王表示“有保留”，锡王会要求开紧急会议，然为亲印派所拒。7月12日亲印议员之锡金国会，“要求印度政府规定锡金派代表参加印度国会”。7月6日印度外交部称剥夺锡金王权之议会全体成员将访新德里，8月26日锡王再度表示锡金渴望保持独立。8月29日印度决定并吞锡金，英迪拉·甘地决定修改印度宪法，正式将锡金列入印度版图。修宪案将锡金主权降低为一法律名词，使锡金地位与印境内各邦相同。9月1日印度准备合并锡金，英迪拉·甘地提议案，由锡金派两议员分别加入印度国会上、下议院内。9月4日印度国会下院以310票对7票及9月7日上院以171票对8票通过英迪拉·甘地之议案，合并锡金为印度一邦。在甘托克之锡金亲印政客则去电甘地要求锡王退位。锡王一再主张锡金前途应由锡金公民投票表示，但印政府置之不理。锡王表示决不退位，并由加尔各答电印总统，再度促其停止并吞活动。

（二）

方法

印度兼并锡金所使用之方法是“印度式民主”——典型之印度大国沙文主义暴露无遗。

原自1973年4月印军借口“帮助锡金恢复法律和秩序”，进驻甘托克及接管锡金一切行政权力，并对锡金行使完全之军事占领。“锡金每个村庄都有印度中央后备警察部队，我们（锡人自称）不敢表示我们的意见”，“甚至不敢离家外出”，终在此种“民主气氛”下，进行“印度式之锡金第一次一人一票制之选举。然后，以这种不能代表锡金民意而代表英迪拉·甘地印度私意之“议会”，“一致决议”并由印度官员起草，而此“决议”是在印度警察部队“护卫”下之锡金议会上用80%之锡金议员皆听不懂之英语宣读一遍，匆忙“通过”，然在32名议员中，仍有6名议员拒绝签署此“决议”，此一印度政府“一致决议”乃要求印度政府并合锡金。

按印政府说辞，并吞锡金乃是印度接受“锡金政府之两次正式要求”，而锡金政府之首脑乃印度政府指派、由印度官员担任之锡金首席执行官。锡金之首席大臣及其他大臣皆由此首席执行官所指派。是故一个印度政府派驻锡金之官员由甘托克两次向印度“要求”合并锡金，新德里之印度政府表示接受，这就是“印度式合法并吞锡金”。一位锡金学生曾说：“曾经有人对我们说，将把国王之权力交给人民，现在我们才知道是把国王之权力交给印度政府”。

由以上印度并吞锡金之经过及方法，简单可说“印度是彻头彻尾之流氓强盗”

四、各方之反应

世界各地政府及舆论对印度强盗式之并吞锡金所作之反应，大致可分为三大类：

一、轻描淡写者，多属西方各国。

二、赞扬者，如苏联。

三、强烈抗议者，如尼泊尔、巴基斯坦、中国大陆及其他印度近邻。

现略述如下：

（一）

描淡写者

一、轻描淡写者：西方各国官方对此问题殊少表示意见，但各通讯社亦或多或少刊登揭露印度强盗嘴脸之消息。同时强调中国大陆对此事件之强烈反应。

（二）

赞扬者

二、赞扬者：苏联官方塔斯社在其一条新闻中，把印度此一“决定”说成印度“答应”锡金方面“关于锡金代表参加印度之各国家机关之要求”。因此引起中国大陆猛烈攻击苏联，新华社记者述评发表“斥新沙皇的‘自愿归并’论”文章，指责印度并锡金一如1968年苏联侵略捷克，同时攻击勃列日涅夫之“有限主权论”。《人民日报》评论员攻击苏、印：“事实再一次证明，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和印度扩张主义是南亚各国人民独立主权的严重威胁，是南亚次大陆局势动荡不安的主要根源。”苏塔斯社认为印制锡金宪法是“这部宪法的制订和通过是锡金政治生活民主化的一个重要步骤”，而且“消除了这个国家在最近成立的民主政府的最后障碍”。苏联极力为印度吞并叫好，因之中国大陆攻击俄、印道：“一个是超级大国，另一个是次超级大国，一个继承老沙皇衣钵，另一个继承殖民主义者的衣钵；一个向全球扩张，另一个在南亚扩张。苏修之所以为印度吞并锡金大唱赞歌，大概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三）

强烈抗议者

三、强烈抗议者：

（一）尼泊尔：印度一向支持躲藏在印境之反尼泊尔活动，同时尼人对印度扩张野心了解最清楚。因之尼国上下对印度并吞锡金之反应是十分强烈的。又因地理环境接近及人种相同，消息来源容易，故尼境报刊报道消息常为印度所封锁禁止之新闻。尼国舆论界可说是一致谴责印度。9月初数千尼泊尔青年学生在尼京印使馆前多次示威，抗议印度吞并锡金，高呼“印度从锡金滚出去”，“打倒印度扩张主义”，要求“锡金必须保持独立”，并捣毁印度机构。尼外交大臣卡基于8月11日在尼议会宣称：“我们的不可改变的政策是外间对任何国家的内部事务都不应进行干涉，锡金的利益在于它的人民团结一致和互相合作”，并说“生活在锡金的尼泊尔血统的人一向和其他民族保持着和睦的关系。”9月11日卡基在尼国会，重申尼泊尔反对印度吞并锡金。卡基称：“我们尼泊尔希望我们的近邻应该通过保持她的传统的实质，继续进步”，“任何国家的内政都不应该受到外界的干涉”。

（二）巴基斯坦：报界舆论强烈指责印度政府之殖民扩张行为。巴国总统及总理呼吁人民警惕侵略，表示下定决心，动员一切力量，保卫独立和领土完整。

（三）新、马、泰各地报纸指责印度兼并锡金，并认为印度此举是莫斯科之策略。

（四）中国大陆：中国大陆与尼泊尔对此问题反应最激烈。《人民日报》7月3日发表评论员文章“欺人太甚”，抨击印度继袭承十九世纪殖民政策，违反现代潮流，实行扩张主义兼并锡金，并称：“一切民族压迫政策只能激起民族反抗斗争，印度扩张主义者欺人太甚，必将自食其果。”9月3日，《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强烈谴责吞金锡金的可耻行径”指责“印度政府做贼心虚”，“印度的扩张侵略野心，绝不限于吞并这一个小小的喜马拉雅山国。它以次超级大国自居，梦想称霸南亚。尼赫鲁父女两代一贯如此，而英迪拉·甘地走得更远。三年以前，印度政府在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支持下肢解了巴基斯坦。最近，它又搞了一次核爆炸，对南亚地区实行核讹诈和核威胁，同时还策划了组织一个由它充当霸主，企图把别国纳入他的势力范围的所谓南亚国家集团。就在印度兼并锡金的时候，印度的某些报纸发出叫嚣，竟然狂妄主张把印度宪法修改到使其他邻国都能‘参加’印度议会的程度。这就充分说明，印度今天对锡金干的事情，明天对其他邻国也会干得出来。”“必须指出，印度的这一扩张行径，是得到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怂恿和支持的。苏修的宣传机器公然为印度兼并锡金叫好，说什么‘锡金人民将得到参与印度政治和社会生活的权利’。”中国大陆肯定锡金之被兼并是和苏共有密切关系，意思是指苏、印两方在共筑“亚洲安全体系”围堵中国大陆南部边疆之围墙。中国大陆方面指责印度违反世界潮流，“印度对邻国的侵略扩张，到头来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必将受到历史的惩罚”。9月8日，《人民日报》又发表任谷平之文章“得意忘形太早了”，指责9月4日印外长辛格在印度议会上之解释“印度对锡金的兼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不能由单方面予以改变’的”，中国大陆认为辛格的“这些话，实在是蛮横到了极点！”。中国大陆方面以为“锡金并非印度领地，锡金人民也非印度的臣民，印度有什么理由、什么权利加以一口吞并！？”且攻击“印度政府在国内残酷镇压那加族和米佐族人民犹嫌不足，现在又野心勃勃地吞并邻国，犯下了新的民族压迫的罪行”。最后，“（印度）的殖民扩张的美梦，到头来是注定要彻底破产的”9月11日，新华社述评“‘自愿亡国论’可以休矣”文章，驳斥印度扩张主义的谎言和诡辩。

9月11日，中国大陆之外交部发表声明：“绝不承认印度对锡金的非法兼并，并坚决支持锡金人民争取民族独立和主权，反对印度扩张主义的正义斗争”，“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是印度扩张主义的后台和帮凶。一切扩张主义者都没有好下场。印度政府也不会例外，它休想奴役一个民族、兼并一个国家，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

五、结论

印度袭承英国殖民帝国主义之扩张政策，在南亚肆无忌惮的兼并锡金，完全是流氓强盗作风，而自美其名曰为“锡金自愿加入印度”。吾人认为锡金应保持其独立，印度必须由锡金退出。

印度在兼并锡金后，不丹、尼泊尔将面临印度之更大压力，不丹虽系联合国会员国，但印度可能以渗透方法，一如其在锡金所为者，进而吞并不丹。尼泊尔国家较大，印度一时尚难随心所欲，但其对支持“反尼泊尔运动”之武装斗争将加强。尼泊尔可能积极采取“联华制印”政策。向北方更要靠近，加强与中国大陆方面的联系。

锡金沦为被印度直接统治后，印度将更加紧控制其军、政建设，以期与其积极开发“东北边区”之计划，对中国西藏形成威胁。近二、三年来印度在上述区域之经营，守可屏障北疆，攻可进窥藏境。所采政策颇为积极进取。除本身之扩张意识外，苏联之鼓励亦为原因之一。

印度并吞锡金后，可能面临锡金人民之潜在强烈反抗，中国大陆方面对锡金及“印度东北”之“渗透”“统战”更将加深。二地之武装斗争可能形成一气。印度虽可以大军恐怖镇压，但武装斗争将扩大加剧。从长期来看，印度是可能会面临“疲于奔命”之窘境。不丹、尼泊尔对印度之野心戒惧，给予中国大陆方面宣传统战之机会。尼泊尔人在藏印边界人口上居多数，潜在之“尼泊尔人联邦”亦将带给印度相当困扰。

西方各国对印度之暴行虽未多加谴责、打击，但亚洲各国对印度所为深不以为然。印度在亚洲各地将陷于孤立，而与苏联将更加一步勾结。

印度不顾连年国内政、经诸问题之困扰，战败巴国制造孟加拉，与苏联勾结签订友好条约，核子试爆，支持阿富汗分裂西巴，及进而兼并锡金。其执政英迪拉·甘地可谓老练果敢，不输须眉，可能对支援西藏反叛及西巴基斯坦俾路支、西北边区分裂独立运动将采更积极态度。反言之，巴国亦将积极备战，对双方争执地区可能采取“先下手为强”手段，抢先占领。巴、印冲突可能再起。印度在其核武器能制衡中国大陆方面威胁前，印度可能在克什米尔及西巴与阿富汗领土、种族争执中采取强硬手段，西巴面临分裂危机。印度志在为南亚次大陆主人，设若朝此方向演变，则我国西疆及西南边疆未来变化深值注意。印、苏可能是在合作“亚洲安全体系”作为包围中国大陆方面之南边围墙。

印度对锡金并吞顺利，可能影响其对“东北边区”纳加、米佐独立运动抚剿工作之顺利推行。反之中国大陆方面对该区反印活动支持更将加紧。中国大陆方面对印度吞并锡金最为敏感，藏、印边境之紧张关系可能再度出现，而所谓“中印和解”难能有所进展。

作者简介：唐屹，1941年生，土耳其伊斯坦堡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任国立政治大学（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系主任。

本文1974年11月发表于《问题与研究》第12期第2卷，原标题为《印度兼并锡金》

本期编辑：代思佳江文轩江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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