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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景奎
编辑|关云逸 穆祎璠

印度教三大主神,由左至右分别为梵天、毗湿奴、湿婆。图源:网络
印度教是一神信仰多神崇拜的宗教。一神信仰,是就信徒的终极追求层面而言的,一神指大我、最高实在,名“梵”。印度教主张,信徒是小我,本质上与大我同质,即“梵我同一”;小我只有与大我合一,才能超脱轮回,实现解脱,达到“梵我合一”。这是印度教徒的终极目标。多神崇拜,是就信徒的日常生活层面而言的,即在现实中,信徒们朝暮顶礼的并非是那唯一的终极的梵,而是梵的人形或异形显现,或为毗湿奴,或为湿婆,或为杜尔迦,或为林伽,或为圣石,数不胜数。[1] 一神信仰具哲学渊源,多神崇拜与神话相关。本文议论神话,不涉哲学。三大神体系是印度神话的主体结构,印度教徒顶礼的所有神灵几乎都可以归于这一体系。不过,笔者不拟以神话论神灵,而是剥离神秘罩衫,抛开虚幻传说,以世俗为基础,从“历史”角度对现有神话体系和主要神灵进行解读。
湿婆是三大主神之一,本文对湿婆进行解读。[2]
一、概述  
一般认为,印度神话[3]发展经历了三个时期,即吠陀文明时期[4]的三界神阶段、婆罗门教文明时期的三大主神阶段和中世纪的三大神体系阶段。笔者稍有异议,认为吠陀文明时期之前还有一个阶段,为印度河文明时期的原始湿婆神阶段。下文有详议。中世纪以后,印度神话基本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印度教信仰体系也没有多少改变,因此,印度神话就是三大神体系神话。三大神体系神话指的是以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三大主神为支撑的印度神灵体系。梵天主创造,为创造之神,妻子是主文艺的萨拉斯瓦蒂女神;毗湿奴主护持,为护持之神,妻子是主财富的拉克希米女神;湿婆主毁灭,为毁灭之神,妻子是主惩恶的帕尔瓦蒂女神。不过,在日常生活中,印度教徒基本不理梵天,对他不祭不拜。印度教三大教派分别是毗湿奴教派、湿婆教派和萨克蒂教派[5],也不存在梵天教派。萨克蒂教派形成最晚,崇拜女神,尤以杜尔迦女神、迦利女神为形象代表,信徒崇其阳性特征,即杀魔除暴之力,其阴性特点如善良、生育、美丽、持家等较为少见。由此,名之曰三大男性主神的鼎力状态,实际上是两位男神和一位女神的三足鼎立,梵天充数,女神正尊。在奉祀方面,代表毗湿奴的是毗湿奴人形形象,代表女神的抑或是杜尔迦人形形象,抑或是迦利人形形象;但代表湿婆的却是林伽[6]或林伽与约尼[7]的合体形象,而且该形象几乎遍及所有印度教信仰地区和族群,成为印度文化的一大奇特之处。
杜尔迦女神和迦利女神并不是两个女神,而是一个女神的两种形态。她们是湿婆神的妻子帕尔瓦蒂的异己形象。帕尔瓦蒂另有其它多种形态,有“九女神”和“十慧母”之说,含“高丽”“乌玛”等。“史诗”“往世书”记载,湿婆和帕尔瓦蒂生有两子,长子是战神室建陀,次子是智神伽内什;湿婆长居北印度克什米尔地区,帕尔瓦蒂长居东印度孟加拉地区,室建陀长居南印度达罗毗荼地区,伽内什长居西印度马哈拉施特拉地区。如此,湿婆一家“四分五裂”,成为印度文化的又一奇特之处。
女神的十种形态。图源:网络
总体说来,印度神话构成紊乱,神灵众多,经典繁杂,矛盾重重。相关经典有“吠陀文献”“史诗”和“往世书”等,“吠陀文献”指《梨俱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阿达婆吠陀》以及“梵书”“森林书”“奥义书”,“史诗”指《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往世书”有大小三十六部,如《薄伽梵往世书》《梵天往世书》《毗湿奴往世书》《湿婆往世书》《莲花往世书》《林伽往世书》《室建陀往世书》《侏儒往世书》《火神往世书》等。
二、湿婆的身世 
大多数学者认为,湿婆神源于印度河文明时期的瑜伽尊者和吠陀文明时期的楼陀罗神,前者为原始湿婆,为印度本土达罗毗荼人血脉,后者是天国野猪,具雅利安人血统。具有人格神意义的湿婆一名最早见于“奥义书”,“四吠陀”“梵书”“森林书”中均没有;楼陀罗之名出现很早,首见于《梨俱吠陀》。“奥义书”中的湿婆没有故事性,《梨俱吠陀》中的楼陀罗地位卑微。《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中的湿婆形象相对丰满,“往世书”中的湿婆则完全具有了今天的主神形象。
根据人类学家的意见,印度现有尼格利陀人、原始澳大利亚人、东亚人、达罗毗荼人和印度雅利安人五类人种,其中达罗毗荼人和印度雅利安人是主要人种,是印度主体文明的创造者和传承者,印度神话因他们而产生和发展。根据考古学和人类学成果,发端于公元前7000年前后、繁荣于公元前2600~公元前1700年前后的印度河文明的创造者是达罗毗荼人,是原始湿婆的母家;而于公元前2000年前后开始,并于公元前1500年前后大规模迁入印度次大陆的吠陀文明的传播者是印度雅利安人,是楼陀罗的父族。由此可见,后世湿婆是达罗毗荼人和印度雅利安人的混合体。
就印度河文明而言,公元前7000年前后于印度河流域中部偏西的梅赫尔格尔地区(于今巴基斯坦的俾路支省境内)就有了相对成熟的族群村落,具有农耕(大麦和小麦)和畜牧(牛、山羊、绵羊)特色,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印度次大陆文明遗址。公元前3000年前后,印度河文明进入相对快速的发展阶段,公元前2600~公元前1700年前后,印度河文明持续繁荣1000余年,文明遗址点多,文明程度高,文明模式相对统一。印度河文明遗址含摩亨佐达罗和哈拉帕两个大城市以及100多个较小的城镇和村庄。当时的文明程度相当发达,不管是市政规划、卫城设计,还是居民区及街区布局,抑或是上下水道建设等,都像是精心研制而成的。摩亨佐达罗和哈拉帕两座城市规模最大,有都城风范,方圆都超过五公里,势力范围达一百余平方公里。不仅如此,由出土器物判断,整个印度河文明的建筑用窑砖只有两种标准尺寸,或11×5.5×2.5英寸,或9.2×4.5×2.2英寸;另有几乎完全一致的标准砝码以及相对完整的文字体系[8]。这些都说明,印度河文明区域已然成为一个自治整体,其大浴池类的集体信仰标志、瑜伽行者的牛角冠和两个牛角中间的草垛标识、祭司印章、女神雕像等表明,印度河文明不仅在物质方面相对统一,在精神信仰层面也基本一致。由此,有学者认为,印度河文明在某一个时期内有可能是一个相对统一的国家类的社会存在,摩亨佐达罗和哈拉帕为其都城。[9]笔者深以为然。但考古发掘显示,这个南亚“帝国”既没有什么军事装备,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防工事。这不禁使人推测,控制这一大“帝国”的也许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从而使人想起摩亨佐达罗遗址出土的兽主印章上的那位三面瑜伽尊者,即世人公认的原始湿婆。可以想见,仿若中国的黄帝、炎帝和蚩尤,也如本文稍后提及的因陀罗、毗湿奴和梵天,原始湿婆并非特指某一个体,而是一个集合名词,是某一类人的名号或象征,如“头人”“部落酋长”“国王”“皇帝”等,他似是印度河文明的创造者、护持者和毁灭者[10],后世流传的具创造、护持和毁灭三大职能的湿婆三面像应该源于此。可以理解,在相对发达的印度河文明时期[11],即便没有统一的帝国,也即便没有集一切权利于一身的国王类存在,但应该有一位或几位享有崇高声望和至上威严的人物,他(们)拥有某种头衔,也具有某种权威,是印度河文明的象征性领导。那位三面瑜伽尊者印章显示,“这位领导”稳坐高位,身边有人、牛、虎、象、草垛,另有其他诸多动植物和文字符号,他是瑜伽修行者,也是人主和动物之主,是至尊者,集创造、护持与毁灭于一身,俨然后世之湿婆。可惜印度河文字还没有被解读出来,否则,人们可知之更多。
摩亨佐达罗遗址出土的兽主印章。图源:印度国立博物馆官方网站。
至于楼陀罗身份,乃雅利安人追加,后文有论。
三、湿婆与恒河公主  
在那个相对简单的时代,印度河文明在发展过程中自然会遭遇各种艰难,抑或原始地球大爆炸,抑或河流泛滥,抑或外族入侵。公元前1700年前后,印度河文明突然走向衰落,繁华不见,城郭变残垣。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几乎一致认为,虽然公元前2000年前后雅利安人开始了迁入印度次大陆的进程,但直至公元前1500年前后才形成规模,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征服达罗毗荼人的事业。学者们因此认为,雅利安人入侵导致印度河文明衰落的可能性不大。不过,笔者以为,有两点可资探讨。其一,即便雅利安人入侵不是印度河文明突然衰落的直接原因,但其自公元前2000年前后开始的渐进式迁徙肯定在某种程度上搅动了印度河文明的平静,更不用说大规模迁徙后大肆镇压当地人和抢牛夺地所带来的巨大冲击。[12]其二,不管是公元前1700年前后,还是公元前1500年之后,印度河文明虽已衰落,其创造者和承载者达罗毗荼人并没有灭亡,否则,《梨俱吠陀》等文献中也就不会出现因陀罗征服达萨/达休[13]一说。也就是说,在雅利安人大规模进入印度次大陆之时,原始湿婆一直存在,可能权利不似从前,但他一直是达罗毗荼人的领袖和精神寄托。
考古发掘告诉人们,印度河文明属于城市文明类型,依靠农耕生产和航运贸易维持生计。人们定居而非游牧,有牛无马,有船无车,文明程度高而战斗能力低。所以,当雅利安人骑马驾车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只能逃遁。这便成就了《梨俱吠陀》中的因陀罗大军,他们所向披靡,摧毁城堡,掘开河流,火烧田野,抢夺牛群,屠戮达萨……在这种情况下,至高无上的原始湿婆也无能为力,只能带领/跟随族人南遁东逃。根据后世北印度是雅利安人的天下、南印度是达罗毗荼人的家园,以及“四吠陀”关于雅利安人南下北上东进的记载看[14],达罗毗荼人大部分向南方逃遁,小部分向东方退却;也许是难离故土的缘故,原始湿婆选择了东向路线。不抵抗是假的,但抵抗也是为了逃生,在强大的雅利安人马队和车团[15]面前,已然衰败的达罗毗荼牛群根本不是对手。
“史诗”“往世书”记载,湿婆和恒河女神缘分很深。后世湿婆发髻中的恒河女神形象似乎昭示世人,从印度河流域逃到恒河流域的时候,湿婆遇到了恒河部落,并与之结盟。结盟的方式之一便是部落首领即原始湿婆和恒河部落的公主类女子联姻,方式之二则是共同抵抗雅利安人的侵略。“往世书”神话显示,恒河和帕尔瓦蒂都是恒河流域的雪山国的公主,恒河公主对原始湿婆一见钟情,决意嫁他为妻;但原始湿婆没有动心,他爱的人是恒河公主的妹妹帕尔瓦蒂,恒河公主因此苦闷;后来,受梵天大神邀请,恒河公主下凡净世,湿婆承其落地,他俩才有了“长相厮守”的缘分。实际上,这是牵强附会之说,原始湿婆和恒河公主相见之时,帕尔瓦蒂与雪山国还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与恒河成为姐妹。且不论自由相爱的可能,单论时间因素或实际利害冲突,恒河公主与原始湿婆的婚姻都应该是确切存在的。正统神话之所以如是说,并否定原始湿婆和恒河公主之间的婚姻关系,乃是雅利安人和达罗毗荼人两大族群融合的实际需要,是为雅利安人“漂白”原始湿婆、使原始湿婆雅利安化而服务的,此是后话。回到原始湿婆和恒河部落结盟一事,新联盟仍然处于劣势,胜者依然是雅利安人。
虽然南方族人在呼唤,甚至以某种不理智的方式请他驾临,[16] 但很可能还是出于对印度河流域故土的眷恋,更可能是恒河公主不愿离开母家太远的缘故,湿婆决意不去南印度与族人汇合,而是带着夫人恒河公主逃到了今克什米尔的一处山洞,名“不朽之窟”[17],在那里过起了苦行式的日子。[18]
头顶恒河女神的湿婆像,位于恒河上游城市赫里德瓦尔。图源:网络。
“不朽之窟”。窟内有天然形成的冰石笋,被朝圣者视作湿婆林伽。图源:网络。
湿婆的“漂白” 
《梨俱吠陀》称雅利安人的敌人,即印度次大陆本土的达罗毗荼人为达萨/达休,并称他们是黑皮肤、没有鼻子的不事祭祀者。因此,原始湿婆的肤色应该是黑的,和今天南印度达罗毗荼人的肤色差不多。不过,后世印度神话中湿婆大神的肤色并非纯黑,而是青黑,不似达罗毗荼人的黑,也不似雅利安人的白。这便是三大主神湿婆和原始湿婆的本质区别。三大主神湿婆不仅是达罗毗荼人的,也是雅利安人的,是全体印度教徒共尊的大神,其肤色界于黑白两种肤色之间。
在那个征服与被征服的年代,虽然兵败如山倒,无力回天,但原始湿婆肯定仍然是本土各部落抵抗雅利安人的旗帜性领袖,即如中国历史上“反清复明”时代的明朝皇室后裔和印度民族大起义期间的莫卧儿王朝末帝,其号召力和象征意义甚至比以前更大。所以,如何去除这面旗帜应该是对雅利安人征服整个次大陆的重要挑战之一。而实际上,随着征服区域的不断扩大,雅利安人的推进力度和攻击力度已然大大减弱;这样,《梨俱吠陀》尚武不尚智的状况面临危机,只知冲锋陷阵的武夫莽汉式英雄已经不适应现实要求,因陀罗俯视一切、驰骋疆场的时代行将结束。
新形势需要有知识有头脑的人物。
首先出场的是梵天,他是雅利安知识分子和婆罗门的代表,是“吠陀文献”的传说作者。看到因陀罗靠武力已不能左右局面,更不能像以前那样战无不胜,梵天认为机会已至,欲取因陀罗而代之。从某种角度说,在进入印度次大陆的大迁徙中,梵天虽然不直接参战,但地位不低,仅次于直接领军打仗的因陀罗类英雄。究其原因,其一,他是智者,靠头脑和口才吃饭,平时接受国王咨询,战时为将领献策;其二,国王登基等仪式需其主持,以示神圣和权威;其三,国王英雄们直面战场,寿命难长,时换常新,而侍奉国王的梵天常能成为“多朝元老”,享有较高声望。如此,在武夫莽汉式国王失势之时,他极有可能成为最有权力者。不过,梵天深知,只在族内享有声望不足以成为新主,他得征服达罗毗荼人,获得牛群和耕地。作为智者,他自己不擅打仗,但却谙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因此他选择了古人惯用的亲善方式——和亲。他提出与原始湿婆和亲,以期获得次大陆本土族群的支持,从而实现在外不战而征服达萨、在内不争而取代因陀罗,成为次大陆新主宰的梦想。根据“史诗”和“往世书”的传说,他将孙女萨蒂下嫁湿婆。在萨蒂面前,他以至上者自居,劝说孙女接受湿婆;在湿婆面前,他以征服者自居,命令湿婆接受萨蒂。萨蒂本能听劝,湿婆无奈屈从。出乎意料的是,梵天之子达刹却极力反对,百般阻挠,结果喜事变成丧事,萨蒂自杀,湿婆动怒。此事未成,梵天不仅失去了雅利安人对他的支持,还失去了原始湿婆对他的信任,以致后世虽有主神之名却无主神之实,在印度教徒心目中位卑言轻,在印度教万神殿中不享礼拜待遇。这与后世印度现实中的刹帝利握有实权而婆罗门徒有虚名的情况也完全一致。
梵天没有成功,但因陀罗颓势已定,必须有新人替代,于是毗湿奴脱颖而出。毗湿奴在《梨俱吠陀》中已崭露头角,他是太阳神的儿子,善计谋,有“大步”称号。据说,在一次带领神兵与阿修罗[19]军队大战失败后,他佯装屈服,可怜兮兮地向魔王乞求三步栖身之地,魔王应允;结果他第一步跨过了地,第二步跨过了空,第三步跨到天上,魔王为了兑现诺言,低头让他落脚,结果被他一脚踩至地下;阿修罗从此居地下,不见日月。不过,这类计谋在单凭勇武就可以夺取胜利的雅利安人进入次大陆早期并不受重视,毗湿奴在吠陀教万神殿中也就位卑言轻。此时,因陀罗为时代所淘汰,梵天取而代之的梦想化为泡影,毗湿奴再无对手。他比因陀罗机智,比梵天勇武。对内,他团结雅利安人,给予因陀罗天王之位,安排梵天与他并尊;对外,他也采取亲善原始湿婆的策略。毗湿奴似乎没有子嗣,他选择的是让妹妹乌玛嫁予原始湿婆。他一方面让妹妹改名为具印度次大陆本土气息的帕尔瓦蒂[20],并“请”雪山王认她为女[21];另一方面在原始湿婆面前不自大妄尊,结果获得湿婆首肯,联姻成功。由此,原始湿婆变为湿婆,具有了雅利安人色彩,肤色被迫“漂白”。不忤上意,追随湿婆,达罗毗荼人族群逐渐接受雅利安人的“统治”,成为“顺民”。毗湿奴也因此获得更高待遇,成为次大陆最有权势者,获得了众人敬仰的无上尊位。
在凭一己之力及联合恒河部落均不敌雅利安人的情况下,原始湿婆答应与梵天和毗湿奴的联姻极有可能是无奈之举。但是,这一联姻表明,原始湿婆已然屈服,不管多么不愿意,他不得不承认雅利安人的强大和本土部族的大势已去。他也许还会认为,只有这样,本土部族才能生存下去。从这一角度看,与雅利安人结合,肤色由达罗毗荼黑色变为界于达罗毗荼黑色和雅利安白色之间的青黑色,即由原始湿婆变为湿婆,是无奈,也是必然,是印度次大陆的历史发展趋势。原始湿婆的这一“漂白”或雅利安化具有时代进步性。
印度教三大主神,由左至右分别为湿婆、毗湿奴、梵天。图源:洛杉矶县立艺术博物馆官方网站。
湿婆的“漂白”还表现为他与楼陀罗的合二为一。楼陀罗是吠陀教万神殿中一个很次要的小神,地位甚至不如毗湿奴。《梨俱吠陀》说他有天国的野猪之称,是暴风雨神摩录多之父,全身褐色,有金属装饰,头披发辫,手持弓箭;《阿达婆吠陀》说他腹黑背赤,有一千只眼;《夜柔吠陀》说他颈项青色,住在山中,还说他有善恶两种特点,发怒时伤害人畜,损伤草木,友善时用一千种草药为人畜治病,受到尊敬。如此,楼陀罗虽然归属雅利安人族群,但他从肤色到形体都异于雅利安人,似是雅利安人中的异类。[22] 笔者以为,楼陀罗初见于《梨俱吠陀》,不可能属于达罗毗荼人族群。他也许就是雅利安人族群中的他者,抑或是血缘变异者,抑或是早期皈依者。从“吠陀文献”对他毁誉参半的描述看,他外在于雅利安人主流,但在进入次大陆的过程中又不可或缺,他本人是“军医”,且骁勇能战,其儿孙们还是因陀罗大军的前锋部队。所以,雅利安人族群惹不起他,离不开他,躲不了他。一句话,对于雅利安人族群而言,楼陀罗属于被爱、被厌和被恨集于一身者。而湿婆成为雅利安人女婿之后的表现恰如楼陀罗的日常,由“史诗”“往世书”看,湿婆对世事持某种超然态度,他不对抗毗湿奴,看不起因陀罗,亲善阿修罗;愤怒时可与毗湿奴对打,斥责因陀罗,焚毁伽摩神[23];关键时刻帮助阿修罗,保护本土人。由此,在族群融合的过程中,雅利安人把女婿湿婆归为楼陀罗一类,后来直接把湿婆贴上楼陀罗标签,合二为一。如此,湿婆便成为了楼陀罗,不仅是女婿,更是雅利安人的“自己人”,尽管身份仍不讨喜。
“湿婆”一词意“仁慈、善良”,首见于《梨俱吠陀》,但彼时与印度河文明的瑜伽尊者和雅利安人的楼陀罗没有丝毫关系。也许就是出于希冀女婿湿婆和楼陀罗对族人示以仁慈,而非暴戾,雅利安人才名之为“湿婆”。不过,湿婆毕竟是“漂白”的,他注定充满矛盾,其“毁灭”性不可祛除,其内心那种被征服被威逼的失落一直存在,使他集创造、护持和毁灭之特点于一身,这是印度历史和印度神话都无法否定的。
五、湿婆的家庭  
湿婆的家庭很简单,一夫一妻二子,一团和气。但这种表面上的和气却禁不起推敲,一家四口人居然常年不居于一处,而且相距甚远,如前文所述,丈夫湿婆在北印度克什米尔地区,妻子帕尔瓦蒂在东印度孟加拉地区,长子室建陀在南印度达罗毗荼地区,次子伽内什在西印度马哈拉施特拉地区。“史诗”“往世书”对四者“分居”有相关解释,无外是为了赴四方杀魔镇妖。
湿婆居克什米尔,上文已有议论,此处不再赘言;帕尔瓦蒂为大女神,将另文专论,本文也不多议。这里主要讨论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室建陀,享战神香火,信仰者主要是南印度的达罗毗荼人;小儿子伽内什,享智神香火,信仰者主要分布在西印度,绝大多数属于印度雅利安人种,尤以今马哈拉施特拉邦人为最多。兄弟二人无甚交集,与父母多单向联系,几乎没有集体行为。此外,就肤色看,室建陀显黑,伽内什肤白。
湿婆一家,由左至右分别为室建陀、湿婆、帕尔瓦蒂、伽內什。图源:网络。
根据“往世书”传说,室建陀有“恒河之子”称号。相传,应众神之请,湿婆将自己的精华射至恒河水中,之后室建陀诞生。而由皮肤黝黑且受南印度达罗毗荼人族群膜拜看,室建陀应该是原始湿婆与恒河公主的儿子,与帕尔瓦蒂没有血缘关系。帕尔瓦蒂的出现远晚于湿婆与恒河公主的结合。所以,在帕尔瓦蒂下嫁湿婆时,室建陀已经长成,而如何安置他就成为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既要照顾征服者毗湿奴的体面,又要顾及挚爱恒河公主的感受。最终,湿婆把儿子送至南印度自己族人那里,让他们奉其为新主;南印度达罗毗荼人自然虔心接受,视之为湿婆替身,顶礼膜拜。室建陀本人也不负众望,他英勇善战,很快在南印度组建了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并自领统帅一职。“往世书”记载,室建陀是神兵主帅,深受众神爱戴,甚至威胁到了天王因陀罗的地位,两人摩擦不断,后来湿婆和毗湿奴双双出面才把争端解决。笔者以为,该传说暗指室建陀带领族人抵抗雅利安人入侵南印度之事。在双方对峙、战事胶着的情况下,湿婆和毗湿奴从大局出发,出面平息事态,结果是双方罢兵,雅利安人止于中印度,不再南侵;达罗毗荼人拥有南印度,但承认毗湿奴的至尊地位,接受北方业已形成的其他相关制度,如种姓制度等。[24]印度次大陆南北分界至今仍然明显,即雅利安人居北,达罗毗荼人居南,而且双方时生嫌隙。此乃历史遗留问题。
战神室建陀与他的坐骑孔雀。图片源于网络。
再论伽内什,他是帕尔瓦蒂之子没有疑问,但他是否是湿婆之子却是个大大的问号。“往世书”记载,下嫁湿婆之后,看到湿婆与恒河情丝不断,帕尔瓦蒂很是恼火,经常为此与湿婆争吵。某次大闹,湿婆负气,带着恒河离家出走,在外游逛了好几年才回家。回去之后发现家里多了个儿子,肤白,丝毫没有达罗毗荼人因子;更可气的是,此子不仅不认湿婆为父,还不许他接近帕尔瓦蒂。双方发生争执,湿婆一气之下杀死伽内什。循正常逻辑,虎毒不食子,如果伽内什是自己的儿子,湿婆定然不会大开杀戒。
他应该是有了某种怀疑或是某种证据,确认伽内什不是亲子之后才愤而下手。至于后来伽内什的复活情节,可以理解为湿婆当时并没有杀死他,只是狠狠地惩罚了他,泄愤而已。毕竟,帕尔瓦蒂是毗湿奴之妹,他得审时度势,可以吵可以闹可以打,但不能完全撕破脸皮,致使大局有变。那么,伽内什的生身父亲是谁?笔者认为,非因陀罗莫属,原因有四:首先,由伽内什为象头而知因陀罗,后者的坐骑是大白象。其次,因陀罗虽然失势,但他毕竟是雅利安人初入印度次大陆时最强势的英雄,曾受人拥戴,被奉为神明;而且,他依然有天王之尊,可谓实权虽失虚衔犹在。其三,因陀罗品行本就有瑕,他嗜酒好色,曾经侮辱了婆罗门大师乔达摩的妻子阿诃厘耶。[25]其四,作为征服者雅利安人族群的公主,虽然下嫁“野人”湿婆身不由己,但帕尔瓦蒂对本族英雄抱有好感当不为空穴来风,加之遭到湿婆冷眼,婚姻生活不顺,难免有移情越矩之行……湿婆自然容不得他人之种留在身边,家庭生活更加水深火热。对于尊位已稳的毗湿奴而言,下嫁妹妹本就亏心,伽内什也是妹妹亲子、自己亲甥,为了拯救妹妹母子,也为了靖绥湿婆,他不得不出面协调,把伽内什接到西印度,赐智慧之尊,[26] 受那里的雅利安人供养。至于帕尔瓦蒂,婚姻已然名存实亡,既忍受不了湿婆与恒河的恩爱,也无颜与亲子伽内什共处,出离愤怒,至而疯癫,成就了迦利[27]形象。
智神伽内什与他的坐骑老鼠。图源:网络
至此,读者可能会得出毗湿奴和湿婆联姻,也即雅利安人族群和达罗毗荼人族群联盟已经“失败了”的结论。其实不然。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然证明两大族群联盟“成功了”。原因有四:其一,印度次大陆实现了“和平”,雅利安人族群和达罗毗荼人族群之间不再发生族群层级类的战争。其二,雅利安人实现了称霸印度次大陆的野心。人未至名声在,赶尽杀绝做不到,也不可取,给达罗毗荼人保留一个区域,“藩属”类统治不失为一种体面的征服。其三,达罗毗荼人相对保住了自己的生存空间,虽然表面接受了雅利安人信仰,但不管是罗摩/毗湿奴信仰,还是种姓制度习俗,都是经过自己改造了的,其达罗毗荼色彩极为浓郁。而且,他们最为尊崇的神灵并非罗摩/毗湿奴,乃是湿婆及其长子室建陀,实为自身所固有。其四,两三千年以来,两大族群一向安于南北黑白分界线,可谓各安其道,各行其是,各自发展。及至今日,虽然印度国家层面的治理者一般为北印度雅利安人,但南印度的地方治理权却始终掌握在与国家层面治理者有一定“冲突”的南印度达罗毗荼人自己手里。[28]这与在各自理解的印度教旗帜下自行发展的双方早期“约定”具有直接关系。由小家而大家,湿婆一家四口人,两人为达罗毗荼人,两人为雅利安人,虽分居南北东西,表面上却也平静安宁,是两大族群成功联盟中的不和谐因素,也是印度次大陆实际历史发展之必然。试想,如若湿婆和室建陀父子居于一处,达罗毗荼人族群势力必定大增,导致两大族群再战也未可知;如若帕尔瓦蒂和伽内什母子居于一处,少了母子悲情成分,母子分离获得的同情极有可能转变为母亲越矩、儿子非法的嫌恶,雅利安人族群颜面必定有失,达罗毗荼人族群心绪必定不平,导致族群再战也未可知;如若一家四口居于一处,常态“隐身”的恒河公主必定走到前台,届时不论是两女相争,还是二子对峙,都牵涉人种,导致族群再战也未可知……
所以,湿婆家庭的分居状况乃是历史使然,是印度雅利安人族群和达罗毗荼人族群相争相斗之后利于局势发展的最大公约数。自然,从宗教正统出发,淡化分居,湿婆和帕尔瓦蒂为正式夫妇,膝下两子均负盛名,表面一派风光。此万世之法也。
六、湿婆的“屈辱” 
如前文所述,林伽及其与约尼合体形象代表湿婆是印度教信仰的一大奇特之处。与毗湿奴和梵天一样,湿婆有人形形象,但在寺庙和祭祀仪式中,代表他的往往不是他的人形形象,而是单体林伽或林伽约尼合体,或木制,或泥制,或石制,或铜制,或银制,甚或金制。单体林伽形象简单,仿若一个勃起的男根,即看即明。林伽约尼合体则常会引起观者迷茫,说是男根与女阴合体,却不知何以出现那一形状。然细思致恐,该形状非从女阴内部外视而不得,乃实际交媾之状的形象表达。其实,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出现程度不同的生殖崇拜现象,中华文明有之,其它文明也有之。但随着文明程度的推进和提升,那种朴素直白的生殖崇拜表述会逐渐趋于隐秘甚至消失。在人类文明已经迈入21世纪的当下,不管是裸露的男根,还是明了的交媾形态,都应该是一种私密。然而印度文明却把这一直白表述完整无缺地保存了下来,并堂而皇之地置之于寺庙之中,供信徒礼拜,任游人观赏。令人咂舌。
林伽约尼合体像。图源:大英博物馆官方网站
公元前1500年前后及之后的数百年间,印度次大陆风起云涌,先是雅利安人与达罗毗荼人之间的黑白大战,后是雅利安人与雅利安人之间并各自联合达罗毗荼人参加的黑白混战,结果是雅利安人赢得胜利,达罗毗荼人得以生存。终局是达罗毗荼人割地让利,承认失败,甚至远离故土,偏居一方。如前文所述,即使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原始湿婆仍然是达罗毗荼人的领袖和象征,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灯塔和信仰所在,是打不垮击不烂的。而对于雅利安人而言,又必须全面征服原始湿婆,否则胜利果实有不保风险,征服事业难继。如前文,雅利安人首先在表象层面使原始湿婆屈服,一是强迫他接受雅利安女子为妻,先是萨蒂,后是帕尔瓦蒂;二是把本族群的异类楼陀罗与他划等号,后来干脆视他为楼陀罗。下一步,就是在精神层面使之屈服。流传至今的林伽形象和林伽约尼合体形象便是这种精神征服的结果。
印度河文明遗址的考古发掘显示,古达罗毗荼人信仰的古印度教含原始湿婆信仰、母神信仰和生殖崇拜等内容,其中以男根为象征物的生殖崇拜尤其引人注目。“从印度河流域文明考古发掘中发现不少土制和石刻的象征男根的耸立物为依据,应该说林伽信仰的存在。”[29]“(兽主)印章刻制者浓墨重彩,特别突出这位男神[30],可以清楚地看到与他的腿平行的是一个勃起的男根。”[31]出土的几尊男性躯干雕像残品也显示,在两腿交汇处有安装男根的显著位置。出土物中还有母神雕像和铜制舞女雕像,这类雕像对女阴毫不掩饰。“我们也看出一种和‘吠陀’相反的习惯,因为《梨俱吠陀》经是明明白白斥责阳物崇拜者的。”“母神崇拜和阳物崇拜可能是代表印度河流域的遗物。”[32]在反映雅利安人信仰的“吠陀文献”中,这类明确展示男根和女阴的叙述几乎没有。可见,对于雅利安人来说,裸露男根和女阴是落后和野蛮的行为,是为人不齿的。于是,出于在精神层面征服湿婆及其族人的目的,他们便以此来羞辱湿婆,说他就像一个男根,说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苟合之事,等等。无巧不成书,对于达罗毗荼人和湿婆来说,裸露男根和女阴,甚或某种情况下的当众交媾[33]并非羞耻之事。他们对雅利安征服者的这种侮辱采取了接受甚至褒扬的态度。由此,一方出于羞辱,另一方无感接受,进而“达成”默契。湿婆林伽之名及形象因而流传至今,林伽约尼合体也因而被赋予了世界大同、人与自然和谐、人生圆满的美好内涵。
刻有湿婆面孔的林伽像。图源: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官方网站。
七、湿婆的的形象  
湿婆有下列诸种形象,皆可进行“历史”解读:
其一,瑜伽尊者形象。该形象发端于印度河文明时期的古印度教信仰,主体为三面瑜伽者趺坐状,头戴牛角冠,两个牛角中间有草垛状饰物,周围绕有人物、水牛、大象、老虎、犀牛等,另有目前尚未解读出来的文字。印度河中下游属于亚热带季风湿热气候,趺坐瑜伽状可以静心纳凉,是印度瑜伽最为初级的功能。三面表示于端坐状态就可以察看各方,履行王者职责;此三面也是后世三面湿婆的源头,表示创造、护持和毁灭。人物表示人臣侍于近旁或问政问道于王。水牛、牛角冠及两个牛角中间的草垛状饰物为农耕意象,民以食为天;后世湿婆坐骑南迪源于此。大象、老虎、犀牛等均为南亚标志性动物,表明尊者拥有它们,“兽主”称号由此来。两腿之间勃起的阴茎自然是男根信仰的标志,也是后世湿婆林伽的源头。该形象具瑜伽者和王者两种气质,是湿婆的初期形象,即原始湿婆,也是印度教主神湿婆的根本形象。
其二,兽皮裸体形象。该形象是湿婆的常态,或站或坐,上身裸露,腰围兽皮,光脚,持三叉戟,头上有新月,发髻中有水线,脖颈上有长蛇,胸前有骷颅串。相关元素表明湿婆是印度本土文明的承载者,相比梵天、毗湿奴的王冠缀饰形象,该形象与印度次大陆的气候更加契合,与印度普通人的日常状态也更接近。新月、蛇、水、骷颅虽然都有典故,但均表明湿婆的大众性和普适性,这些都可能是某一族群或部落的图腾。众多图腾标志集于一身表明,湿婆是众神之神,更是众人之神。
兽皮裸体形象的湿婆。图源:网络
其三,舞王湿婆形象。该形象湿婆做舞蹈状,跳的往往是劫尽之舞,即毁灭当下旧时代、创造未来新时代之舞,既表示湿婆是世界的主宰,也表明湿婆是艺术的创造者、语言的发明者、愚痴的镇压者。印度是歌舞之乡,印度河文明考古发掘物中有舞蹈女神像,既然是原始湿婆,自然也是舞蹈的发明者。
舞王湿婆像。图源:印度国立博物馆官方网站
其四,林伽或林伽约尼合体形象。前文已有议论。
其五,各种变体形象。为印度多神崇拜的表达,但均超不出上述四类形象,其历史性解读亦如上。
值得指出的是,不论何种形象,湿婆发髻中均有一个女子或一道水线,这是湿婆与恒河爱情的象征。实际上,这是古代雅利安人侵入之时,印度河流域与恒河流域的本土印度人联合抵抗侵略的标记。当然,出于信仰之故,现在已无人追问计较那段历史,湿婆与恒河的爱情也已无人问津,抑或“不敢”问津。
表面看,湿婆是被征服者,在三大主神中地位次于毗湿奴和梵天,但历史和现实都告诉人们,湿婆信仰及其神话传说远早于毗湿奴和梵天,他是印度次大陆最初的主人。就信仰而言,湿婆信仰遍及整个次大陆,北印度有克什米尔派,中印度有林伽派,南印度有圣典派,另有兽主派、骷颅派等。有学者试图追寻湿婆信仰的南北源头,笔者以为必要性不大,很难得出定论;如果非要说源头,印度河文明肯定是第一源头。但雅利安人进入次大陆之后,该信仰就由印度河流域散开,南下、北上、东进,以致形成了今天的状况。也由于雅利安人和达罗毗荼人两大族群的不断碰撞和融合,湿婆有了中间肤色,成为两大族群共有的信仰主体之一,之于他的历史性解读恰基于此。
注释
[1] 有材料说,印度教有3.3亿个神灵。那是印度人口为3.3亿时候的材料,言下之意是每个印度教徒拥有一个神灵,形容数量之多,为虚指。
[2] 笔者拟以“印度神话之历史性解读”为题撰写系列文章,暂定四篇,即湿婆篇、毗湿奴篇、梵天篇和女神篇。
[3] 指源于印度、发展于印度的印度教神话。
[4] 笔者以为,印度教的发展分为“古印度教”(前3000~前1500年前后)、“吠陀教”(前1500~前1000年前后)、“早期婆罗门教”(前1000~前600年前后)、“婆罗门教”(前600~后600年前后)、“中世纪印度教”(600~1757年)、“近现代印度教”(1757~1947年)和“当代印度教”(1947年之后)等七个阶段。相关议论参见拙文《印度宗教的分期问题》,《南亚研究》,2005年第1期,此不赘述。本文的吠陀文明时期含“吠陀教”和“早期婆罗门教”两个阶段。
[5] Sakta的音译,有些汉语材料称之为“性力教派”或“性力派”,不妥。
[6] Lingam,男根,Sivalingam,湿婆林伽,为印度神话和印度教中的专有名称。
[7] Yoni,女阴。
[8] 即印度河印章文字。
[9] 参见赫尔曼·库尔克、迪特玛尔·罗特蒙特著,王立新、周红江译:《印度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7月,第23、33页。
[10] 印度宗教文化语境中的“毁灭”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毁坏、消灭”,也含有“创造、创新”之意,犹如“凤凰涅槃”。
[11] 指公元前2600~公元前1700年的这段时间。
[12] 参见《梨俱吠陀》相关著述、释译类材料。
[13] Dasa/Dasyu,“奴仆、奴隶”之意。
[14] 参见赫尔曼•库尔克、迪特玛尔•罗特蒙特著,王立新、周红江译:《印度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7月,第61~64页。
[15] 进入印度次大陆早期,印度雅利安人的社会组织形式是Grama,该词现为“村镇”之意,但其原始意思是“车队、车团”。雅利安人在征服印度次大陆的早期,显然过着且战且走的生活;在夜里或休战时,他们一般会把车队围成一个大圈,组成一个圆形的安全所在。Samgrama一词意“冲突”,表示两个或多个车队相互“碰面、碰撞”之意。
[16] 在南逃过程中,部分达罗毗荼人退到了楞伽(今斯里兰卡),他们是今斯里兰卡泰米尔人的祖先。“史诗”“往世书”记载,楞伽王罗波那(即十首王)是湿婆的最伟大的信徒。他执意敦请湿婆南迁,甚至不惜“动粗”,企图以一己之力把湿婆驻地连根拔起搬至楞伽。湿婆不允,坚持不走。后来,罗波那迁怒于毗湿奴,把悉多(毗湿奴妻子)掳至楞伽,以致毗湿奴动武,杀死罗波那,扶其弟弟维毗沙那承楞伽王位,算是帮湿婆“解了围”,同时也征服了楞伽。被“解了围”的湿婆如何作想,虽无人得知,但必定是心酸的。
[17] 即阿马尔纳特石窟(Amarnath),在今印控克什米尔境内,距斯利那加140余公里。
[18] 根据印度神话传说,湿婆的常居地是中国境内的冈仁波齐峰,印度名凯拉室(Kailash),不足信。原因有二:其一,印度河、恒河流域为亚热带平原湿热气候,而冈仁波齐峰周边为亚寒带高原干冷气候,湿婆及其族人不可能适应新的气候。其二,恒河发源于喜马拉雅山地区,为喜马拉雅山之女,与冈仁波齐峰可以牵强联系;另,冈仁波齐峰被世人视为神山,诸多信仰体系如西藏本教、佛教、耆那教等都或多或少地与之扯上某种关系。因此,依恒河捷足,湿婆信仰直接居之,以提升自身的神圣性。此实为臆想。笔者在其他文字中有相关议论。
[19] Asura,对抗吠陀神大军(雅利安人大军)的半人半神的魔军,属于现实中达罗毗荼人族群中的善战者。神是雅利安人的自称。
[20] Parvati,意为“由山出”,即“山之女”,通常译为“雪山神女”。一般说来,山峰为山之子,冰川/山泉为山之女,但Parvati既不是山峰,也不是冰川或山泉。如此设定,显然是雅利安人(毗湿奴)的权宜之计。
[21] 虽然女儿恒河公主已与原始湿婆结为夫妻,但雪山王此时也无计可施,失败就是失败,请也罢,命令也罢,他都不得不认下这个女儿,并协助安排其出嫁的相关事宜。这也体现了毗湿奴的善解人意,是予湿婆便宜。作为达罗毗荼人的领袖,湿婆娶仇敌雅利安女为妻肯定会遭到族人抵制甚至反对,娶盟友雪山王之女则不一样,即便是再娶一个。根据“往世书”传说,由于担心原始湿婆变节,阿修罗王陀罗迦(Tarak)曾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履番破坏,均失败。
[22] 楼陀罗(Rudra)出于《梨俱吠陀》,虽然异于雅利安人,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把它归于达罗毗荼人族群。
[23] 伽摩(Kama),吠陀教万神殿中一小神,后世印度教神话中的欲神,属于现实中雅利安人征服大军中的小军官。
[24] 显然,南印度的种姓制度和北印度的有别,直至6世纪前后,这种区别还很明显,以致印度教帕克蒂运动起于南印度达罗毗荼地区。在该运动中,高等种姓婆罗门和低等种姓首陀罗联合,使其持续发展,扩至整个印度次大陆。
[25] 此故事是大史诗《罗摩衍那》中的一则著名插话。
[26] 即后世的智慧之神象头神。
[27] Kali,意“死神”(阴性),即迦利女神,也译为“时母”。
[28] 这种“冲突”体现在语言、信仰、风俗习惯等多个方面。
[29] 郭良鋆:《印度教三大主神的形成》,《南亚研究》,1993年第4期。
[30] 即摩亨佐达罗遗址出土的兽主印章上的瑜伽尊者。
[31] 周志宽:《对印度教中湿婆神的思考》,《南亚研究》,1994年第3期。
[32] 辛哈、班纳吉著,张若达、冯金辛、王伟译:《印度通史》,商务印书馆,1964年9月,第34、35页。
[33] 后世萨克蒂教派中的左支就有轮座仪式,即当众交媾行为。
作者简介:姜景奎,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国际与地区研究院教授。
本文转载自“南亚观察”微信公众号2022年6月23日文章,原标题为《姜景奎:印度神话之历史性解读:湿婆篇
本期编辑:关云逸 穆祎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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