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商》封面
作者 | 焦晶娴
编辑 | 杨杰
6米多深的大坑旁,成批的人和猪一起被头朝下投入坑中。
这些人被称为“人牲”,是祭品,和猪的地位相同。每当祭品填满一层,主祭者就撒上朱砂和陶器片,填土,进行下一轮杀戮。
这是《翦商》书中试图重现的商代人祭现场。在河南省郑州商城遗址,考古学家发现很多类似的祭祀坑,人、牛、狗、鱼、鹿等多种祭品分层掩埋,宛如多层“汉堡”。
3600年后,郑州商城上建起了熙攘的市中心商场。本郑州人边冒冷汗边想,地下祭祀坑里人骨数量加起来,应该和地上商场周末晚高峰的人流量差不多。
祭祀现场格外“残酷”的小双桥遗址,离我家不过10公里。在那里,只有0.6米深、0.85米宽的丛葬坑中,堆积了大量被肢解的人骨,其中头骨就有31枚。
大部分“人牲”来自战争中擒获的俘虏。“人牲”作为给神的祭品,身体的某些部分会被参与祭祀的王室贵族分食,分享诸神带来的福佑。考古队曾在商人墓葬中,发现青铜甗中盛着蒸熟的人头。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而《改变世界的观念》的作者、历史学家菲利普·费尔南多·阿梅斯托则认为,“吃人”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人类在深思熟虑后吃掉同类,并将这一行为仪式化,这是其他哺乳动物所不及的。
“每一个文明的废墟中都能看到被折断和吮吸过的人骨。”人类总一厢情愿地用生命做筹码,单方面与未知的世界签下契约。1000多年前,古玛雅人将还在跳动的人类心脏放上祭坛,祈求风调雨顺。
人们想控制生老病死。15世纪的欧洲人会偷盗木乃伊和墓园的尸体,磨成粉末,认为人肉粉末包治百病。非洲、巴西的一些原始部落则推崇“食葬”,通过吃掉逝者的尸体,使其成为自己肉体的一部分,从而继承其精神与灵魂。
随着人类社会等级制度趋于完善,“吃人”慢慢演变为一种控制“人”的手段。《翦商》中提到,“人祭的迅速增长,和商朝的扩张有同步性。”搭载权力的轻舟,人祭成为绝佳的集权控制手段,被推向商王朝的各个角落。
新西兰奥克兰大学博士约瑟夫·沃茨研究发现,在社会分层较少或没有社会分层时,存在人祭的文化占25%。而社会分层明显时,出现人祭的文化占67%。
在商代,对于人祭暴行,各诸侯国并非团结反抗,而是捕捉周围的游牧民族——羌人,献祭给商,避免自己成为祭品。
为了取缔人祭文化,周王朝新的掌权者周公旦用礼法约束取代人祭,与极端宗教行为保持距离。但讽刺的是,将我们从人祭宗教中摆脱的礼法制度,在一百年后,又成为“吃人”的源头。
卷土重来的“吃人”,被当作展现“忠”“孝”之心的极端手段。《本草纲目·人部》中,李时珍列出了人体不同部位的药用价值,包括人肉、人眼、人汗等。忠臣为了君主,贤妻为了丈夫,孝子为了父母,会在大腿上割肉作为药引。
鲁迅曾痛惜,“(造物主)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毁得太滥。”
克洛德·列维·施特劳斯在《我们都是食人族》中提到,我们自称“文明人”,也会为了治疗疾病,从人脑垂体萃取荷尔蒙。这种本质与食人无异的行为,却被视为科学实践。
但生命不可能重来。身体的价值远大于被“吃”。一个有温度的拥抱,一场肩靠着肩的交谈,都是“活着”才能创造的回忆。这些琐屑但闪亮的回忆,才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一部纪录片围绕“怎样活着”,采访了100位普通人。很多人提到,他们认识生命的转折点,来自亲人去世的瞬间。一位受访者总为了家庭计划,牺牲自己的快乐。母亲的离世让他意识到生命的短暂,“要活在当下”。生命自有其价值。
即便是现在,信息沟通越来越便捷,我们见过很多“大世面”、懂得很多“大道理”,感官却愈发迟钝,对灾难中的死亡数字也不再敏感。我们好像快要忘记,“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余华曾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一个文明的社会,从不忽视生命的重量。如果人们只能像电影《让子弹飞》里剖腹取凉粉的六子,或者开胸验肺的农民工,用生命为筹码搏来最后的尊严,岂不是又陷入“吃人”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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