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没回东北了。
上次去到长春,还是参加一场葬礼,前一次是一场婚礼。
赴约的对象都是一个人。
在朝阳沟殡仪馆,望着水晶棺里再也无法言语的知己兄弟, 我杵在那,嚎啕大哭。
他父亲闷头守在一旁,许是看到我们这些孩子生前的朋友来了,突然放声到:儿,起来啊!你咋就走了呢?着啥急啊?
《漫长的季节》里,王响到河滩认尸,对着瘫倒在地阴阳两隔的儿子王阳喊道:起来,在这躺着干啥……
看到此处,我几乎无法呼吸了。
王响的生活永远封印在儿子离去的那个漫长的季节,而我与东北的连接,也消失在与友朋就此作别,转身离去的一刻。
我在东北待过大概六年,看《漫长的季节》,跳跃的时间线里,有我听说过的生活,有我感受过的生活,也有我参与过的生活,所以看得慢,思绪总被拉扯。
我想起大学时候处过的一个女孩,她当时是一个幼师,会唱挖呀挖的那种,但更擅长飙青藏高原。我们一起看长春亚泰的比赛,跟着球队去到大连、去到沈阳,我是来自南方的学生,她是一个社会人。13路公交车,从般若寺到火炬路,终点下车,走过一段不长但漫着药味的道,就是我们校门口了。我会迎着出去,在中点相会,再随她进入破马张飞的成年人世界。
领我回家,吃饭他爸都不上桌的,这名下岗工人就关心一件事:你毕业能进一汽不?家里能找找人不?能使上劲不?
似乎那时候,长春的男人就分为一汽职工和其他。
她说前男友武功盖世,飞檐走壁,徒手能攀到五楼的那种,对她特别好,现在进去了。我回宿舍拿电脑一查,是个《新文化报》上都有名有号的飞贼,颇干过几件轰轰烈烈的事。
过去就过去了,媳妇儿是媳妇儿。这是一名大学生的理解。
有次寒假回家,她发短信来,说不处了,没劲了。
我直掉眼泪,想赶忙回到长春,挽留这份破碎的情感。给爸妈留了封信,星夜兼程。
我在徐州的火车站候车室叹气,一抬头爸妈找过来了,没说什么话,陪着我哭。
我一身疲惫,跌跌撞撞来到她家楼下,那是一个工厂的职工安置区,没电梯的老房子。打电话不接,再打就关机了,坐了一宿,早点摊都出来了,铩羽而归,回到还没有太多人返校的宿舍,心如死灰。
再后来过了很久才见到,在一场普普通通的长春亚泰队的晚场比赛。我和新女友站在前头跟着蹦跶,中场休息时,瞥见她和一个男的站在一起,眼神不太友善。散场后,她拦住了我们,冲上去揪住我女朋友的头发开始撕打,而那个男生原地摆腿就击中了我的脸颊。
这身手是那个飞贼了。
一分钟不到,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这是一场合计好的当众羞辱,至今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体育场的大门,一句话说不出来,说不好是恐惧还是其他。女友上了出租车走了,我觉得丢人,想不通,一路走回了学校,大门关了,在网吧窝了一宿。
我不孔武有力,打仗时摇不到人,也摆不了后续的事。这口咽不下的气,和戛然而止的恋情,一同留在了那个长春的夏天。
这种事在东北大概是常见了,我居然还在思考其中的逻辑与合理性,特么的文明去哪了。就像王响跳上主席台暴打人模狗样的厂长,电炮飞脚的削一顿,是情绪与命运最直给的裁决。
我那段岁月接触过的东北人的印象,在剧中都能找到模板。
彪子,无用且深情,像是在平阳街一毛撸烧烤店,坐在我身后踩箱喝啤酒吹牛逼忆往昔峥嵘岁月无屌所谓脑后有富贵包的中年人;
丽茹,大高个,长的贼尼玛带劲,浪荡又奋进,享受被狂蜂浪蝶追逐的感觉,有她的工具人,她也是别人的工具人,又最终走入低到尘埃里的生活;
邢科长,地赖子,那逼样,二道区遍地都是;
王响给两个儿子都许了去趟北京的愿,离开桦运专线,仿佛那样就能走出漫长的季节,走出漫长的又一眼看到头的人生。
北京是个符号。开头我提到的那位恸哭的父亲,当年给儿子在北京安排了非常好的工作,自己工作的单位,上上下下关系不成问题。
可我那位朋友还是最终回了东北,开了个密室逃脱店,成宿和我讨论如何设计关卡。
逃出去又回去了,最终长眠于此,命里有的,有他割不断地联系,漫长的季节里说尽了。城市就是个硕大的密室,没有三次提醒额度的密室。
如果飞贼没有提前出狱,我是不是也留在了东北,每周去看场球,穷困且星光暗淡的长春亚泰队还在,用老铁们的话讲:别鸡巴讲究了,有球看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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