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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娜
首发公众号 | 闲时花开
谈谈我的写作路，还有辞职这4年。
01
我小学是在老家念的，就是很多穷孩子都熟悉的那种红砖房、泥坯墙、木窗户老得吱呀响的乡村学校。
语文老师是民办教师，脸膛黑红，声音洪亮，教语文也教音乐，对学生非常严厉，极少有亲切的时候。
三年级开始写作文。
我写了《我的文具盒》，大意是班里每个学生都有崭新漂亮的文具盒，但我用的是我哥的锈迹斑斑的文具盒，我最大的心愿是像寻常孩子那样，拥有一个或印着卡通图案或开满五彩鲜花的文具盒。
但因父母整日为生计忙碌，每张口要一分钱，都会让我多一分愧疚感，所以我就把这个心愿藏在心底。
有天，父亲从街上赶集回来，兴冲冲递给我一个小包，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个非常漂亮的文具盒。
而这个文具盒，是父亲卖粮食换来的。
为顺利把那一车粮食卖完，父亲从早上等到晚上，宁肯饿着肚子，也不愿去买碗面条或馄饨。
夜色深了，忙了一天的父亲睡着了，而我搂着崭新的文具盒，久久无法入眠：
“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成为有用的人，不辜负父亲对我的养育之恩。”
老照片80后@网络
这篇作文有很大杜撰的成分，因为直到这篇作文上交时，我还用着我哥的旧文具盒。
但里面关于父母和劳作、金钱和艰难、学习和愿景的描写，打动了我的语文老师。
他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了我这篇作文，一边读还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让我在那余光里第一次感受到被看见。
我坐在座位上，小脸红红的，腰杆直直的，内心激动得无以言表，就仿佛我写的不是一篇稚嫩的作文，而是可以传世的佳作。
写作的种子，大概就是在那时种下的吧。
老师的一句肯定，一个眼神，就会在一个自卑又贫穷的少年心头，撒下一片花海。
直到高考时，我语文成绩都不错，这要归功于小学三年级时，我看到了那片花海。
肯定和看见，会点燃一个少年眼里的光，也会点着一个少年心中的火。
02
读大学时，我18岁，浑身都是拧巴和倔强的苦涩。
穷孩子总会错失最美的年纪，因为在最好的时候，内心不舒展，有很多郁结，表现在容貌上也不会好看。
但人总是渴望证明的本能，会让不够好看的女孩，做出一些超越容貌的艰难之事。
比如，写作。
我到大学报到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就有文章在校报发表。
我要感谢我的辅导员，他把我写的小诗送到了校报编辑部。
那是一首诗吗？
现在看来，更像是一首空洞的顺口溜。
但所谓少年气，不就是热气沸腾的盲目和言之无物的矫情吗？
我在人生的关键时候，都会遇到贵人，他们多半是师者。
因为这首小诗的发表，立即让身穿迷彩服的我，在一大堆分不清鼻子眼的同学中显得突出：“嗳，那个长得又黑又丑的女同学，会写诗哦。”
赞美会催生一个人的野心，那时候我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写诗。
我又写了几首诗，又写了几篇散文，又写了几篇随笔，一一投给学校的广播站和校报。
庆幸的是，它们大部分都发表了。
当然，今天的我知道了，那不是我写得够好，而是很多同学不屑于去写。
大学四年里，我的确是我们整个年级发表文章最多的人。
你要说那时的我，多么热爱写作，也经不起推敲。
自卑又苦涩的穷孩子，只是想通过写作这样的桥梁，证明自己的特别与价值。
老照片大学生@网络
借助文字证明自己，是我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摆脱的执念。
执念并不全是坏事，它可以让一个人在近乎偏执的状态里，为投入做一件事而产生专注的心流，并在“我能，我可以”的心理暗示中，超越自卑，趋向勇敢。
我的人生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没有读过太多课外书，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文化底蕴，更谈不上有什么才华和灵气。
仅仅因为遇见了几个鼓励我的老师，仅仅因为那样的鼓励让我燃起了自信的火苗，仅仅因为那些火苗照亮我写作的热望，仅仅因为那样的热望可以抵消漫长的寒夜，我就这样趔趔趄趄地走上了码字为生的道路。
大学毕业时，我又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学院里仅有数面之缘的领导。
他认为我是写作的好苗子，亲自写了推荐信，把我推荐到报社。
我拿着推荐信去应聘，非常顺利地成了一名记者。
多年后，我和我们报社的社长一起出差，那个足以当我父亲的领导，语重心长地告诉我：
录取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发表过几万字的文章，而是他通过诸多细节，发现我是一个憨厚有余、心机不足的人。
加上我长得比较黑，他的女儿也不白，肤色的相近拉近了他对我的好感。
人生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我以为我是靠才华吃饭的，后来才发现是靠肤色——长得黑，所以不肤浅。
03
在报社工作16年，有过很多热血澎湃的时刻。
写过很多揭露行业黑洞和人性丑恶的文章，为此复仇者也曾跑到我的出租屋前威胁要杀我，幸好报社领导出面挡住，我才没有遭遇暗算。
也写过很多讴歌人间善美的故事，为此结交了很多来自底层的可爱群众，办公室桌子上经常会出现带着泥土和露珠的木瓜、山野菜、老黄酒、和头盔一样大的锅盔馍……
那是父老乡亲偷偷送给我表示感谢的。
但我必须承认，我那些年最深的困惑是不自由。
写什么，怎么写，写负面报道后能不能发表，就算写正能量的故事可不可以如实的展现人性的幽明……
这些细碎而反复的拷问，经常折磨得我难以入眠。
记者在路上@网络
或许是我太较真了。
较真的人只有两种命运，要么被扼杀，要么去自残。
我不够勇敢，做不到抗争到底，就选择了出逃。
没错，我最后当了新闻队伍的逃兵，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在总编办公室里勃然大怒，拍桌子骂人，而后拂袖而去。
感谢我曾经的总编，待我一直不薄，在我情绪失控时，依然用最温和的口气说：“多大点儿事儿，何至于辞职？你可是有编的人，一定要冷静……”
我没有时间冷静。
我是一个需要被火点燃的人。
当心头的火焰越来越弱时，我要自己去制造一团火。
2019年4月，我就这样辞职了。
04
时间好快，转眼间4年过去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辞职仅仅9个月后，我们这片土地，还有整个世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搞乱。
我们在反复的疫情之下，承受着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生死不再是浩大的词汇，而是每时每刻都发生在身边的命运。
离别也不再是造作的矫情，而是每天每夜都要面临的事实。
得到和失去，变得无足重要。
重要的是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还能不能透过惨白的口罩，看见你憔悴又深情的双眸。
疫情下的爱情@网络
瘟魔的肆虐，不仅带走了众多同胞的性命，而且摧残着国家的经济。
靠互联网为生的我，虽然是茫茫荒原上的一粒沙，依然能确切感受到沙尘暴一次次造访的无能为力。
那是身不由己的痛苦，那是任由宰割的命运，那是明天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慌与忐忑。
所幸的是，在那段恐慌的岁月里，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写作者。
写作者最大的优势，便是可以纵情于自己的文字疆域里，成为更多人的嘴替：
很多人有着璀璨才华和丰富内心，因为匮乏长久的写作训练，而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与心理。
每当这时候，我就像梁山好汉一样，大喝一声：“让我来！”
尽管，我不是每次出手，都能当个合格的嘴替，但我必须拍着胸脯承认：
“同志们，我尽力了。”
辞职这4年，我写了1200多篇原创，平均一年300篇。
当然，回头看自己的文字时，性格里的穷孩子无法安然的自我苛责，让我在每一篇里都能找出瑕疵，但我必须承认：
每篇文章，我都捧出了十足的诚意。
就像我们年少轻狂的爱——不够好是真的，但真心也是真的。
这样的思辨，让我得到解脱。
文字也好，情感也好，都是有其局限和困境的。
它们是我们处境和能量的产物，只要我们在不断成长和蝶变，它们就不会完美。
还是这四年，时代的不确定和经济的不断下行，让编制和铁饭碗成为香饽饽。
我多少次走在天津卫乍起的风里，都这样拷问自己：
“如果重返2019年，你还会不会辞职？”
这个问题，和“如果重返18岁，你会不会向暗恋的男生表白”一样，鞭策着我历经悲欢的灵魂。
我必须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
站在2019年的春花里，我无法看到2023年春雪。
听着2023年的夜雨，我也没法采撷2019年的露珠。
我必须接受命运的无常，并在这种认命中承受选择带来的痛苦与责任。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人生能有什么回头路呢？
人生唯一的路，就是选择一条路，两眼摸黑地走下去，并从此不再觊觎其他路上的风景。
05
我父亲常教导我，一定要知足常乐。
所以，我不是个贪心的人，我只是痛苦于内心的那一丢丢坚持。
比如，写到某人某事某种状况时，尽量客观，尽量善良，尽量不用黑暗的词汇，尽量不用恶意的揣度，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尽量去传递光亮和希望。
必须说，我并不是每一次做得都足够好。
但因为很多读者的监督和提醒，还有你们心怀善意的纠错和宽容，我正尝试做得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
一个写作者有什么可牛的呢？
她最牛的地方，便是在这看不到尽头的人生实苦里，以文字为路为桥为屋为梦，触碰到更多人真实又脆弱的内心。
这就够了。
所以，前几天，几个自媒同行小聚，有人喝醉了酒，哭着说：“公众号不行了！”
我上前抱了抱她，对着夜空的星星举起酒杯：“谁说的，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
我说的最好的时候，是流量大潮退却后，是名利诱惑减弱后，是自媒乱象拨正后，一个真正热爱写作的人，依然可以表达自我的确幸。
我承认公众号现在阅读量的下滑，商务收入的锐减，但我还要必须承认：
在我这里，凡是用心写的文章，依然能被读者看见——以阅读量的多寡，以留言区的热度。
我甚至想，并不是公众号不行了，而是我们有诚意的文章太少了。
为了找回写作的诚意，我常常一次次回到9岁第一次被老师念作文的现场，18岁第一次领到稿费的欢喜里，去提醒自己：
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了，而忘记了为什么出发。
虽然，我也在无数个清晨或深夜，觉得无法坚持写下去了，想痛苦得把自己打一顿，但更多的时候我确信的是：
我想继续写下去，真的不想和你们说再见。
当4月的风透过窗户，摇动阳台上的一盆盆绿植，阳光在地板上为那些葱郁的植物，画下一个个唯美的剪影，我写下这篇文字，纪念自己辞职4周年。
坦白地说，一个普通人辞职没有什么好纪念。
但一个普通人的心路历程，却折射出一个时代情感底座一小块的真实与柔软。
所以，42岁的我，愿意给9岁的我一个深情的拥抱，并送给她一个漂亮的文具盒：
“写下去，心怀诚意地写下去。
保持你内心的光，不知谁会借此走出黑暗。”
周三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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