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世界杯上的阿根廷队，好像回到了过去，又好像刚刚到来。这不是诸神的黄昏，而是球王的黎明。梅西终于拿下了云层里的最重之物——世界杯。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卫毅
编辑 / 陈雅峰 [email protected]
漫长的等待
黄昏，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方尖碑广场，人山人海。方尖碑的投影里，梅西高举世界杯。在他的上方，亮起了三颗星。天空有粉橘色的晚霞，蓝紫色的灯光照在周围古老的建筑上，泛着过往年代的光芒。博尔赫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神秘的建立》写道：“一家烟铺像一朵玫瑰熏香了/荒野。暮色已深入昨天，/人们分享着虚幻的过往。”
此刻，这不是虚幻的过往，这是真实的现在，人们在共享久违的荣光。
▲12月19日，阿根廷队夺得世界杯冠军后，球迷聚集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方尖碑广场庆祝  图/视觉中国
在卡塔尔卢塞尔球场内，蒙铁尔为阿根廷队踢入制胜的点球后，阿奎罗从看台上冲入了球场，将梅西高高举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梅西举起世界杯，周围是欢呼胜利的人群。这一幕，仿佛是1986年墨西哥阿兹台克球场内，马拉多纳捧杯时刻的再现。
1986年的墨西哥城，球迷们原本期待的剧本是马拉多纳与普拉蒂尼在决赛中相遇。普拉蒂尼没有通过半决赛西德这一关，失去了竞逐“球王”的资格。在1986年世界杯之前，马拉多纳还不是球王，他在俱乐部层面也还没有充分证明自己，那不勒斯的神还在路上。马拉多纳在1986年上演了“一个人的世界杯”，这是世界杯历史上最为经典的剧情。直到此刻，梅西在卡塔尔写下新的童话，世界杯历史上才有了几乎与之媲美的巨制。在足球世界，阿根廷人是幸运儿，四十年里，他们拥有了两位球王，并都史诗般地给阿根廷带回了大力神杯。
卢塞尔球场内，从看台进入球场庆祝的还有萨内蒂——阿根廷队的前队长。他一直都在卡塔尔看阿根廷队的比赛。决赛结束的那一刻，他哭了。他在球场内找到了梅西，他们拥抱，大笑。“我告诉他我很开心，这是他应得的，这是他的命运。”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梅西在巴塞罗那俱乐部做到了极致，无论个人数据，还是集体荣誉，甚至是对足球哲学身体力行的诠释，他都走到了顶点。他已经证明自己是“球王”，只是从球王的最高认证条件——世界杯——来说，他被要求补齐，但夺取世界杯太难了，需要天赋、努力和运气的终极结合。
“我的宿命是痛苦。”——罗伯特·巴乔在1994年世界杯决赛踢飞点球之后，说过这样的话。他率领意大利队进入决赛，惜败于罗马里奥的巴西队。巴乔是佛教徒，他相信宿命。
巴乔后来在国际米兰俱乐部和萨内蒂成为了队友。“作为一名基督徒，我并不相信宿命。”萨内蒂说。但近三十年里，阿根廷队仿佛一直都在宿命之中。
1993年美洲杯之后，2021年美洲杯之前，阿根廷成年国家足球队没有夺得过一次大赛冠军。
2013年，《国家报》为阿根廷队20年没有夺取大赛冠军做了一个专题——《20年，永恒》。萨内蒂为此专题写了文章：“大家都想知道这些年阿根廷足球内部有什么隐情。但是，找出一个原因、一个替罪羊，都没有意义。如果有某个单独的原因，那么它早已被发现并清除了。事实上，足球是一项复杂无比的运动，在足球场上一加一很可能不等于二。我认为，在这20年的大部分失利中，我们只不过遇到了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也许很多球迷和球员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有时候，我们缺少胜利者必备的那种运气。有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发挥了自己的最大潜能，拿到了可能的最高名次。还有时候，我们在大赛上的状态出得太早了，这种情况在世界杯和美洲杯上都出现过。”
按照萨内蒂的认识，这次世界杯，阿根廷队首场输掉与沙特队的比赛，也许不是什么坏事，但很危险。1990年和2002年世界杯，阿根廷队在小组赛都输了球，但导致了截然相反的结果——亚军和小组出局。
2002年韩日世界杯，萨内蒂是阿根廷队的成员，主教练是贝尔萨。“那届比赛成了所有人的梦魇。”萨内蒂说。那支国家队中的球员艾马尔、阿亚拉、萨穆埃尔都坐在卡塔尔世界杯这支阿根廷队的教练席里，他们作为斯卡洛尼的助理教练，比大部分球员还出名。他们都品尝过阿根廷队失败的苦果。
萨内蒂到过英国的温布尔登中心，他记得入口处镌刻着英国诗人吉卜林诗作《如果》中的两句：在成功之中不能忘形于色，在灾难之后勇于咀嚼苦果。
2016年夏天，美洲杯决赛上，阿根廷队再次在点球大战中输给了智利队。梅西在连续品尝失败的苦果之后，心灰意冷，宣布退出阿根廷国家队。当时还不是阿根廷队主教练的斯卡洛尼，在社交媒体上晒出梅西在美洲杯决赛上的一张照片——9名智利球员对梅西形成了合围。斯卡洛尼配文：“这张图说明了一切，里奥，不要走……”
2005年8月17日，布达佩斯普斯卡什球场，阿根廷队与匈牙利队的友谊赛，18岁的梅西第一次为阿根廷成年国家队出场。他在第65分钟替换下马克西·洛佩兹。上场后的梅西断下了匈牙利队的一次传球，匈牙利球员抓住了他的球衣，他往后扬起手臂，碰到了对方的脸。德国主裁判跑到梅西面前，不可思议地掏出了红牌。此时，距离梅西上场仅仅过去了40秒。他被直接罚下了。阿根廷球员向裁判理论，冲在最前面的队员里就有斯卡洛尼。结果无法改变，梅西哭着走下球场。这是梅西17年前在成年国家队的首秀。斯卡洛尼见证过这一切。在回酒店的大巴上，18岁的梅西仍在哭泣，斯卡洛尼和一些队友唱起了歌，试图缓解他的情绪，但没有用。几乎找不到比这更糟糕的开始。
足球是阿根廷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重要部分是探戈。有一首阿根廷探戈《耐心》（Paciencia），歌词里传递着阿根廷人的一种哲学——“耐心点，生活就是这样。”
▲12月19日，获得世界杯金球奖的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在颁奖仪式上亲吻大力神杯  图/新华社
初识世界
在传记电影《梅西》中，戏剧性的结尾是，一个为西班牙国家队工作的阿根廷厨师，将梅西踢球的光盘偷偷给了阿根廷青年队的主教练，让他赶紧把这位天才球员招入阿根廷队中，以免被西班牙人抢去。此时的梅西，在巴塞罗那的拉玛西亚青训营已经生活了3年。
在非虚构的现实中，当时的阿根廷国家队青年梯队的负责人乌戈·托卡利说：“他们给我带来一盘录像带，是一个在巴塞罗那踢球的孩子。我很喜欢他踢的足球，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总担心这盘录像带来自球员的经纪人，而且孩子还小。”
寄件人是克劳迪奥·维瓦斯，时任阿根廷队主教练“疯子”贝尔萨的助手。维瓦斯曾在纽维尔老男孩俱乐部待过，对这个来自罗萨里奥的孩子充满兴趣。
阿根廷足协组织了两场友谊赛，想看看梅西踢球。他们第一次向巴塞罗那俱乐部提出申请时，将梅西的名字错写成了“梅齐”。巴萨以梅西还要踢国王杯为由婉拒。阿根廷足协急着要招梅西入队，他们意识到有可能失去他，他有穿上西班牙国家队球衣的危险。
梅西来到了阿根廷青年队。托卡利曾回忆：“他是一个腼腆的小孩，不认识任何人，大家都不认识他。”当时的一些队友们都已经在阿根廷国内联赛中成名，远在西班牙的梅西并不为人知。梅西坐在更衣室的角落，一言不发。
2004年6月29日，在对阵巴拉圭队的友谊赛上，下半场第50分钟，阿根廷队以3比0领先，托卡利走近梅西，让他去做准备活动。这是梅西第一次穿着蓝白间条衫上场。他像后来无数次在电视屏幕前向我们展示的那样：突破对手防线，打入一球。
当晚，托卡利就接到前任青年队主教练佩克尔曼的电话。“他问我从哪儿挖出这么个孩子，他简直棒极了。”
梅西被托卡利列入了次年1月征战南美杯的大名单，这是U20世界杯预选赛。梅西第一次为阿根廷队征战国际赛事。
第二场比赛在哥伦比亚马尼萨雷斯的帕罗格兰德球场举行，对手是玻利维亚。下半时，主教练把梅西换上场。“上场第5分钟，梅西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阿根廷的《时代》这样写道：“他从中场断球，无可阻挡地长驱直入，直到最后自己完成射门。这一球必定有资格成为本届杯赛最佳进球的有力竞争者。第12分钟，又是梅西为阿根廷锁定3比0。”
南美杯结束后，阿根廷队积分位列第三，跻身荷兰U20世界杯决赛圈。梅西打入5球，获得银靴，金靴由打进11球的哥伦比亚球员罗达莱加获得。他说：“毫无疑问，我比梅西强。”梅西则用大家后来经常听到的谦逊口气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努力是为了球队能获胜。”
梅西从来不说自己是最佳，他考虑更多的是球队。这也许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进球多，助攻也多。
阿森纳俱乐部前主教练温格曾说：“我认为两种球员能踢好足球。有些人会像侍奉上帝一样去侍奉足球，他们把足球看得很高，一切远离足球的事情都不被他们接受。还有一些人，他们用足球来为自我服务，有时候，他们的自我会凌驾于足球之上，因为他们自己的利益高于足球比赛的利益。……我认为真正伟大的球员会被‘足球应该如何去踢’所指引，而不是只考虑‘足球应该如何来为自己服务’。如果它变得神圣，那便会是永恒的，你总是有驱动力前往更高的境界，接近你心目中足球比赛应有的模样。”
▲12月10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四分之一决赛中，阿根廷队与荷兰队在常规时间和加时赛战成2比2平，通过点球大战阿根廷队以总比分6比5获胜。梅西在点球大战中主罚点球得分后庆祝  图/视觉中国
2005年，荷兰U20世界杯，梅西被视作阿根廷青年队的重要球员。很多年里，阿根廷队是这项赛事的热门球队。马拉多纳率领的球队1979年在日本夺得过冠军。在梅西之前，佩克尔曼执教的青年队曾3次夺冠。阿根廷的足球青年在世界足坛一直具有极强的竞争力。
斯卡洛尼在阿根廷队夺得世界杯的现场，穿上了一件他当年刚入选阿根廷青年队时穿的18号球衣。斯卡洛尼在1998年随阿根廷青年队踢过土伦杯，他们在决赛中以2比0击败法国队，夺得冠军。阿根廷队现在的助教萨穆埃尔打入一球。
那一年的土伦杯，阿根廷队半决赛的对手是中国队，斯卡洛尼首发出场。中国队以健力宝青年队为班底，主教练是朱广沪，李金羽、李玮锋、张效瑞、隋东亮、郝伟等人都在队中，这曾经是中国足球被寄予厚望的一代。阿根廷队以1比0赢了中国队，进球的是15号加莱蒂，助攻的是10号里克尔梅。
回到2005年U20世界杯，阿根廷队四分之一决赛的对手是法布雷加斯率领的西班牙队。这被认为是一场提前到来的决赛。梅西在比赛前一天过了自己的18岁生日。“从在拉玛西亚相识的第一天，我和梅西的关系就很好。我在他身边度过了难忘的3年，我们练撞墙配合，一起进球，一起踢过无与伦比的赛季，在他身边踢球是件美好的事情。”法布雷加斯说。
梅西一传一射，阿根廷队以3比1战胜西班牙队。半决赛，阿根廷队以2比1战胜巴西队。他们的决赛对手是梅西之后将经常遇到的尼日利亚队。梅西在决赛中踢入两粒点球，他们以2比1战胜了尼日利亚队，为阿根廷夺得第5座U20世界杯。这是梅西第一次为阿根廷在重要赛事中捧杯。
次日的《号角报》这样写道：“该怎么描述他（梅西）？就用这一晚的最后一幅画面吧——梅西拿着最佳球员和最佳射手的奖杯，胸前戴着冠军奖牌，肩上披着蓝白色的阿根廷国旗。”
国家队的新人
1928年，阿根廷《图片报》主编博罗科多建议，应该为阿根廷的踢球者建一座雕像，雕像应该是一个pibe（小孩）。“赤着脚，如果有鞋的话，脚趾上的破洞证明他穿着这双鞋射过无数次门。他站立的姿势必须特别，看起来像正在盘带一个破布球——这很重要：不能是别的球。必须是破布做成的球，最好用一只旧袜子捆起来。如果竖起这座纪念碑，一定会有很多人向它脱帽致敬，好像进入教堂一样。”
在几十年之后，马拉多纳成为了这座雕像。在卡塔尔世界杯上，马拉多纳是出现在看台上最多的画像，他已经是阿根廷人眼中的图腾。
梅西和马拉多纳一起出现在公共领域，是2006年世界杯之前。他们在一则广告里一起签名。广告词是：“看看正在签名的人，他们是最好的。”
2005年12月14日，梅西在诺坎普球场获颁金童奖奖杯，这是授予21岁以下最佳球员的大奖。梅西凭借在荷兰U20世界杯上的表现，以225票击败了获得127票的英格兰小将鲁尼。
阿根廷又出了夺目的新星。2006年，梅西在德国第一次参加了世界杯。此时的阿根廷队，攻击线人才济济，18岁的梅西在替补席上等待。阿根廷队几乎没给过18岁的球员在世界杯上出场的机会，18岁的马拉多纳也没能做到。1978年的阿根廷世界杯，马拉多纳18岁，他只是世界杯的观众。阿根廷队场上的10号是肯佩斯。
▲12月10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四分之一决赛中，阿根廷队与荷兰队在常规时间和加时赛战成2比2平，通过点球大战阿根廷队以总比分6比5获胜。梅西在进球后模仿里克尔梅的庆祝动作  图/视觉中国
2006年，阿根廷队场上的10号是里克尔梅。在梅西之前，他被认为是马拉多纳的接班人。2006年，里克尔梅效力的是西班牙的比利亚雷亚尔俱乐部。在此之前，他在巴塞罗那俱乐部有过并不愉快的经历。梅西在卡塔尔世界杯与荷兰队的比赛中，曾向荷兰队的教练席做出了双手遮耳的动作，这个动作被认为是向里克尔梅致敬。里克尔梅在巴萨踢球的时候，并不被当时的巴萨主教练范加尔所器重。范加尔是卡塔尔世界杯荷兰队的主教练。
里克尔梅是阿根廷足球的一个转折性的人物，或者说是世界足球风格的转折性人物。他被认为是世界足坛最后的古典型前腰。他的球风华丽迷人，充满想象力，但速度慢，防守能力弱，体力也是问题。
▲2006年德国世界杯，阿根廷队2比1战胜墨西哥队，里克尔梅在比赛中  图/视觉中国
在德国世界杯上，里克尔梅在阿根廷队与德国队的四分之一决赛中被换下，至今仍被争论。许多人认为这是因为主教练佩克尔曼过于保守，让德国人获得了更多的机会，扳平了比分，最终导致阿根廷队在点球大战中败给了德国队。
让失望的阿根廷球迷看到希望的是，梅西在小组赛第二场对阵塞黑的比赛中，第一次代表阿根廷队在世界杯上出场，贡献一传一射，表现亮眼。梅西将要出场前，球迷们在看台上玩起了人浪，他们在传递一幅巨大的标语：“他是阿根廷人，他是梅赛亚（‘梅西’加‘弥赛亚’组成的词）。”
▲2006年6月16日，德国世界杯，阿根廷队6比0大胜塞黑队，梅西替补登场并打入个人首粒世界杯进球  图/视觉中国
从德国世界杯铩羽而归后，佩克尔曼下课。“科科”巴西莱回来了，他是阿根廷队1994年世界杯的主教练。2007年的委内瑞拉美洲杯，梅西成为了球队主力，他的才华在国家队层面获得了更充分的展示。梅西和里克尔梅搭档，让阿根廷队呈现了美丽足球的风格，这是阿根廷球迷最为欣赏的风格，全世界的阿根廷球迷为之沉醉。可是，他们在决赛中以0比3输给了巴西队，梅西拿到了自己在国家队的第一个亚军。他没想到，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还有好几个亚军在等着他。
2007年，梅西获得了国际足联世界足球先生银球奖。获奖的时候，他的父亲豪尔赫·梅西在接受采访时说：“单看在20岁成为世界前三这一点，里奥已经是足球世界的榜样。只要他继续向前，他还有时间让自己成为第一。”
记者继续问豪尔赫，你想过自己的儿子能踢到这样的水准吗？“没有，我从没想过他会走这么远。我曾经很看好罗德里戈（梅西的哥哥）。”
梅西的哥哥罗德里戈则说：“里奥有一种我不具备的特质：他有很强的意愿，他为了能成为现在的自己付出了很多，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对于梅西的足球热情从何而来的问题，豪尔赫说：“我从来都不是那些受挫的足球运动员想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冠军，我从来没这样想。带罗德里戈和里奥去踢球的是他们的外婆，而不是我。”
梅西的未来会怎样？“我觉得他会很好。他会继续成长。”豪尔赫说。
记者追问，会比马拉多纳还好？“世上只有一个迭戈。里奥是不同的，他们属于不同的时代，但愿他能在最后取得的成绩上接近马拉多纳。”
快乐的青年
在卡塔尔卢塞尔球场与法国队的决赛中，梅西在中场策动进攻，皮球经过阿尔瓦雷斯和麦卡利斯特的一脚传递，“天使”迪玛利亚第三次在大赛决赛中为阿根廷队破门。亚洲是阿根廷队的福地，迪玛利亚第一次在大赛决赛进球是在北京。
▲12月19日，梅西（左）与迪玛利亚捧着大力神杯庆祝夺冠  图/视觉中国
2022年3月份，迪玛利亚曾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一张老照片：里克尔梅、梅西和他拥抱在一起。配文是：“如果我们谈论起回忆，这是令人难忘的回忆之一，阿根廷2008。”
2008年8月23日，周六，中午12点，北京的鸟巢国家体育场，奥运会男足决赛开始。阿根廷的决赛对手是尼日利亚。3年前，梅西就曾在荷兰U20世界杯的决赛面对尼日利亚人。“对我和所有阿根廷球员来说，如果能夺得冠军将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赢得金牌。”梅西说。
北京当时的天气极其炎热，在上下半场，主裁判都叫了暂停，让两支球队补水休息，这在大赛决赛中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赛进行得并不十分精彩。在一种缓慢沉闷的节奏中，第57分钟，梅西在双方球员的争抢之后拿到球，他转身为迪玛利亚送出一记恰到好处的直传。迪玛利亚从左路突进，到达禁区边缘时，用他的左脚将球挑起，皮球在北京灼人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越过尼日利亚队守门员的头顶，落入网中。阿根廷队1比0战胜尼日利亚队，赢得奥运男足冠军。
比赛结束的时候，梅西和阿奎罗穿着红色的训练背心，跟球队一起拥抱庆祝。3年前，他们两人在荷兰U20世界杯赛场庆祝过。他们两人在大赛决赛现场再次拥抱庆祝，已经是13年之后的美洲杯。
▲2008年8月23日，阿根廷队夺得北京奥运会男子足球冠军  图/视觉中国
媒体对2008年奥运会夺冠的梅西这样写道：“他击败了众多反对意见，战胜了所有阻止他体验这场童话般胜利的理由。”
“所有的纷纷扰扰之后，为了来这里付出的一切都值得。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梅西这样回应自己的“童话之旅”。
梅西能够去北京参加奥运会，巴萨新上任的主教练瓜迪奥拉起到了重要作用，他说服了当时的巴萨主席（也是现在的巴萨主席）拉波尔塔，让梅西去了北京。这让梅西对新来的主帅充满好感。
梅西的父亲豪尔赫说：“在北京拿到奥运会金牌的那一刻，一切就这样开始。他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瓜迪奥拉则说：“看到他非常高兴，我想我们做到了。”
梅西的巴萨队友哈维说：“一个人只有像他那样踢球的时候才算是快乐满足的。” 
接下来的赛季是瓜迪奥拉担任巴萨一线队主教练的第一个赛季，快乐的梅西在为阿根廷获得奥运冠军之后，为巴萨赢得了所有的冠军，他们成为了史无前例的“六冠王”。梅西的球王之路铺上了耀眼的荣誉。
巴萨当时的队长普约尔说：“他（梅西）是很快乐，不过我也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你是不知道赢不了冠军他会是什么样。”
梅西曾经的巴萨队友亨利，也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亨利描述过梅西在球场上不高兴时所激发出的惊人的“球王”状态。
里奥·费迪南德的自传《双面人生》，对亨利这段著名的言论有过详细地记录——
世界杯期间，我的《5号》杂志采访亨利时，我问过他谁更好（梅西和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比较）。他说自己很欣赏罗纳尔多，但之后话锋一转，讲起为什么自己认为梅西是最棒的……一次训练赛中有过这样的插曲，梅西被侵犯，但教练没有吹任意球，示意比赛继续。梅西勃然大怒，等本方守门员拿球的时候，他跑过去主动要球。守门员以地滚球的方式把球交给他，梅西拿球把对方全队过掉，怒射破门。亨利说他上学的时候经常在操场上这么干，我也在跟小孩子踢球的时候有过，但梅西面对的可都是世界上的顶尖球员：亚亚·图雷、普约尔、伊涅斯塔、哈维、布斯克茨。并且还不止一次，据说他做到过好几次。亨利问我：“罗纳尔多能做到吗？”我回答：“我是从来没见过。”亨利跟齐达内和罗纳尔迪尼奥都一起踢过球，他说他们也没有过这样的惊人之举。他说：“那时我意识到了，梅西跟我们见过的所有球员都是不一样的。”我当场被惊呆了，连惊叹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一步之遥
“如果要你从这支巴塞罗那队中选一名球员，你会选谁？”2013年3月，里克尔梅接受《奥莱报》采访时曾被这样问道。
里克尔梅回答：“就选一个很困难，如果你只让我选一个，我可能会选梅西。不过如果我能多选一个，我会选梅西和伊涅斯塔。”
“他（伊涅斯塔）是负责调度整支球队比赛的人。最后梅西得到了球，找到了攻破对方防守的方式。如果梅西在阿根廷队有10分钟不触球，他们就会说他不想为国家队效力，这是因为我们没有伊涅斯塔。”里克尔梅说出了梅西在阿根廷国家队的困境，他的周围缺少为他分担工作的球员。而阿根廷队在长期无法获得大赛冠军的情况下，施加在球员身上的压力逐年增大。梅西在巴萨的表现为他赢得了一座又一座金球奖，而阿根廷国家队的冠军纪录仍然零增长。
“我不认为一名运动员的天赋和人格魅力需要依靠奖杯来证明。我们需要一套更客观、更科学的评价体系。让我们看看26岁的梅西正在创造的历史……他已经到了一个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是萨内蒂在2013年对梅西的评价，世界杯年又将到来，他明白那种压力。
3年前的2010年，阿根廷足协作了一个冒险的决定，让马拉多纳成为了国家队主教练，带队参加2010年南非世界杯。马拉多纳此前在教练席上从未获得过拿得出手的成绩。他起到的是符号的作用。这在国家队的精神层面管用，但具体到操作层面就未必合适。最后的结果证明，马拉多纳更擅长的是踢球，而不是教人踢球。
▲2010年7月3日，在南非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后，阿根廷队主教练马拉多纳（左二）在比赛后安慰球员梅西（右二）。阿根廷队以0比4负于德国队，无缘四强  图/新华社
2014年巴西世界杯到来了，萨维利亚率领的阿根廷队以小组头名出线。他们八分之一决赛的对手是瑞士队。记者肯·厄利尔对这场比赛有自己的评论：“在巴塞罗那，梅西接到队友的传球，会传出去，然后往空当跑，准备接下一次传球。在阿根廷，他拿到球后，每个人都站着不动，等着看他表演。场上似乎出现了三支球队：一边是瑞士队，一边是阿根廷队和梅西，两者组成松散的联盟，一起对抗瑞士。”
阿根廷队在别扭的局面中，闯入了决赛，这像是1990年世界杯的阿根廷队，他们的最终结局也与1990年相仿，德国队在最后时刻进球，以1比0战胜阿根廷队，获得冠军。中国摄影师鲍泰良拍下了梅西与世界杯一步之遥的照片，获得了当年世界新闻摄影大赛（荷赛）体育类单幅一等奖。
▲2014年7月13日，巴西世界杯决赛德国队以1比0击败阿根廷，梅西与大力神杯仅一步之遥  图/视觉中国
接下来，2015年，阿根廷队在美洲杯决赛上点球输给了智利，梅西与奖杯又是一步之遥。再过了一年，2016年，美洲杯又来，阿根廷队在决赛上再次点球输给了智利，梅西与奖杯再次一步之遥。阿根廷队的大赛经历就像是进入循环播放模式的唱机，一遍遍让大家温习《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和《一步之遥》。
当萨内蒂这“无冠的一代”还在阿根廷国家队的时候，一次集训期间，阿尔梅达叫住他。在没人的地方，阿尔梅达对萨内蒂说：“我恨足球，你理解吗？足球太无聊了，让我恶心。你没觉得训练很无趣吗？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愿意干足球以外的任何工作。”
到了2016年，梅西在阿根廷国家队遭遇大赛“三连亚”之后，感到了厌倦。他宣布退出国家队：“对于我本人，以及所有人来说，我退出国家队都是一个最好的决定。实际上，很多人都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们对于阿根廷仅仅打入决赛但无法夺得冠军的事实感到不满。”
当年15岁的恩佐·费尔南德斯为梅西写了一篇长文，请求他回心转意：“你作为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梦想代表自己的国家，看到你身穿蓝白球衣是世界上最大的骄傲。请开心地比赛，因为你踢比赛的时候，你不知道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乐趣。”
在阿根廷，时间的刻度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足球比赛作为标记。足球连接了每个人的生活。阿根廷作家爱德华多·萨切里的小说《电厂之夜》里有这么一段：
人会忘记大部分度过的日子。在哪儿，和谁，做了什么，否则，恐怕谁也活不下去，脑海里充斥着太多画面。不过也不尽然。相反，有些时刻永远也忘不了。比如说，随便去问一位五十岁以上的人，1982年得知阿根廷军队登上马尔维纳斯群岛时，他在哪儿？他一定记得。或者，和谁一起在哪儿观看了马拉多纳攻破英格兰足球队的大门？他也一定记得。随便去问一位三十岁以上的人，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大楼坍塌那天，他在哪儿？他一定记得。甚至小伙子们能说出他们用哪台电视机收看了2014年世界杯决赛，在那场比赛中，阿根廷再次输给了德国。
2018年，已经重返国家队的梅西参加了俄罗斯世界杯，这回，他们没有输给德国，因为他们没有跟德国分在一个小组，而德国队在小组赛结束后就回家了。从小组赛艰难出线之后，阿根廷人遇到了比德国队更难对付的法国队，他们再次输给当届的世界杯冠军，止步16强，这是梅西最糟糕的世界杯战绩。主教练桑保利下课。
▲2018年6月16日，俄罗斯世界杯小组赛阿根廷1比1战平冰岛，梅西在比赛中遗憾失点  图/视觉中国
结束冠军荒
2018年8月，阿根廷足协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斯卡洛尼将作为临时主帅指挥阿根廷国家队的下一场友谊赛。他的助手之一是艾马尔。他们将带队至少到12月份。后来我们看到了，斯卡洛尼通过自己的工作，将这个12月份推至了2022年12月份，并将继续下去。
2021年，阿根廷队在斯卡洛尼的指挥下，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球场以1比0战胜了巴西队，结束了阿根廷成年国家队自1993年以来的大赛冠军荒。梅西跪地哭泣的场面令人动容。2022年6月，在英国温布利大球场，美洲杯冠军阿根廷队3比0战胜欧洲杯冠军意大利队，赢得欧美杯。原本只是为了过渡的斯卡洛尼被重新看待。
▲12月19日，卡塔尔世界杯决赛，阿根廷队主教练斯卡洛尼（中）在加时赛开始前指导球员  图/新华社
梅诺蒂是目前这支阿根廷国家队的技术总监。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说道：“我并不了解球员时代的斯卡洛尼，我们与阿亚拉、艾马尔一起讨论了阿根廷国家队的意义，分析了阿根廷国家队对大家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支目标明确的队伍，目标就是世界冠军。我们最大的义务是对球迷诚实，而不是圆滑。我找到了4个想干一番事业的年轻人（斯卡洛尼、阿亚拉、艾马尔、萨穆埃尔）。”
梅诺蒂特别说道；“你可能会输给德国（阿根廷的老对手），但必须在比赛中有存在感，踢出自己的历史底蕴。”
在阿根廷足球的风格流派中，梅诺蒂代表的浪漫派是阿根廷足球历史底蕴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另一重要派别是比拉尔多代表的实用派。一个崇尚进攻的主教练和一个注重防守的主教练，分别在1978年和1986年为阿根廷赢得了世界杯冠军。斯卡洛尼说过，我们进攻的时候可能是梅诺蒂派，防守时可能是比拉尔多派。“足球是一体的，这就是它的本质。当你必须全身心投入时，你自然就会这样做，当你必须踢得漂亮时，你就会踢得漂亮。一切都包含在这项运动中，它不只有一种踢法。”
阿根廷队在卡塔尔世界杯决赛的上半场，向我们展示了漂亮的踢法，特别是迪玛利亚的进球，让我们想到阿根廷队1994年对希腊的比赛和2006年对塞黑的比赛，连续的传球配合，让对手最后眼睁睁看着皮球入网。
阿根廷队与法国队决赛开始后的几十分钟里，阿根廷队的表现就像是梅诺蒂的球队在1978年所做的那样。而法国队则是这种表现的反面。有一段法国队更衣室的视频显示，法国队主教练德尚在中场时发火了，他拍着桌子说：“伙计们，我毫不夸张地跟你们说，你们知道我们跟他们（阿根廷队）的区别吗？那就是他们xxx在踢世界杯决赛，而我们没有。”
1978年世界杯前，梅诺蒂说：“没有进攻意愿的防守毫无难度，你龟缩在后场就是了。但是我们不打算仅仅踢一届世界杯，我们要赢一个世界杯。”
对于本届世界杯上的梅西，梅诺蒂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看到了更清醒的阿根廷队长，梅西并没有失去他的叛逆，他的个性帮了大忙。”
梅西的个性是什么，该如何定义梅西？
梅西的定义
上世纪20年代，《图片报》是阿根廷的畅销读物。他们报道的重点是足球。主编博罗科多认为，他们并不是提供简单的赛事报道或人物专访。他们把足球视为一种文化现象，“对待球员和比赛的态度与文学杂志对待作家和作品的态度别无二致。”
几十年过后，到了梅西的时代，西班牙记者兼作家乔迪·蓬蒂做了跟当年《图片报》类似的事，他像对待一位作家及其作品一样对待梅西和他的比赛。他用了卡尔维诺对于文学艺术的定义来评价梅西。
1984年，卡尔维诺为在哈佛大学授课，写了许多讲稿，后编纂成书，名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卡尔维诺提出了定义21世纪文学艺术的5个概念——轻逸（Lightness）、迅速（Quickness）、确切（Exactitude）、易见（Visibility）、繁复（Multiplicity）。
这几个概念同样可以用来评价梅西在卡塔尔世界杯的表现。
轻逸——这次世界杯，梅西的轻逸在罚点球上有体现。梅西获得了好几次点球机会，他有时会选择以前很少使用的打门方法。梅西通过脚步节奏的变化，促使守门员先移动，然后将球轻推入网。甚至在最后的决赛，梅西使用的也是这样轻逸的方式。这种轻逸会带给对手压力。点球大战时，看看法国队员脸上的表情，胜负差不多就能分辨。
迅速——梅西的迅速体现在瞬间启动或变向。在与克罗地亚队的比赛中，梅西通过这样的方式，两次过掉了小他15岁的格瓦迪奥尔，这就是梅西式的迅速。
▲12月14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前）与克罗地亚队球员格瓦迪奥尔在比赛中拼抢  图/新华社
确切——对墨西哥的比赛进球前，梅西一直在散步，在接到迪玛利亚的右路传球后，他只调整了一步，便起脚打门，球直入死角，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步都简单到极致，无比精准确切。
易见——与荷兰队比赛，梅西从密集的荷兰防守队员阵中，看到了几乎只有他能看到的缝隙，将球传给插上的莫利纳，后者打入了自己在阿根廷国家队的第一球。这种“易见性”，是一个球员球商的体现。
繁复——和澳大利亚队比赛时，梅西为阿根廷队打入的第一粒进球体现了这种繁复。繁复不是冗余，是球队整体成员的密切合作，形成多种进攻路线的可能。梅西发出任意球，并与几位球员做了连续的撞墙后内切，将球打入。梅西跟周围的每一位球员都有最恰当的临时关系，让配合看上去极为流畅且合理。
在斯卡洛尼的体系中，梅西获得了最大的自由，我们可以看到，他在国家队的比赛中有了好久不见的舒畅感。
阿根廷队与法国队决赛之前，梅诺蒂曾给过建议：“阿根廷队应该有更多的头脑而不是腿下功夫，更多的是智慧而不是力量。”
梅西一直在用脑子踢球。“每当我们阿根廷人说梅西是世界最佳的时候，这听起来似乎都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我不认为这有任何疑问。能够执教他是我的荣幸，每次他上场的时候，都能够在队友和对手当中产生一些令人兴奋的东西。幸运的是，他穿上的是阿根廷的球衣。”斯卡洛尼说。
这届世界杯上的阿根廷队，好像回到了过去，又好像刚刚到来。这不是诸神的黄昏，而是球王的黎明。梅西终于拿下了云层里的最重之物——世界杯。
斯卡洛尼首次执教国家队，就连续为阿根廷赢得了美洲杯、欧美杯、世界杯，他的成就如同巴萨的瓜迪奥拉在阿根廷队的翻版，而他和瓜迪奥拉拥有同一名球员——梅西，解决了梅西的使用问题，便会使球队受益，使足球受益。
比赛结束的时候，斯卡洛尼表现得非常隐忍，直到他慢慢走回教练席，喝了几口水，眼泪才落下，他掩面哭了起来。“这是一个值得享受的时刻。我们已经习惯了被打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知道如何经历风风雨雨。站在顶端是一件独特的事，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享受。”
在梅西获得世界杯的时刻，还是有人会问斯卡洛尼关于梅西下一届世界杯的问题。“他（梅西）赢得了自己作决定的权利，我们必须为下届世界杯保留10号球衣。梅西传递给队友的东西是难以置信的，我从未见过像梅西一样有影响力的人。”
▲12月19日，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决赛中，阿根廷队与法国队在常规时间和加时赛战成3比3平，通过点球大战阿根廷队以总比分7比5获胜，夺得冠军
梅西的父亲豪尔赫曾说：“里奥不再踢球的那一天，我会对足球完全失去热情，我将再也不看足球。我热爱足球的一切，但想到里奥终有一天会不再踢球，我就悲伤不已。”
此刻，在现场见证阿根廷队夺冠和儿子里奥圆梦之后，豪尔赫·梅西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在故事的结尾，英雄们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奖杯。”
梅西，成为了足球的新王。
（主要参考资料：《脏脸天使——足球阿根廷史》《梅西：传奇之路》《梅西》《萨内蒂自传——像男人一样踢球》《我的红白人生：温格自传》《艺术大师：伊涅斯塔自传》《费迪南德自传：双面人生》等。）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