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的《丹麦的秘诀——是什么塑造了北欧国家》一文,得到大家认可,转发和阅读量都是上海疫情后小号新高。其实这篇文章理论性很强,受到这样的认可,多少说明,如今我们不管是教育或社会进步的“旁观者”还是“参与者”,都需要或乐于看到一些比“行动手册”更深层一些的思想光亮。
感谢杨东平老师和其他几位朋友的指正,译文中有三个关键词需要更正一下,那就是“folk high school”已经有比较通行的译法,民众学院,而非我译的“民间学院”;以及,folk bildung的开创者Grundtvig已有比较通行的译法“格隆维”(民国时期和台湾译作“格龙维”),而非我译的“格伦特维格”。类似的,“folk bildung”也应译为“民众培智”更为恰当。
虽然在译文中已经加了6条译注,但因才疏学浅,心里还是有几个地方不是很确定是否“词已达意”。今天与原作者Lene Rachel Andersen越洋沟通后,得到了澄清或确认,这里分享给大家。
  1. Bildung一词到底要不要翻译。如译文注1所说,“Bildung是德语词,有教育、培养、养成、塑造、训练、培训、启蒙智慧等综合涵义,其过程是通过人文性和实用性课程、实践、自我思考、个人与教师和同学、外界的互动、思辨、讨论,以唤醒个人的自我意识、良知、责任感,达到自我发展与外部联结、道德与理性、知识与行动能力等多面成熟,实现自主个体与客观社会的和谐发展,实现一种能不断自我升级和联结范畴扩展的高阶自由。”  它很像丹麦语中的Hygge一词,有温暖舒适、幸福安心、安全、平衡、自然等非常丰富的含义,用到这个词的书籍和文章干脆就没有翻译。我造的“培智”一词,直义就是“培养、培育智慧和常识”。Lene认为,这已经相当接近、虽然依然无法完全对应,bildung的主要内涵了。有意思的是,她一直是东方智慧的“爱好者”,多年前就熟习英文版《论语》和《道德经》等经典,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孔子用来指称一个成熟、智慧的人的词是什么?” 这与“智”字也不谋而合。因此,我们的共识是以后就用“培智”这个译法,必要的时候带上英文或加以注解。
  2. 在《到底什么是培智?》一节,提到席勒等哲学家对“审美”极为重视,认为“能使人沉静的审美”或“能使人振奋的审美”是把人提升到“理性人”或“道德人”的关键手段。“审美”一词在原文中为“aesthetics”,与“美学”是一个词,这里译为其中任意一个都基本能代表作者的意图。
    需要说明的反而是,在西方文明的发展过程中,aesthetics一直占有非常高的地位,特别是近代文明的重要转折点就是文艺复兴。自其以降,西方的aesthetics的主要指向就不再是中古时代的宗教作用——这一点颇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礼乐”之主要服务于祭祀——而转为人及其与自然的连接。中国“美学”在摆脱“祭祀”目的之后,走向陶冶情趣、情操,而西方“美学”则更指向人的主体意识、多元性等哲学理念,因而会在bildung等教育或社会的进程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此外,中国现代和当代的教育和社会实践中,也已经出现了大量的“美学”应用的尝试。例如,浙江致朴公益基金会在缙云等乡村学校的美育推广(参见“致朴与美育”)、艺术家静远近年来的“写母亲”和农民工绘画系列活动(参见“中国女性,如何用想象力反抗规训”、“当被规训的她们,拿起了笔”、“当流动女工们拿起画笔”)等实践都在促进自我觉知和连接发展上体现了令人惊喜的成效。
  3. 在《浪漫主义与丹麦精神》一节,“他们对我们的内心世界以及它如何与外部世界相互作用进行了哲学思考,对我们的思维和精神世界进行了探索(他们称之为理想或完美标准,ideals),并据此发展出德国唯心主义。这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唯心主义(idealism),而是Idealism(大写 I),也就是:我们的内心世界、精神、想法和外部世界如何相互作用;它塑造了我们,我们也塑造了它。我们的思想、与世界及彼此的相互联结、互动,构成了一个伟大的“系统”,我们就是在这个“系统”中与世界和彼此互动。我们的精神改变了世界,因此,世界也就有了精神。” —— 这里,“这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唯心主义(idealism),而是Idealism(大写 I)”应该译为“这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理想主义思想,而是唯心主义”。
    Lene特别指出,德国唯心主义(绝对唯心主义)的含义,尤其是黑格尔的原义是非常微妙的,多年来一直是学术界的争议,她这里引用的是她所支持的理解,也就是:一方面,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都可以视为我们内心对其的投射(reflection),即世界即使看上去无穷无限,但都不过是我们内心认为的样子,因此,“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内心或思维决定了他或她看到和感受到的不同世界。另一方面,这种“投射”或“想法”(thought)是从何而来的呢?或说是什么决定的呢?是来自于某个“神灵”的“浇灌”或“赋加”(也就是精神、灵魂与肉体是分离的)吗?Lene认为,我们内在的、思维上的“想法”或“认识”,是来自于我们(作为个体的inner world)与世界(outer world)的互动。
    Lene这个对“不断内外互动而不断形成、变化”的强调,与我之前在《AI时代,学校和现场教学为什么还要存在——兼推荐《学校在窗外》一文中引用黄武雄先生的教育观点不谋而合:人的认知能力是在“互动”中不断拓展或变化的——“‘互动’指的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甚至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作用,尤指非以维生为目的者,人在这些互动中获得自我肯定,而人的自我肯定则为建立社会内在价值的基础,更为文明创造的动力”。

  4. 同样在这一节,“让我们产生自我觉知能力(self-aware)的是外界对我们的反阻(pushbacks)。只有当自我具有自我觉知能力时,它才是一个真正的“我”,而只有在面对过冲突、并必须做出反应之后,这种自我觉知才会发生。” 这里的self-aware,自我觉知,既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状态。当外界的反阻(pushback)发生时,例如一个初到城市的农人被指出“随地吐痰”或“不排队”不对,这个时刻(moment)可能促使农人产生一个新的自我觉知能力。类似的现象也会发生在父母或老师指出某个行为或想法的偏差等时候,不管这个指正是否让儿童信服,他或她都可能会形成新的觉知:“哦,这样不对(或,这样对,是他们说的不对)”。而随着这样的很多反阻及对其“反应”的累积,一个人会形成整体性的自我觉知,那就是一种自我觉知状态。假如一个人的自我觉知范围扩展到时间和空间上的无穷大,那他或她可能就接近了佛教的“开悟”或“圆融”状态。
    这里,需要特别澄清的是,这个“真正的我”或说“绝对的我”(Abosulte “I”),不仅是对自我的觉知,而且自我(向内)+与他人、世界的连接和影响与被影响(向外)。这种相互影响是一个永动的过程。这一点很接近于《易经》的精髓:生命、万物、世界是永远变化和互相作用的整体。Lene特别希望这里的“Absolute ’I‘”不要被读者与一般意义上的“自我”混淆。
  5. 还是在这一节,“很快,这种对生命的全新理解,带来了对丹麦精神的追求,在哥本哈根滋生了大量的灵感、诗歌和各种创造性的艺术作品。这里“生命”的原文“life”,主要是指对生命(human life)本身的意义、目的的理解,当然,也涵盖了,或大家可以想象的是,这种对生命的理解也必然会影响到丹麦人的日常生活的安排、趣味或追求。
  6. 在《培智的”民主化“及民间培智的产生》一节,”格伦特维格绝不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但他担心资产阶级阶层的年轻人在高中和大学里学到了大量拉丁语和希腊语,很多德语和法语,虽然也学了一些丹麦语,但丹麦语并非其精神世界的灵魂语言。他们可能会读、会说丹麦语,但他们没有学习诗意的丹麦语、灵性的丹麦语、不能用丹麦语进行培智和文化活动。“ 这里,“民主主义者”似乎应该是“民族主义者”,逻辑上更加顺畅。这里,原文确实是“democrat“,因为格隆维本人的职业背景是神职人员,在政治上他是坚定的自由主义者(liberal),因而是促成1849年丹麦转向议会制的主要力量之一。Lene在这里用democrat,旨在说明他对弘扬民族精神(特别是丹麦语和北欧神话等核心元素)的紧迫感和动力——从这些角度他确实是个民族主义者,只是他绝非传统意义上的狭义民族主义者而强调民族的自我觉知和民族之间的平等尊重——,并非是要像很多民主主义者那样,“武装”民众以实现民主,而是要唤醒丹麦人的民族自豪感和热情。
  7. 在《民间培智——真正的秘诀》一节,“科尔德的学校与罗丁学校的共同点是没有考试。这不是追求文凭的学校,而是一所面向生活的学校。这里,“面向生活的学校“,原文是”school for life“,既指向民众学院与学生的真实生活紧密相连,也暗指民众学院希望培养学生成为自觉的终生学习者。
    虽然,丹麦民众培智的出现和历史作用有其独特的背景和特点,但纵观得益于格隆维思想的类似社会活动形式,例如其它北欧国家的民众培智、加拿大的Life.School.House,不管是民众学院还是各种合作式组织的发展,草根(自下而上)、独立(于政府)、小规模、信任、责任、连接、共担等,是共同和贯穿始终的标签。
    附录:
    1. 点击“原文链接”,可看到英文原文。
格隆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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