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因为伸出舌头引起轩然大波。这件事我不懂不敢多说，但想起了多年前读过的一篇小说《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
这是1987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一部作品，是一个汉族男子在西藏旅行时听说的五个故事。小说一发表就炸了锅，被视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急先锋。小说被禁，当期杂志收回销毁，主编刘心武被停职查办。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确实口味重，有少女幼时被养父猥亵，后同时嫁两兄弟，难产死后天葬的故事，有一个家庭好几代人乱伦的故事，有工匠年轻貌美的妻子偷情的故事，最后一个故事尤其耸人听闻，关于一个女孩在一种叫灌顶的宗教仪式中丧命。
所谓“灌顶”，就是一位禅师轻触弟子头顶或将水洒在弟子头上，引其正式进入佛门。但藏传佛教也有一种美其名曰“男女双修”的方法，双方在亲密接触中用自己的气脉寻找对方体内的智慧。
这个故事中“双修”的一方是少女桑桑，另一方是高僧喇让强佐。“修行”后桑桑还要在冰河中打坐三天。结果少女一命呜呼，高僧红光满面。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对西藏风情的刻画细致入微，但情色描写尺度远超一般作品，还涉及宗教人士，估计丑化了少数民族，破坏了国家政策。
虽然这部作品不一定对每个人胃口，但我佩服当年的《人民文学》刊登它。怪不得大家怀念八十年代呢。刘心武老师出名，是因为他写的《班主任》是很多年里第一篇有人味儿的小说。而他发表“舌苔”被撤职这件事也不是人生污点，反而是一种荣誉。
“舌苔”发表后，有官方学者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小说中的事在80年代绝不可能发生，但众所周知的，这一类学者说的话，你不能太当真。我对具体情况不了解，也不敢一口咬定有这种事。但这些年里，重重黑幕后等级森严的宗教组织中，严苛教义压抑的人性，道貌岸然下的虚伪，多少丑事一件件被揭露出来，不要说上个世界八十年代，就是本世纪二十年代，如果这样的事情还在发生，我也不会大惊小怪。
现代人对古老宗教有一种浪漫想象。生活中遇到烦恼，总想从那些更简单、更原始的信仰中寻找解药。很多成功人士，包括不少好莱坞明星，都是前面提到的大人物的铁粉，对佛教的智慧无比崇拜。
其实现代生活很美好。虽然新闻上天天是战争、恐怖活动、山火、瘟疫的坏消息，似乎世界末日立刻要到来，但正如哈佛教授和认知科学家史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在《今日的启蒙》（Enlightenment Now）一书中所说，人类不管是寿命、健康、经济收入、安全程度、和平，还是知识水平和幸福感，近一百年都不断上升，不仅在西方，也在整个世界。
当然我理解现代人的烦恼。都知道我们的日子比老祖宗好，可谁会跟老祖宗比呢？我们都是跟邻居、同事、朋友比啊。他们有多少存款，住多大房子，开什么车，孩子上什么大学，一比就顿生烦恼。比爷爷的生活好有什么用啊？

何况现在有社交媒体，把人家的成功直接晒给你看，天网恢恢，无处遁逃。爷爷有抖音吗？有Instagram吗？
这种情况下，烦恼是必然的，焦虑是不可避免的，古老的宗教，有它的诱惑。
但今天这个黄金时代跟古老宗教没有一毛钱关系。人类有几万年历史，大多数时候生活很苦且停滞不前，宗教情怀严重的地方尤其落后。是十七、八世纪的启蒙运动催生的理性、科学和人道主义，带来了工业革命，科技发展，世界和平，经济繁荣，生活改善。
平克的论证非常雄辩，反正我是完全被说服了。比尔·盖茨读完《今日的启蒙》后也说这是“我至今最喜欢的书。”当然这句话是他刚读完书时说的。之后他又读了很多书，是否喜新厌旧，移情别恋，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这本书曾是他的最爱。
当然，生活应该多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精神需要多种多样。吃多了大鱼大肉，也想吃萝卜青菜。厌倦了都市的喧嚣，也想山村的小桥流水。科学理性讲多了，也想念古老朴素神秘的智慧。
但我们这个历史上最好的时代是科学理性带来的。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惹出的风波一时不会有定论，但陷入这样的争议，已经算是被拉下神坛。某些现代人对古老宗教的崇拜会不会因此打折呢？完全有可能。但这也不是坏事。和平年代自由社会衣食无忧的现代人真不必对古老宗教有过于浪漫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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