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未来教育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教育公益组织该如何迭代?第七届中国教育公益组织双年会上,Aha 社会创新学院创始人、群岛大学教育者社区创始人顾远,结合多年的实践经验,分享他对于教育公益人下一步行动方向的思考。以下为其发言的主要内容。
双年会的现场视频可通过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进行回看。
在准备这次的闭幕发言之前,我特意回看了之前几届我做过的分享。
在2015年成都举办的第四届中国教育公益组织年会上,我做的是开幕发言,主题是《放飞教育的想象,从挑战假设开始》。当时,我分享了全球范围内围绕教育的方方面面正在发生的变化,并强调教育公益组织必须打破很多对于教育的那些不假思索的假设,由此才能去探索教育变革更多的可能性。
在2018年杭州举办的第五届教育公益组织年会上,我做的是闭幕发言,主题是《公益助力教育,限制催生创新》。在那次分享中,我提到了教育公益组织对推动教育变革特有的三重意义。第一个意义是对于教育的基本价值观的坚守;第二个是可以成为教育创新的持续引擎;第三个是教育公益组织往往是从社会问题的角度去看待教育的问题,并以教育为切入口去解决社会问题。
在新一届年会上,我很荣幸有机会再次做闭幕发言,也很高兴地看到这些年里,尽管外部环境的压力巨大,教育公益领域仍然在发生着很多进化。
“社区教育”分论坛上,我们听到了来自千禾基金会海荣的分享,把对教育公平的反思作为自己机构工作的三大前提之一,而他提到的教育公平观正是2018年的那次分享里提出的。
“教育公益助力创新型学习”分论坛上,来自益微青年的总干事强子用教育范式的进化来解释了自己机构对青年人支持的策略是如何发生变化的。
“社会化学习”的理念从2015年首次提出,到如今已经成为了行业里的日常词汇,出现了大量的在地实践案例,这两天的大会上我们也已经看到了很多精彩分享。
与此同时,我们会发现教育的有些进化更像是“伪进化”,甚至是退化。
比如“跨学科统整式”教学是这几年越来越受到关注的教学方式。但是很多的跨学科教学不是内在的有机统整,而更像是外在的机械拼贴,更不要说大量思政内容的强行加入带给各个学科的困扰。
项目制学习PBL是另一个这几年快速普及的教学方式,无论体制内外的学校还是很多教育公益组织的项目,也都在尝试。而如果我们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很多的所谓“项目制学习”“探究式学习”,虽然也采用了PBL的框架,但无论是驱动性问题,还是探究的路径,或是最终的成果展示,都是教育者事先设定好的,学生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这样的教学方式更像是给传统灌输式教育加上了一层糖衣。
社会化学习的理念一方面日益普及,另一方面也存在着很多误解,以为社会化学习就是把学生都拉到社会上去学习,就是完全无结构的、不需要教育者的学习。
我在2019年深圳举办的“LIFE教育创新大会”上做过题为《教育的新5G时代》的闭幕发言。提到了教育应该增加对“学习动机(Get up)”的理解和关注,教育的目的理应是为了人的“成长(Grow up)”,而这些在我们的教育中仍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教育领域里对技术的应用,特别是面对当前以ChatGPT为代表的的人工智能的应用,无论多么花哨,仍然主要是“新瓶装旧酒”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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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进一步推动教育的变革发展,我们既需要关注宏观层面——国家政策、人口趋势、国内外环境、教育资源分配......也需要关注微观层面——教师成长、教学技法、教改课改的落地......与此同时,中观层面,也就是对教育组织进化以及伴随着的人的意识进化的关注,则亟待加强。教育终究是发生在组织系统里的,教育终究是由一个个的人做出来的。
提到“组织”,提到“机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什么?领导、上下级、上下班、办公室、科层制......这些是很多人见过或者体验过的组织,也塑造了我们对于组织的想象,认为这样的组织天经地义。正是这样的组织形态和组织的运作方式,使得很多好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在实践中受到掣肘,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潜力。
一位有心在自己的课堂上尝试项目制教学的公办学校老师向我抱怨:“我们做一个项目,需要采购一些物料。我们老师没有财务权,要向学校领导一层层上报审批。等物料买回来,我们项目都做完了。”校长也同样烦恼。一位公办学校的校长在群岛的课上分享:“现在教育局也在大力推动各个学校搞创新,搞项目制教学,可是又要求我们学期刚开始就把项目的详细流程和预期成果都上报,这怎么可能。学校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教师也不会有积极性。”
类似的例子还有太多。比如,很多教育者都知道跨学科统整式教学是教育变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可是如果学校仍然是按学科划分教研组,按年级划分年级组,那么老师们该如何有效组织起来实施跨学科统整呢?
再比如,一个实验学校里在推行导师制,由多个老师组成小组对特定的学生提供全方位支持。可是如果学校对老师的绩效考评仍然是依据课时和学科成绩,那么老师在奉献爱心之外还能有多大的动力和精力去承担导师角色呢……
如果把一家教育机构比作一部智能手机,现在面临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有了很多的App(各种课程内容、教学手法、教学评估等的创新),而我们迫切需要的是更新底层的操作系统——组织系统的环境支持和人的意识进化,让这些App发挥出它们的全部潜能。
前不久我去上海一所很好的学校交流,他们学校全员共读了《教育3.0》这本书。那天交流时,有一位后勤部门的负责人问我“在学校的后勤领域如何应用教育3.0的理念”。我回问了一句:“你觉得今天的活动结束后,现场的环境应该由谁来清洁整理?”沉默了片刻,底下有其他老师说道“使用者”。
是啊,这和教育3.0里打破教和学的二元对立关系不是一个道理嘛。传统的学校组织总是分为三大部门:教学、行政、后勤,似乎天经地义。可是如果我们打破职能与岗位的一一对应,让组织里的人都可以承担更多角色,并且角色是流动的,那么组织的形态和运作方式就会发生很大变化。
事实上,在我参访过的教育机构里,由使用者来维护环境、由学生来组织实施校园开放日、由家长参与学校日常运营的情况已经在很多机构里正在发生。
甚至在一家教育机构里,它的主理人对我说师生比根本就是一个伪问题,如果我们能让学生相互学习,我们的老师其实比花名册上的多得多。是啊,“他人即老师”可不是一句口号,而是需要有机制保障和能力要求的日常实践。
群岛里有位伙伴来自一家教育公益组织,为乡村学校开发学生心理健康相关的课程。这位伙伴有些焦虑,她问要怎么样才能快速规模化,才能让更多的乡村孩子得到支持。他们机构的人手有限,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我们展开了一番对话,探讨了为什么所有的课程一定只能由机构自身编写完成?我们是否可以信任乡村教师的能力,支持他们去编写课程,用上他们身边的案例,回应他们亲身经历的困境?为此,我们机构要发生哪些转变?我们的工作重点又将发生哪些转变?
「春晓童园」是上海的一家小微幼儿园。他们在去年上海封控期间,一直承担着很大的场地成本压力。最终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再使用任何固定的场地,而是将社区和公园绿地变成了孩子们每日学习、玩耍、生活的场域,反而给孩子们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元的成长空间和更加真实复杂的关系构建体验。午休和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会带着孩子去附近两位家长的家里,那两位家长很乐意把自家的客厅提供给孩子们使用。相比传统的组织形态和运作方式,他们当然会遇到很多挑战,但也发现了更多机遇。
还有这两天做过分享的「大儿童」,他们一直在城乡结合部用教育创新助力教育公平。他们在大会上分享的是自己的教学实践和多元评价探索,其实他们还可以分享其他方面的经验。
比如他们是如何与当地的超市、蛋糕店、洗车行建立合作,带着孩子们在这些场域里设计学习;比如他们内部不是上下级的科层制,也没有固定岗位,而是每个人结合机构的需要和自身的兴趣主动“认领”工作。
这些在组织的结构和运作方式上的进化,极大地释放了组织成员的热情和能力,使组织能够更有效地实现自己的使命。对教育而言,会更有力地支持好的教育理念、教学方法的落地实践,也能促发更多教育创新的出现;而对公益组织而言,也有助于缓解长期困扰发展的资源不足等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组织结构和工作方式恰恰是公益组织理念和价值观的体现。最近十余年里,很多原本在第三部门里理应经常使用的词语正在越来越少地被提及:赋权、赋能、权利视角、参与式发展......当规模化、标准化、市场化这类概念(以及对它们的错误理解)越来越主导行业的发展,当越来越多的公益组织开始借鉴那些(其实优秀的企业都已经摒弃的)“先进”的管理方式,公益组织的工作正变得越来越失去灵魂,公益人也就越来越变成了执行项目的工具人。
除此之外,从教育的角度,教育公益组织在组织层面的进化也有助于发挥教育中“隐性课程”的作用。
说得学术一点,隐性课程指的是学校的教学计划中未有明文规定,但通过教育经验间接产生的实践或影响,例如某种规范、信念和价值的传达。说得人话一点,就是教育不仅体现在教学中教育者说的那一套,也体现在他们在教育机构里做的那一套。
一所学校的校训是自由平等尊重,却鼓励学生相互打小报告,带着红袖箍的学生干部校园里四处巡查违规违纪人员;一家教育公益机构想要给乡村孩子带去更优质的教育资源,却在抬高琴棋书画的优雅情趣的同时,有意无意地贬低着劈柴放马的生存智慧;一位课堂上告诉孩子们要相互尊重互敬互爱的老师,却在校长办公室里被劈头盖脸地责骂......
我们始终需要记得:教育不仅是教what we know,更是在教what we are。我们的工作理念和工作实践,互为表里。这一点对于教育公益组织尤其重要。
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所有的教育创新都天然的是社会创新。什么是社会创新,有很多定义。我最喜欢的一个定义来自英国老牌的社会创新智库the Young Foundation。他们定义社会创新是在结果和过程上都有助于解决社会问题的创新我之所以认同这个定义就在于它指出了我们在解决社会问题的过程中,也就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本身,就可以,也理应创造社会价值。
我在前面提到过教育公益组织对于推动教育变革发展的三重独特意义,其中第三条就是教育公益组织是在从教育的角度切入,参与解决社会问题。
女性受教育人数的增加,有助于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少数族裔的人接受定制化的教育,有助于传承和发展自身的文化,增加社会的文化多样性;加强在实用技能类培训上的投入,有助于贫困人群改善生计,也有利于社会稳定;普及财务和商业知识,有助于小额贷款在消除贫困上发挥更好的作用;普及性知识、安全常识等,有助于减少艾滋病、传染性疾病的发生……
而在我们参与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我们的组织自身所呈现出的样貌、我们的每一位组织成员所呈现出的样貌,以及我们是如何协同工作的、如何构建组织内外部关系的,这些都在发挥着影响,也都在呈现出一个更好的社会可能的样貌。
所以,我们做的事情也许很平凡,但也可以很伟大。那就让我们好好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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