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想法和行为都是很自然的,我不想通过代购药物牟利,也不想靠这个去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药神”,我就是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3月31日,开庭前,胡阿弟(右)与律师合影。 受访者供图
文丨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丨胡杰
 校对丨张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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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31日,在河南省中牟县人民法院,罕见病患儿家长“铁马冰河”代购氯巴占被诉走私、贩卖毒品案一审公开审理,检方将起诉罪名改为非法经营罪。庭审过后,法院当庭宣判被告人胡阿弟(网名“铁马冰河”)犯非法经营罪,考虑其社会危害性较小,免予刑事处罚。
同日,中牟县法院发文陈述,“氯巴占、喜保宁、雷帕霉素系境外销售的处方药品。根据我国相关药品管理规定,未经国家药品管理部门许可,该三种药品均不得在国内销售,其中,氯巴占还是我国管制的二类精神药品。2019年5月至2021年7月间,胡阿弟通过多名境外人员邮购多个国家和地区生产的氯巴占、喜保宁、雷帕霉素,按照事先约定部分药品由患儿家属接收后转寄给胡阿弟,胡阿弟将药品加价后向群内成员销售,并通过微信、支付宝、银行卡收款。案发后,公安机关共查扣胡阿弟购买的氯巴占155盒、喜保宁132盒、雷帕霉素18盒。经审计,胡阿弟从境外购买氯巴占、喜保宁、雷帕霉素共计支出人民币123.86万余元,向202名微信群成员销售药品总金额50.41万余元。”并指出,“胡阿弟两年多时间销售氯巴占获利3.1万余元”。
胡阿弟的妻子张丽曾向记者表示,她与丈夫在安徽望江县经营两个腌菜摊子,他们的小女儿不到一岁时即确诊“结节性硬化症”,主要表现为“癫痫、智力障碍”等,癫痫发作严重时会窒息、危及生命,需终身服药控制。为购买未在国内上市的药物喜保宁,胡阿弟找到了海外代购,并逐渐有了自己的直购渠道。
病友家长李颖记得,约在2019年前后,几个难治性癫痫患儿家长在北京的医院相识,由胡阿弟牵头组建微信交流群。而后,胡阿弟开始为不同患儿家庭代购喜保宁、氯巴占等药物。 
2021年7月4日,河南中牟县警方赴安徽望江县将胡阿弟控制。 
2022年3月18日,“铁马冰河”案在中牟县法院开庭,公诉方认为胡阿弟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条规定,涉嫌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罪,予以公诉,建议量刑一年到一年零四个月。胡阿弟自称无罪。开庭前,132名患儿家长联名向法院递交求情书,希望“铁马冰河”被判无罪。当日,法院宣布择期宣判。 同年4月15日,被羁押九个月后,胡阿弟被取保候审。
公开资料显示,氯巴占是一款广谱抗癫痫发作药物,在我国属于第二类精神药品,“铁马冰河”案发前尚未获批上市销售。2022年6月29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印发〈临床急需药品临时进口工作方案〉和〈氯巴占临时进口工作方案〉的通知》,宣布由北京协和医院牵头,联合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共51家医院共同向国家药监局发起氯巴占原研药临时进口申请。同年9月22日,北京协和医院开出全国首张氯巴占处方。 
本案宣判后,新京报记者联系到本案辩护律师刘长及当事人胡阿弟。两人均表示,结果在意料之中,是否上诉仍待研判。
谈判决:对这个结果有心理预期
新京报:听到判决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胡阿弟:我的心态还是比较平和的。因为取保这一年来,我和律师分析了很多,慢慢也对案子的感觉比较清晰了,对这个结果有心理预期。
新京报:对于公诉方指控的非法经营罪,你们做了什么陈述?
刘长:我们认为,并非所有的“无证经营”行为都属于非法经营犯罪,本案当事人的行为并未达到“严重扰乱市场秩序”的程度,也并非以营利为目的。且检方出示的非法经营方面的证据存在审计的计算错误、电子数据提取过程违法等等情况,依法也不得作为定案依据,故我作为辩护人依然为其做了不构成非法经营罪的无罪辩护。
新京报:是否会上诉?
胡阿弟:我觉得,判决结果算是初步达成了我们预期的目标吧。至于要不要再上诉,我还要跟律师再研判一下。
3月31日上午,河南中牟县法院外。受访者供图
谈生活:每天卖酱菜和照顾女儿
新京报:从去年取保候审到现在已近一年,你的生活怎么样?
胡阿弟:整体还好,吃饭、睡觉都正常。和外界交流多了,也对案情相对安心了很多。就是事情如果没有彻底了结的话,心里总是有个阴影。现在宣判了,心里也觉得有着落了,觉得事情基本快结束了。
取保回家后我休息了几天,就到市场去了。现在和以前一样,我半夜两三点钟起来,先去我们的一个早市卖酱菜,九十点钟就收摊了。我老婆七点钟起来,去另一个市场,做到傍晚。白天的话,就是我在家照顾女儿,给她喂药。
最近不是特别忙,最忙的是九月十月,经历过高温,农村、菜市场供应的新鲜蔬菜少了,吃我们酱菜、泡菜的人就会多一些。
取保出来后,才意识到家庭的美好,意识到平常生活的美好。
新京报:你的孩子目前在服用哪些药物?
胡阿弟:我的孩子这两年吃的是喜保宁、雷帕霉素和德巴金。她还没有用过氯巴占,每一个难治性癫痫的病人要用什么药,都是不太一样的。
本来2021年带孩子复诊后,我们会和医生商量是否要换氯巴占吃。但是那年还没复诊,我就出事了。我取保之后带孩子复诊,听医生的建议是不用换氯巴占吃,因为她现在的用药就把她的身体状况维持得挺好的。
确诊以来,胡阿弟女儿看病所开的病例、医嘱、检查报告等材料。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
新京报:孩子目前用药、购药有困难吗?
胡阿弟:德巴金比较好开,在京东上都可以购买。雷帕霉素相对麻烦一些,一定要去三甲医院找专家开。有时候挂号都比较困难。
但像喜保宁,国内还是没有正规渠道购买,病友家庭还是得走海外代购的渠道。这不仅有被海关拦截或者没收的可能性,而且有断供的风险。因为是罕见病用药,它很难维持长期的、大量的生产。
比如说2021年之前,土耳其版的喜保宁就停产了一段时间,国内的病友家庭也断药了一年。只能去买其他地区版本的喜保宁。换版本吃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影响,目前没有科学研究来证明。我女儿吃不同版本的喜保宁没有事情,但是也听过一些病友家长说,孩子换版本吃后有了不良反应。
所以今天在庭上最后陈述的时候,我也提了一下,国产氯巴占上市了,这非常好。同时我也希望,针对罕见病用药比如喜保宁的国内的临床应用,有关部门也重视起来。其实在美国、法国、德国、土耳其等国家,还有像亚洲的日本、韩国,还有我们国家的香港、台湾,喜保宁都临床应用很多年了,可以说已经很成熟了。
我觉得不管是正式进口喜保宁,还是仿制,都该去推动起来,这样才能解决海外代购带来的问题。
新京报:在网上,有人称你为“药神”。
胡阿弟:取保出来后我听说了。其实我的想法和行为都是很自然的,我不想通过代购药物牟利,也不想靠这个去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药神”,我就是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谈意义:本案是个案推动法治进步的典型案例
新京报:怎么看这次的判决结果?
刘长:因为长期从事刑事辩护,我在实践中遇到了很多案例,将精神药品和麻醉药品的生产、经营、销售等行为草率地定为毒品犯罪的情况,这类扩大打击面的现象,值得高度关注。
不同于海洛因、冰毒等一般意义上的毒品,精神药品和麻醉药品,例如本案的氯巴占,明显具有双重属性,需要严格审查用途、流向,才能明确其在法律上究竟应该认定其是“毒品”还是“药品”,因此,希望本案也能唤起司法机关对于“精神药品涉毒”类案件的高度关注、重视。
就本案来说,判决考虑了被告人铁马冰河代购药品的初衷,也考虑了其是病患儿童家长的身份,同时也考虑了其行为客观上的社会价值。最终虽然定罪但免于刑事处罚,不失为是一份有温度的法律文书。
新京报:本案宣判的结果对公众而言有哪些意义?
刘长:体现了法律和社会两个方面的意义。从法律方面看,本案的判决重申了最高法院《武汉会议纪要》对于麻醉药品、精神药品的认定规则,即麻精药品具有双重属性,应当结合用途流向来判断,如本案氯巴占这类确实用于了医疗的精神药品,司法机关坚决不能将其认定为毒品。
从解决社会问题的角度看,本案也是个案推动法治进步的典型案例。在本案第一次开庭之后,国家抓紧出台了相关药品的临时进口工作方案,加快了仿制药的审批,唤起了社会的关注,并在某种程度上迅速解决了罕见癫痫脑病患者的用药问题。而且,本案的一审宣判回应了社会的关切,再一次地唤起了社会对罕见病患用药这一问题的持续关注。
(李颖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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