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pexels
虫子的世界,与人的世界,其实是相通的。它们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人类现状。
赏花,露营,在深圳排队穿越东西冲,到江门打卡“京海”同款街景,哪怕碰上大雨天也要与好友约个地点相聚——这些都是粤港澳大湾区一带城市人过周末的经典范本。
所以,那些拥有一线风景的草坪上,那些连接城市与远方的高速上,总是挤满了人人人人人……
南海大地艺术节这里虫子美术馆宣传海报。/ 阿灿
但不久前,我们来到佛山南海西樵山脚下的这里虫子美术馆,过了一个相当“另类”的周末。
在这座虫子美术馆中,蚂蚁正忙着发快递,蜜蜂成了烘焙高手,独角仙组了支乐队,蚊子潜心钻研人体心血管。比它们大上许多倍的人类,反倒成了这个世界的配角。
这里虫子美术馆中忙碌的“主人公们”。/ 阿灿
在美术馆门前,我们还听到了这么一段古怪的对话:
这段音频的背景,是广东佛山西樵山的风儿鸣与雀儿啼。
对话者是两位生活在地球上的正常人类。
他们将自我代入了两只茄二十八星瓢虫,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一段自己是如何从外地来到佛山西樵渔耕粤韵文化园,找不到最爱吃的茄子,但发现当地桑叶也非常可口,于是索性改名成“桑二十八星瓢虫”的故事。
朱赢椿与现场观众的互动,引起了阵阵掌声。/ 阿灿
西樵山的虫子恐怕很少经历如此“拟人”的一刻,但“拟虫”却是“虫子美术馆馆长”朱赢椿常常玩的游戏。
这位获奖无数的书籍设计师,还有一个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务正业”的身份——虫子的邻居。
他关心虫子的生老病死,但又不会刻意插手它们的生活;
他认真观察每只虫子的日常艺术创作,成为了木蜂、蚂蚁、斑衣蜡蝉,甚至是苍蝇和蟑螂的发言人、策展人。
我们想知道,这些往往只能引发几声尖叫的小生灵,为何到了朱赢椿眼中,魅力和价值都无限放大?
又或者反过来,通过一双充满童趣的眼睛,去欣赏虫子,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色彩?
以下是朱赢椿的自述。
朱赢椿在西樵。/ 阿灿
我成为了虫子的邻居
我做了20年的书籍设计,2010年的时候,工作室搬到了一楼,随时随地都能邂逅虫子。
环境和“邻居”的变更,一开始带来的是沮丧。辛辛苦苦种的茄子、花生,全都被虫子啃咬的千疮百孔。
不仅如此,我的“邻居们”还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屋来,在地上爬,天上飞。
我自己的空间,自己辛苦种的东西,凭什么由得虫子掠夺?我一度愤怒得想买一堆杀虫剂回来把它们全干掉。
朱赢椿与他亲手栽种的青菜。
但一次工作很忙时,我低头一看,发现蚂蚁跟人一样,它们也总是很忙。
再仔细一些观察,我发现蚂蚁集体意识很强,而且无私奉献,很爱干净。
再深入一点去了解,我还发现蚂蚁的洞穴有很复杂的结构和分区,可以种蘑菇,可以养蚜虫,有蚁后的宫殿,甚至还有晒阳光浴的空间。
它们构建洞穴的团结力量和“艺术审美”,都非常令人感动。看着它们,我童年的记忆也仿佛被触动。
蚂蚁齐心协力搬运食物。
所以,后来渐渐地,我决定不再以“害虫、益虫”来简单地划分它们。
你想这些“邻居”既然来都来了,它们每一位都值得我们换一种视角去观察。这样,无论是邀请昆虫来工作室做客,还是我去拜访它们,都会是很有意思的事。
朱赢椿为木蜂修建的公寓。
现在,我的工作室基本是被植物覆盖着,我也几乎不打理。有鸟吃了什么植物的种子,把粪便拉到院子里,植物自己就长了出来。朴树枝干上长出的树舌菌,可以成为虫子的游乐场。
如今,工作室是满眼的绿。
到了收获的季节,我就和虫子、和鸟,一起分龙葵果和野山药吃。深秋,院子里的落叶我也干脆不扫了,行走在上面,声音很好听。
后来,院子里甚至出现了拉步甲和萤火虫,说明工作室周围生态极好。拉步甲是一种自带漂亮金属光泽的小生物,我会跟它互动一下,但绝不敢占为己有。因为虫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不小心容易把自己给弄到看守所里去。
过去,我都是喜欢那些没什么攻击性的虫子,小瓢虫、小蜗牛这类。但现在反而会更偏爱那些平时认为是丑的、不起眼的,它们都是我喜欢去观察的邻居。
自带美丽光泽的拉步甲。
观察“邻居”的奇妙法则
我们每个人对虫子的接受程度都不一样,会有人觉得蝴蝶很好看,也会有人一看到毛毛虫,汗毛都要竖起来。
但其实人和虫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去了解。了解,就是一个消除恐惧与害怕的过程。
西樵小朋友充满想象力的虫子画。
分享一个不太美好的故事。我一个朋友的奶奶,90多岁了,因为手腕骨裂,住在医院里,每天打着绷带。为什么受伤?因为夏天的时候打蚊子,用力过猛,老太太缺钙,骨头就裂了。
所以,其实我们看到所谓的“害虫”时,不必那么着急和愤怒,将它们轻轻一扫,便已是严厉的逐客令了,没必要“赶尽杀绝”,让自己情绪失控。
朱赢椿在跟踪虫子的轨迹。
越是陌生的邻居来到,我越是想跟它好好交流。我会用小树枝去轻轻触碰一下它们,看看有什么反应;或是观察它会不会自己做窝筑巢?会不会发出鸣唱的声音?它的生活习性是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会花上很长时间去“跟踪”它们,看它们往哪里去?吃什么?住在哪里?
树舌灵芝是虫子们歇脚的地方。
因为我本身不是研究昆虫的,相关科学知识的积累主要还是来自自己的观察。用眼睛去看,用手去触摸,用耳朵去听,用鼻子去闻,我是通过这种方式,直观地去了解和感受虫子的。实在遇到不解的问题了,再去网络上寻求知识或请教昆虫专家朋友。
比如我对天牛沾着深色水果汁在纸上的“绘画风格”很是偏爱,它的画所体现出来的风格,特别像国画大师黄宾虹,所以,我会固执地称天牛为“牛宾虹”。
苍劲有力的“牛宾虹”。
不止“牛宾虹”一个懂绘画和书法,我观察发现,潜蝇的行书、蚯蚓的大篆、蜡蝉的工笔、蜗牛的写意、椿象的飞白、马蜂的狂草……都很是精彩。
我会主观地给“邻居们”评级,这位是国家级美术大师,那位是省级的书法家。我还曾拿它们的作品给一些真正的书法家看,有一位书法家就很嫉妒,说:“写得太好了,这人一看就是从小练字。”
观察完后,我还是会用我最擅长的方式来表达,用书来讲故事,反正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嘛。
所以,我用5年时间,收集了近1万多个“邻居们”的字,整理出一个合集,起名叫《虫子书》。
《虫子书》
也有朋友问我,如果没有这么大的工作室,家里也没有那么大的花园怎么观察虫子?
这是人的世界观。在虫子的世界里,一个水洼就是一片海洋,一片叶子就是一顶阳伞,一朵花就是一座岛屿。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荷花缸,只要你愿意蹲下来,花上点时间留心看,你也会发现很多故事。
我就曾在荷花缸里看见一只小蜗牛,它爬到缸沿上,被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吸引住了,就像那喀索斯一样。突然一阵风刮过来,把它吹到了池子里。但蜗牛一下子是淹不死的,它成功找到了自己的树叶船。
蜗牛与蚂蚁共乘一艘树叶船。
在同一个缸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只小蚂蚁也对自己的倒影产生了兴趣,它也同样遭遇了落水事故,只是它爬到了更小的一片叶子上。
我看见,蜗牛不断用嘴将小蚂蚁所在的叶子往自己身边拽动,想把它也救到这艘稳固的大船上来。
我们知道,虫子是听不懂人话的,这些故事也不会有人在背后导演,但这就是它们神奇的、惊心动魄的日常。
所以,我在观虫日志《虫子旁》里也写了这么一句:“你忽略的地方,还有一个精彩的世界。”
朱赢椿的《虫子旁》豆瓣评分8.6。
从“邻居”那儿得到的礼物
有一次,我在工作室散步时,头顶被一个小树枝砸了一下。
并不疼,因为这根树枝是空心的,它被虫子咬过。我没有把这根棍子捏扁或是扔掉,而是拿回工作室,钉在墙上,做成了花插。这是虫子送给我的礼物。
我也给虫子送过礼物。
当真是“一花一世界”。
比如我在工作室发现一只蜣螂,想到它应该是来求助的,现在的城市环境中,它应该很难找到食物。
后来,我去求助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园长沈志军,他很大方地送了我10道菜——分别是大象、犀牛、金丝猴、考拉、合趾猿、美洲狮、美洲豹、长臂猿、猞猁、长颈鹿的粪便。
一般的蜣螂可吃不到这样丰富的大餐!
有苍蝇飞到我工作室窗户上,啪一下撞死了。我索性用小纸巾把它盖了起来,拍了照片,为它办了个葬礼,邀请朋友圈的人来为苍蝇写副挽联。
有人写“满世界找屎,一巴掌断魂”,横批是“投胎做蜜蜂”。还有人写“都说蝇头逐小利,岂知我心向光明”,横批是“玻璃害蝇”。
苍蝇的“遗照”和挽联。
有时候,我们不要一看到苍蝇就觉得它们是害虫。其实它还是大自然的清洁工,分解动物的尸体,也给科学家带来了很多的实验素材和研究方向。
还有人看过我的展览后,跟我讲了这样的故事。一个孩子的妈妈在5楼的阳台上种了一些白菜,结果人还没尝到,虫子先来吃了。就在他妈妈准备喷杀虫剂的时候,孩子拦住了她,说:“妈妈,这些都是艺术家,你不能杀死它们,我会跟你拼命的。”
或许这家人餐桌上的菜是少了几片叶子,但孩子能从此拿起笔,开始记录叶子上纹路的变化,虫子的长相,虫子怎么产卵、怎么孵化、怎么变形……
这个生命教育的过程,以及它对这个孩子的意义,可能是哪怕再多几颗白菜都换不来的。
在这里虫子美术馆,孩子被引导着仔细观察昆虫。/ 阿灿
我们总习惯用功利心来区分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按这种“常理心”,观察一只蟑螂、一只蚂蚁都是无意义的。
但对于我来说,我能从它们身上看到吸引我的东西,能从它们身上感受到生活的乐趣,能以之为灵感创作,甚至创造经济价值。那这是否也是有意义呢?
虫子的世界,与人的世界,其实是相通的。它们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人类现状。
朱赢椿创作的《蚁呓》《蛛嘱》《蜗牛慢吞吞》。
这一天,可能小蚁被枯枝砸伤了腰,叶甲也抑郁了;那一天,西瓜虫勇敢求爱,蜗牛静静等待一场日出。
每一天,我和我的“邻居们”,都同样从容、认真地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我会愿意聆听蚁呓、蛛嘱,虚心向它们请教一些关于生命这个课题的哲思。
朱赢椿送给《新周刊》的礼物,他当真喜欢谐音梗~
(*部分图片来自受访者)

作者 | 文亭
校对 | 杨潮
排版 | 杨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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