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号即将开启的长文系列的第一篇，这个系列意在更为深入地去写一些时事话题，希望大家喜欢：
2023无疑是AI之年，GPT-4语言模型和midjourney等绘画平台的出现，正式开启AI对大众生活的入侵或者升级。
我其实对AI统治人类，或AI解放人类这两种极端叙事都不太赞同，我想揭示第三种可能性——AI成为强力日常工具，但反而带来了更糟糕的社会。
01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反常识，但让我们先回顾历史。
技术进步必然带来社会幸福，这在2023年的我们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毕竟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人均收入6000年才翻一番，而1750年后50年就翻一番，当下我们的家用电器、飞机高铁，都是工业革命照耀下的创造。
但这个认知，人类其实在20世纪才大体建立起来。之前的几千年，除了用在政治战争领域的技术——打造一些我们现在看来特别伟大，当时人看来特别费命的东西。
剩下的一些取代人工的生产类技术，在人们眼里，只是会抢走饭碗的恶魔。而统治者往往也顺应民意，抵制这类技术的进步。
例如曾经有人走到罗马皇帝维斯帕面前，说自己发明了一个能将圆柱运送到卡比利欧山，维斯帕却说：“用了它，我的子民该怎么养活自己呢？”在那时的统治者眼中，技术进步只会带来不必要的失业动乱，廉价的奴隶也挺好用。
到了1551年的英国也是这样，起毛机的发明使得1个男人和2个小男孩就能完成18个男人和6个男孩的活。
被抛弃的那17个男人和4个男孩当然不干，压力之下当局正式发布法令禁止起毛机，甚至一个世纪后查理一世再次强调了对它的禁止。
02‍
情况直到第一次工业革命才有了变化。
当时民族国家出现，国际竞争频发，统治者的账本上，技术落后带来的外部威胁，开始远远大于内部动乱，于是技术被强硬推广。
在这种强硬下，也诞生了历史最著名的技术抵制群体——卢德主义。他们烧毁机器，溺死发明家，高喊机器夺走了自己的工作和生计，光是1830年9月到11月底，就有492台机器被毁，252人被判死刑。
我当年学历史，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些古人近代人怎么能蠢成这样。为了眼前的利益，竟然愚昧不堪到甘愿放弃文明飞升的机会。
第一，现在的工作没了，但会催生新的行业、新的工作啊。
第二，生产率的提高，还会带来消费品价格下跌。无论怎么讲，你们生活水平是赚的啊。
直到后来。
我才发现我这两个认知有多么想当然。
当我真正去了解卢德主义下的英国工人，发现他们的行为是完全合理的。
技术进步增加的收入全都流入了资本家的口袋，被机器抛弃的工人只能回乡下种田。
而还在工厂工作的工人则不得不面临更长的工时和更不健康的生活，他们的寿命比全国平均寿命要少10年，甚至后来的学者们也发现，19世纪出生的男性甚至比18世纪的男性还要矮。
直到70年后，工人们才渐渐享受到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但70年，足够是无数人的一生，之前受苦的工人大概早已死在蒸汽的轰鸣下。
享受福利的后人看来无比荒谬的卢德运动，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救命稻草，毕竟你不能要求他们目光长远到，能忍受自己的贫穷直至死去。
03
那为什么第二次工业革命不同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给大众带来了相当好的印象？
主要区别在于两点，首先是因为社会制度逐渐完善，大众的话语权和议价权变强，但最主要还是因为，两次工业革命技术种类的不同。
在经济学领域，技术被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取代工人的取代技术，一种是增强工人能力的使能技术。
不同于直接革了工人性命的纺织机，第二次工业革命制造业中的生产机器，往往需要工人的技术操作，搭配创造出更强的生产能力，虽然那些操作有不少在生产中就能学会。
美国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绝大多数发明都是使能技术，因此就算工人们所在的旧行业没了，也能立刻学习并不复杂的新技能、走上收入更高的新行业。技术进步带来的繁荣，在这一时期终于进入大众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看上世纪背景的美剧，家家户户都是小别墅、小汽车、电视、汽车、电话、烤箱、洗衣机......
庞大的中产阶级被制造了出来。
04‍
所以问题解决了？
技术不再替代人类，只会提升人类？
不，像第二次工业革命这种，既多种多样又容易学习的使能技术所催生出的庞大就业需求，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映衬下，简直像一张历史彩票。
技术除了取代和使能的分法，或许还可以划分为，简单技术和复杂技术，区别在于，掌握复杂技术往往需要高等学历和个人天赋。
第三次工业革命中，自动化作为取代技术淘汰掉一大批工人，而计算机等技术作为复杂技术又淘汰掉一大批工人。
这两个无情的筛选网，使得40%的美国应届毕业生被迫降级接受不需要学位的工作，而连学历都没有的工人当然只会面临更糟糕的就业条件。
有人说，新技术不是会创造新的就业岗位，补上就好了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复杂技术所创造的新行业的就业岗位，远远无法覆盖过去被淘汰的旧行业就业岗位。
例如2004年，百视达这家录像出租公司聘请了84000名工人，赚取60亿美元，而2016年的Netflix只需要4500名工人，就赚到了90亿美元。
同时，制造业提供的岗位因自动化而锐减，1981—2019年美国制造业就业份额从21%，降至8%。
中产阶级立刻萎缩了。
动画《辛普森一家》专门为这个做过一集，就是讲聪明机灵的儿子巴特，未来却再也找不到像他老爸候默那样的工作，也不会有候默的安稳生活，尽管候默就是个在工厂乱按按钮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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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再来看当下的AI技术——毫无疑问的取代技术和复杂技术。
最近几乎三天一个新进展的AI技术，让我写这段的找例子难度都增加了不少。
有的游戏公司已经开始硬性要求员工学习AI绘画，并计划裁撤30%原画师。
我也看到有淘宝商家开始用AI生成模特产品图。
有画师说自己现在开始只做初步底稿描绘，再交给AI进行极速的精细化处理，效果比自己弄的还好。
至于现在的GPT-4。
无论是微软宣布接入Office，口述需求就能生成报告、图表、PPT、会议纪要。
还是前几天Open AI正式推出插件功能——引用一条评论：“这个插件系统的疯狂之处在于，并不是要你自己去写插件程序，而是你可以用人类语言描述需求，GPT自己帮你生成出这个插件。”
这种技术的飞速进步和飞速落地，甚至来不及学习，只剩下窒息。
而当下AI技术令我个人最为恐惧的一点，是它们不同于过去通过编写指令来完成一种固定行为的自动化，它们可以根据喂养的材料自己学习和体验。
过去我们嘲笑机器只是冰冷钢铁，但现在GPT能听懂笑话，能写故事，甚至能模仿人类情绪。
这无疑是完全超越计算机革命的全新发展。
可能不需要多久，AI就会大规模改变现在的就业生态。美国有篇论文总结说，在1997年到2007年中，每个新机器人平均取代3.3个工作岗位。那么每个新AI又会取代多少个工作岗位？
当然，相比失业，大多数人更可能经历工作降级。因为没有足够的教育资源，和充足的、有保障的工作转型时间，不得不去干更辛苦、收入更少的工作。
例如19世纪工人被迫降级为农民、计算机革命下无数人从制造业，被迫降级到服务业。而GPT等AI技术这次降级的，也许就是21世纪大量的白领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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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许更坏的事情是，失业和工作降级只是社会变糟的第一步。
继续参照第三次工业革命。
自动化和计算机，无疑极速加剧了财富收入的马太效应，1974年美国0.353的基尼系数，到2019年已然升至0.415，贫富差距的不断拉大，必然意味着社会情绪的不满，并衍生出极大的破坏性。
被自动化夺走了工作的美国男性工人，却在政客（比如那位著名懂王）的引导下，将自己的失业全都归咎为移民、全球化和远在大洋彼岸的陌生人。
中产的衰落，带来民粹的崛起，比起带来银行进账的科技公司，政客们当然更乐于将责任外包。
这种失业带来的不满，使得欧洲许多国家在过去十年不得不被迫对其作出回应，尽管是让世界变得更坏、更隔离的回应。
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想见无疑会加大这种隔离，大国与小国在人工智能技术上的差距，该如何不带来对立情绪的加深。
技术进步必然会带来未来更高效的生产，但也很可能带来更不满的生活和更极端的政治。
我并不认为，AI一定会造成社会大多数人被无情抛弃到垃圾桶，我相信社会的适应弹性。
然而AI技术的爆炸，必然会加剧自动化和计算机衍生出的社会矛盾和世界敌对，这是难以否认的、极为冷静和乐观的推测。
07
那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反对科学技术的发展？
当然不是，技术不该被阻挡，也无法被阻挡，它是世界的馈赠，不过在人类社会中被扭曲。
我们能做的，不是加入卢德主义，而是准备好面对技术。无论是失业，还是冲突，世界的撕裂并不会因为技术的停摆而中止。
无论是个人的技能学习，还是社会的政策应对，都不该等刀锋切入喉管才想起。
技术的进步必然带来世界的前进和发展，只是代价往往只由站在转折点上的人们承担，可能这次，轮到你我站在这个转折点上。
我也不知道，AI的爆炸式发展，究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会更好，还是会更坏。但无论我们做没做好准备，时代都已经到来。
迎接吧，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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