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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齐然
三月初，一条“泰国男模餐厅噶腰子”的传言在国内互联网上被疯狂转载，甚至引起了泰国官方的回应。“噶腰子”指的是被绑架、割肾。这些传言称，一些国内网红在到访某泰国男模餐厅后就一直没有更新社交媒体，一些网民担心这是被骗乃至被绑架。
网传泰国“男模餐厅”视频截图
旅游业对泰国来说非常重要，在疫情前甚至占据了国内生产总值的20%。这次的相关传言也迅速得到了政府回应。3月21日，泰国总理巴育要求泰国相关部门澄清有关泰国的假新闻或不实信息。泰国驻华大使馆其后也发表声明，指“男模餐厅噶腰子”一类的传言都是谣言，泰国政府“高度重视中国游客的旅游质量、安全以及对泰国的美好印象”。至于最初引发恐慌的上述网红，其后也证明只是有几天因为在旅游或其他原因没有更新社交账号。
即便如此，民间的恐慌情绪并没有完全消散。实际上，随着全球旅游业的恢复，尤其是中国的开放出入境，中国游客对泰国旅游和泰国对游客拉动经济的期待都水涨船高。3月24日，泰国政府发言人表示，根据统计数据，第一季度有超过600万人次抵达泰国旅游。泰国政府期待今年将全面接待2500万到3000万游客。
综艺《Twogether》剧照
这一数字距离疫情前的每年超过4000万人次仍有差距。但泰国政府对旅游业的期待也不再只看数量。疫情期间，泰国旅游局酝酿了一系列的旅游业升级项目，比如增加细分市场，提高高端旅游占据的比例等等，意在增加旅游业的附加值，避免低价团等业态伤害泰国旅游业的口碑
在旅游业复苏和“升级”的背景下，游客的安全顾虑再次浮出水面。在2023年，又有哪些因素会影响游客的安全呢？“噶腰子”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泰国旅行安全吗？
大选年有些新变数
要理解这一系列传言的起源，需要先从理解当下的泰国政治经济环境开始。
自从2014年泰国军方发动政变后，泰国政治的主轴一直由军方主导。政变固然可以说终结了2014年之前的政党缠斗与政治局势不稳，让泰国社会经历了一段稳定时期。
但这仅仅是将许多问题用暂时的增长和稳定压制下去了。社会中的矛盾议题仍存在：曾经“红衫军”背后的地区发展不平衡、社会不平等、城市和农村的冲突仍在。而今年5月14日，泰国将迎来2014年之后第一次大选。
泰国曼谷（图｜视觉中国）
5月份的大选，将是出身自军方的现任总理巴育（Prayut Chan-o-cha）率领其“统一泰建国党”，对阵由佩通坦·西那瓦（Paethongtarn Shinawatra）领导的为泰党（Pheu Thai）。佩通坦是前总理他信的小女儿，而根据最新的民调数据，佩通坦和为泰党的支持率最高，最有可能胜出大选。
这意味着，多次掌权又多次被逼宫、驱逐之后，他信家族的势力又将有机会回到泰国政治的权力核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泰国政局将变得更加稳定，相反，熟悉泰国政局的人应该都记得，2006年他信成为泰国历史上第一位任满4年，并成功连任的民选总理后，却在严重的政治危机下被迫流亡。2014年军方夺权，泰国首位女总理英拉，即他信的妹妹也被驱逐。
如果这次他信的小女儿佩通坦胜出，泰国街头是否会再次出现政治对抗？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Yusof Ishak Institute）的研究员贾度西皮塔（Napon Jatusripitak）就分析认为，假如佩通坦和其所在政党获得下院多数，由250名军方任命议员组成的上议院，未必会顺利配合权力过渡，届时可能会触发宪法危机，影响泰国的社会局势。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6日，泰国曼谷，前泰国总理他信·西那瓦的女儿佩通坦·西那瓦在为泰党大会上发言（图｜视觉中国）
实际上，大选前的泰国社会，已经有不少暗流涌动。比如，2022年底最大的泰国社会新闻之一，就是曾经的“洗浴大亨”楚威（Chuwit Kamolvisit）连续上电视节目，举报国内的各种“灰色产业”问题——比如华人跨境投资、地产项目、旅游业等都在其举报之列。这一举报风云，在2022年底导致了针对一些商人和警察的多项逮捕和大范围调查。有猜测指，这些举报和调查，意味着不同政治人物及其商业代表之间的斗争，已经在大选前快速激化，导致泰国的社会氛围变得更加冲突和对抗。
此外，近年来泰国社会的治安案件又有些许抬头。2022年10月发生在泰国东北部农磨兰普府一所幼儿中心的前警员枪击案，导致至少37人丧生；更早前的2020年2月，也有一起军人因待遇和霸凌问题枪击购物中心，导致超过30人死亡的血腥事件。这些袭击既是治安问题，也部分说明泰国的军警待遇和枪支管理存在隐患。近期的另一相关事件是有四名泰国人因涉嫌敲诈中国游客而被起诉。据《南华早报》报道，这四人都是移民警察，敲诈游客也是借助职务之便而为之。
《唐人街探案》剧照
总体而言，对身处海岛和度假胜地上的游客来说，更直接的影响显然是涨价和拥挤，而不是曼谷发生的权力和商业变故。但治安、选战、政治局势和泰国内部的浪涌，的确可以部分解释，各种奇怪的传言为什么在今年变得尤其甚嚣尘上。
不过真回到“噶腰子”的恐慌，又完全不只是泰国自身的短期议题了。
“噶腰子”背后的“赛博奴隶”，
是浓缩于东南亚的全球问题
尽管已有官方辟谣。但国内民间仍然继续讨论着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噶腰子”。随手在抖音、小红书和各种自媒体平台搜索，各种“缅北游记”，“西港风云”和东南亚的离奇故事，让人感受到一种“噶腰子”简直无处不在的焦虑氛围。仿佛泰国在内的东南亚愁云惨雾，是一个去了就会随时人间蒸发的地方。
讨论这一现象的实际不止中国人，国外媒体也有不少文章谈到这一隐忧，并且拓展了联合国此前定义要加以打击和防范的全球“现代奴隶制度”的概念，将深陷其中的人称为“赛博奴隶”——互联网时代的现代奴隶工。
从公开可信渠道，今年至今，数百万前往泰国的游客，并没有爆出特别令人震惊的失踪案或绑架案。反而，因和人发生口角被枪击，或浮潜溺水、失踪的事件，倒偶有发生。至于被旅行团坑钱，旅游项目本身存在安全隐患，或是在当地消费时遇上冲突、抢劫等恶性伤人事件等等，也是需要防范的风险。
网传泰国“男模餐厅”视频截图
从这个角度，正如泰国政府所说，赴泰国旅游，总体是安全的，起码与过往人们对泰国旅行的印象相当。
那现代奴隶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从种种涉及绑架的东南亚“园区经济”说起。前两年，各大媒体都报道了普通人被拐骗后，身陷诈骗团伙的案例，但同样有其现实来源。
不同的是，这样的案例所涉地点，正在从人们印象里的老挝、柬埔寨等国，转移至泰国或其周边。如日本媒体《日经亚洲》的记者洪特-哈特（Monica Hunter-Hart）就举过一个她采访中遇到的例子。一位化名为Kai的泰国年轻人，在疫情后的经济困境中失业了。急需用钱的他在网上求职，发现一份去柬埔寨的网络游戏岗位看上去不错。他就此报名，然后被蛇头带到了柬埔寨西北部靠近泰国边境的小城波贝（Poipet）。在那里，他发现这份“工作”其实是电信诈骗。但此时他已经很难脱身。在那里“工作”期间，他见到了各种可怕的状况，甚至还在视频中见到有被骗的人哭求还钱最后当场自杀。
《猎屠》剧照
另一个例子则是近期的。今年3月16日，菲律宾移民局发布了一则通告，提醒菲律宾公民小心在泰国的涉及电信诈骗的人口贩卖。通告里举的例子是这样的：一些菲律宾公民，包括一些专业人士，想找一份跨国英文电话客服类的工作。一些人看到有相关的工作信息，坐标是泰国，于是就报了名。报名者随后被带到泰国，一落地就被拉走控制起来，要求其为在线赌博或诈骗项目工作。这些工作用英文为工作语言，主要针对的是印度“肥羊”，工作环境恶劣，要离开还要缴纳一大笔赎金。
通过这些例子可以看到，“噶腰子”式的人身控制，仍然主要是针对那些急需工作和用钱的求职者，或是通过熟人关系网实现的犯罪。出于诱骗和控制难度种种原因，带着钱期待在东南亚消费的游客倒不在直接目标之列。
不过，在游客安全没有受到很大威胁之余，这些例子也说明了几个问题。
泰国普吉岛，夜晚的芭东酒吧街街景。（图｜视觉中国）
首先，泰国和周边国家——缅甸、老挝、柬埔寨和马来西亚都有漫长的边境，这使得泰国会深深受到周边国家的影响，并且泰国交通通达，游人众多，出入境方便，这使得泰国很容易成为各种类似产业“周转”的中间站。
其次，周边国家，尤其是柬埔寨和缅甸，都有内因驱动着这些产业的发展。
比如，缅甸的内部矛盾不止不休，在2021年军事政变之后一直没有能够达成政治上的解决方案。民间对军人执政的反对、地方武装与缅军的冲突，加之经济上相对之前十年的停滞乃至后退，都沉重影响了缅甸的整体局势、就业和收入。这使得在泰缅边境的缅甸一侧开辟诈骗“园区”成为一项极为有利可图的事业。
又如，在柬埔寨，自从2019年8月18日禁止了在线博彩之后，西哈努克港等地先前高速发展的资本链条遇到了危机，资金链断裂助长了诈骗等非法业务的快速发展。甚至有高级官员和军警也加入这一产业。2021年，柬埔寨军队的一位中将索姆波武（Soum Pov）就和另外六人一道被控在柬埔寨-越南边境上参与贩卖人口。
《从邪恶中拯救我》剧照
这意味着，在缅甸危机得到政治解决之前，在柬埔寨的国民经济得到改善之前，东南亚地下产业的吸引力会长期持续下去。此外，疫情后一直没有彻底好转的经济萧条和失业，也使更多人只能冒险求职，为这些不法产业提供了巨大的人力蓄水池。
有媒体报道指出，相比周边国家，泰国自身的安全基础设施更好，比如身份证系统完备，在泰国境内发生的案件更有机会得到解决。但在整个大环境下，单单泰国自身的努力是不够的。随着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发展，泰缅边境上的5G信号塔已经覆盖了漫长的缅甸边境，这让缅甸一侧的“园区”能更快和全球接轨。与此同时，原先更多集中在东亚、东南亚的这些地下业务也在向全球扩散。一些报道指出，这一领域最新的趋势是拓展中东、欧美等地的“市场”——能说英文的缅甸、印度和巴基斯坦“员工”开始被拉入“园区”，这些趋势都或多或少会外溢到泰国等地。
就在本周，泰国警方刚刚捣毁了一个主要针对美国中老年专业人士的、涉案金额达到8700万美元的电信诈骗团伙，并逮捕了21名嫌疑人——其中5人来自印度，16人是泰国本地人。他们主要的诈骗方法是扮演成执法部门，告诉被骗者他们涉嫌犯罪，要求将钱转给他们来验证和调查。根据美国有关部门的统计，2020年到2021年间，有记录的类似案件就在美国发生了超过72000起，损失达到30亿美元。
《青年警察》剧照
可以说，在普吉买学生制服合影、在海滩上享受阳光、在曼谷买佛牌的跨国游客的世界，和普通人沦为“赛博奴隶”的世界之间，割裂和差异之大，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但我们又如此深度地通过网络，通过各种经济纽带交织在同一个世界里。
于是眼下的矛盾画面也不难理解：官方辟谣说游客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而民间和网络上又流传着种种耸人听闻的流言传说。这两者完全可以都是真实的，同时存在在当前世界上。但换句话说，面对种种跨越国境的、波及全球的问题，最终需要的是全球普遍的重视和共同面对，没有人能够在国境线后独善其身。
 排版：小映/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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